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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有了举一反三的“三”,你还能回到“一”吗?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中文系17级小陈同学课后来信:

您今天讲到一看就能看出来论文是男生写的还是女生写的,我反思了一下,感觉我自己写论文确实是特别容易引申一些相关的话题,缺乏内在的逻辑性,包括刚刚发给您的那个报告提纲。理性和逻辑,在现在范式下的论文写作中是极为重要的。对于我一个初学写论文的学生来说,确实让我挺头疼的。我常常觉得摆逻辑有些刻意,会超出现实所能反映出来的。也许您可以在这点上给我一点建议吗?或者说,我怎么才能更好地从引申回到主干上呢?
 
小陈同学的问题,是两个问题。一个是女性写作的问题,一个是举三能否反一的问题。我们分开来谈,先谈后一个问题。

 
学术论文在整体上是严格理性的。论文中的“发散”或“引申”, 都应该有内在的逻辑依据。在这个意义上,“发散”只是“举一反三”的“三”
 
如果“发散”不是有明确的逻辑依据,而只是一种感觉,那么在“发散”之后,要及时找到内在的“一”,把前后的关联紧紧系在一起。
 
而找“一”是最难的。

大道至简,要找到表面上不同现象的深层共性,靠的是深刻的理解和感悟。这需要对事物长期的专注与热爱,同时具有较为广泛的好奇与兴趣,经年才能有所体会。

中国现代语言学一直虔诚模仿西方语言学,从“一”分解出了“多”;经过一百年的洗xinao,却回不到“一”了!


因为现代语言学分析的“多”,都是机械的、静止的、孤立的“多”。它们和“一”是没有关系的。


更不客气地说,它们的“母体”不是中国文化的“一”,而是欧洲文化的“多”。

 
我的一位同学从事《汉语大词典》编辑工作,他对我说:
 
“《汉大》细分义项可多至二三十个、四五十个,甚至六十多个,我对此颇不以为然。
 
无论哪个精通古汉语的大家,即便是古人,脑瓜里都不可能装得下、记得住一个字的这么多义项,但这妨碍他们对古汉语的理解了吗?
 
“不仅不妨碍,有的用法还出于某些大家的首创。其中好些都是他们对汉字出神入化的运用,算不上这个字的一个新的独立义项,而是这一字为数不多的基本含义中本来就有的意思。
 
“抓住一个字的少数基本义,纲举目张,何须记住《汉大》那么多义项?
 
“当然我不可能在词典体例已经确定的情况下试图推到重来,但我以为:汉语不必(不能?)在形式上分析得很细。”
 
这位编辑说的是自己对中文理解的感觉。他说的“汉语不必(不能?)在形式上分析得很细” ,正说中了中文理解和言说的一个本质性特征:以神统形,功能主义。由此,我们的中文学习、中文写作和中文研究,都应该牢牢把握和实践”“举一反三”的中文思维。

 
此刻我想起我的中学语文老师于漪对我说的话:语文教学应该举一反三,可现在的语文教学有了“三”,却回不到“一”了。

我在想,为什么回不去呢?因为我们的科研和教学是把“三”当作“知识”和技能来教的,把汉语当作外语来教的,忘了“知识”后面那些“所以然”,那些“一”——这些东西,中国文化有一系列类比范畴:“道”、 “气”、 “意”、“神”。(这些范畴都是不可译的,我们现在勉强把它们称作“功能”、“节律”、“意义”、“语境”,但这些术语只有回到原点才能真正理解。)
 
那么怎样才能找到“一”呢?

人文科学的“一”贯通于民族文化的各个方面各种样式。我们在语言学悟不到这个“一”,是因为语言学被西学先入为主,束缚了我们的想象力。

我们可以到民族文化的其他样式中去理解中国文化的“道”即思维方式,反过来再看我们的语言,寻找文化的通约性——那个底层的“一”。
 
进一步说,“一”其实就是学术研究的意义,同时也是生活的意义,即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希望同学们做一个始终追求“一”的人;
 
一个在语言分析中不被知识目迷五色,始终以神统形的人;
 
一个无论在学术研究还是生活态度上不忘初心的人;
 
一个真正明白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的人;

一个纯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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