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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葵花籽为什么是瓜子?——谈语言世界观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日语系18级小张同学问:

上节课中您讲到,符号化的前提是与人类有关系或者被其需要,无关物即使被看到也会选择忽略。我很难想象这样的“无关物”究竟是什么,您能举出一个例子吗?

一种事物也许与我无关,但可能会与其他人有关,是否只有与全人类都无关的事物才能被忽略呢?

这样的事物如何证明其存在呢?

如果一种事物只与一个人有关、与其他所有人无关,它是否有被符号化的可能?

 
小张同学可能没有想到:“无关物”这个概念本身已经是语言了。当你说到或意识到“物”的时候,这已经是语言意识,已经是语言在说了。所以“无关物”只是一个比喻,指的是“物”之外。
 
事物因语言而“物”。没有语言,你根本不会有“物”的意识。

如果没有“杂草”这个词,你会看到杂草吗?

如果没有“星座”这个词,你会看到星座吗?

如果没有“瓜子”这个词,你会把西瓜子、南瓜子和没有瓜的葵花籽看作同一个“物”吗?
 
我们看到的世界是一个人化的世界,我们把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合起来,成为一个东西,例如“桌子”、“瓜子”、“杂草”。我们把许多一样的东西分开来,成为不同的东西,例如“稻、谷、米”在英语看来就是一个东西;“舅舅、叔叔、伯伯”在英语看来就是一个东西。
 
鲁迅曾说:“写山曰‘崚嶒嵯峨’;状水曰‘汪洋澎湃’”。没有这些字,你能意识到这些不同的东西吗?它们对你只是混沌一片,对你不存在。

 
再如我们的颜色词远远不能覆盖自然界的色彩。颜色词只反映我们的文化需要分辨的颜色。于是我们在看颜色的时候,在颜色词之外的颜色就被我们视而不见,因为它们不是一个“东西”,不是一个物。
 
中国科学院编译的《色谱》(1957)给出625种颜色的俗名;

 

日本的《中国色名总揽》(1979)给出672种中国色名;
 
《色彩描写词典》(1988)收古今颜色词语1200个;
 
《中国颜色名称》(1997)搜集古今流传的颜色名称2500个,同色异名归并后为1867个。
 
如果没有这么多颜色词,这么多颜色对你就不存在。

 
你认识棕色是吧?那么枣酱、京酱、茶褐、栗色、鼻烟、朱墨,你知道是不同的颜色(东西)吗?
 
再拿茶褐来说,有金茶褐、秋茶褐、酱茶褐、茶绿褐、沉香褐、丁香褐、麝香褐、鹰背褐、鸽颈褐、砖褐、毡褐、驼褐、荆褐、檀褐、霜褐等无数颜色,你知道这些都是一个个东西吗?英语就一个词brown。
 
再说近一点的,如果没有“土豪金”,你知道这是一种颜色吗?还有皓日金、丝绸金、丝光金、琥珀金、迷幻金、动感金、香槟金、璀璨金、梦幻金、爵士金、帝王金、柔沙金、沙漠金、酷金,这些商家调配的颜色,如果没有这些词,你都看得到吗?没有这些词,你看到的只限于你自己的颜色词,它们都是“金色”。

 
《古色之美》这本书这样说青色:
                                      
“《释名》中说:‘青,生也,象物生时色也。’春来复苏,万物生长。金文中的‘青’字,好比从盆中刚刚萌芽的小草,虽然那么低微,却已然执着地显露出无穷生机。
 
“青,东方色也。作为东方正色,青的地位不可谓不高,然而青的概念却始终不甚清晰。虽然从青草的绿,到青天的蓝,再到青丝的黑,甚至紫灰,都可以称为青,但最多见的还是如今不同深浅的蓝。有研究表明,古人用青指代蓝绿多色,并不是他们视力不好,分不清蓝色和绿色,而是上古时期将蓝绿作为一个整体范畴的颜色进行定义,在国外古语中也有类似情况。
 
“中古以后,青在服饰上沦为地位较低的‘贱色’,昔日魂牵梦萦的‘青青子衿’到了唐代却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司马青衫’,这时的青已不必深究到底是蓝是绿还是黑,我们只知道是诗人的一捧伤心泪。有时候觉得,青或许并不是一个客观的颜色,正是由于它融入了情感与思想,呈现的是我们在看到它那一刻,心中的冷暖深浅。”
                       
语言在我们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意义世界,它只让我们看见和我们有关的东西。在有关之外,无法“东西”化。所以我们往往从外语中看到我们自己的语言看不到的东西。一种外语的意义体系是另一种世界观,另一种世界样式。
 

由此展开,当我们说语言是一种世界观的时候,我们在说什么呢?
 
我们在说一个民族认识世界的分类体系,它是语言的意义体系模铸的;
 
我们在说一个民族思考问题的逻辑样式,它是语言的句法格局模铸的;
 
我们在说一个民族看待事物的高低冷暖,它是语言的价值体系模铸的;
 
我们在说一个民族待人接物的亲疏远近,它是语言的语用原则模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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