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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我的饭饭呢……米饭!”——室友带饭引起的文化惊诧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中文系17级小陈同学来信:
 
我想跟您分享一个有趣的表达:“饭”在我老家(甘肃省平凉市)那里是指面条。我本身是宁夏银川人,奶奶家在甘肃农村。有一回我听到奶奶和我爸的对话:
 
奶奶问:“晚上吃啥捏(方言中的语气词)?”
 
我爸回答:“你看着做吧。”
 
奶奶:“那就做饭吧。”
 
我爸:“嗯。”
 
我在旁边一脸懵。吃饭,那不是废话吗。
 
在我的方言和普通话里,饭就是餐的意思。(“饭”指米饭的用法,我也是上大学之后跟食堂阿姨学会的。)
 
我就问我爸,晚上到底吃啥?我爸说——吃面。

 
后来我留心听老家的人说话(我对“老家”的理解也和大家不太一样?我说“老家”一般不是指故乡,而是指我爸的故乡。hhh),才确认了他们所说的“饭”就是指某种最日常做法类型的面条。
 
这就和甘肃老家的饮食结构有关,因为不产水稻,老家人以各种各样的面食,尤其是面条为主食,基本不吃米饭。
 
同一个“饭”,在南方指米,在我们老家方言里指面,实在是很有趣。这也淋漓尽致地反映了说不同方言的人有不同的世界样式。
 
我问小陈同学:如果奶奶晚上吃米饭,她是不是说“那就做米饭吧”?

 
小陈同学说的“‘饭’指米饭的用法,我也是上大学之后跟食堂阿姨学会的”,这里“食堂阿姨”的说法代表江南稻米文化。由于南方气候适宜水稻的生长,米在南方是人们的主食。所以“饭”的词义在南方就是米饭。

“饭”在南方指米饭,在北方指面食。北方还有地区用“饭”指菜的 。各种不同,其实都是独立的分类体系。一方面反映该地区的主食习惯,另一方面反映该地区和主食有关的各种食物之间的关系。语言的分类就是人类生活的样式。
 
从历史上看,“饭”最早的记录是7千年前的籼米和粳稻。新石器时代已经有蒸饭,一直到先秦。汉代吃熟米饭,还有小麦饭。魏晋南北朝吃菜饭。隋唐吃豆饭,吃粟米饭。宋朝吃各种花式米饭,和现在一样了。

 
日语系06级的小余同学曾给我讲了个故事:
 
高考考完后,以前的姐妹们都各奔了东西,飘散四方。上次寒假高中同学会的时候,我一个在河南郑州读大学的姐妹如此云:
 
俺到了学校以后,奇懒无比。况且河南那地儿叫穷得,连饭也不想去吃。有一天,我发短信跟室友说:“帮我带饭吧,我在寝室懒得出去~~”结果你猜怎么着,她们只帮我带了菜回来。
 
我于是说:“我的饭饭呢……米饭!”
 
她们说:“你不是叫我们带饭吗?”
 
我当场狂汗……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边的人管吃饭都叫吃米。问人家吃过饭没,会说:“你吃过米了吗?”而“饭”在她们而言就是菜。
 
我还为此极度郁闷了好一阵子……唉……”

 
这位郑州读大学的同学说的“原来那边的人管吃饭都叫吃米”,她这里说的“饭”,词义就是“米饭”。

南方主食是大米,所以“饭”和“米”同义。南方人不会说“吃米饭”,觉得说“米饭”多此一举。

但北方人“饭”的词义是面食,所以当要吃米饭的时候就不能说“吃饭”,而要特指“吃米”。

这就是到郑州读书的南方同学产生“文化惊诧”的原因。

所以,当她说“我的饭饭呢……米饭!”她的同学回答说:““你不是叫我们带饭吗?””这两边说的“饭”同词异义。不同方言的“饭”在这里迎头相撞。

而之所以会发生如此“惨烈”的状况,是因为双方都以为自己说的是普通话!


此时,我们重温美国人类学家沃尔夫的意见,会有新的理解——虽然他说的是语言,而我们说的是方言——两者并无本质区别。
 
“我们用自己的本族语所划的线切分自然。
 
我们从现象世界中分离出范畴和种类,并不是因为它们客观地呈现于每一个观察者面前;
 
“相反,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世界是千变万化的印象流。它们是通过我们的大脑组织起来的——在很大程度上是用我们大脑中的语言体系组织起来的。

 
“我们将自然进行切分,用各种概念将它组织起来,并赋予这些概念不同的意义。
 
这种切分和组织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个契约,即我们所在的整个语言共同体约定以这种方式组织自然,并将它编码固定于我们的语言型式之中。
 
“当然,这一契约是隐性的,并无明文规定。但它的条款却有着绝对的约束力:如果我们不遵守它所规定的语料的编排和分类方式,就根本无法开口讲话。”
 
这就是小陈同学面对奶奶说的“那就做饭吧”何以一脸懵;

也是那位在河南读书的同学面对带菜的室友何以当场狂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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