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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每一位说自己“中性”的女性，都忽视了性别的关系性存在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一位博士生来信：忽然发现，您总结的女性语言八个特点：“敏感”、“感性”、“共情”、“委婉”、“关联”、“依赖”、“话多”、“八卦”，对照我自己，感到有意思。
 
“关联”是中性词，但此处指的是消极关联，尤指吵架时那种令男方抓狂或无语的联想力，加上“依赖”、“话多”、“八卦”，这四个特征，显然是男性眼中感到与自身反差大的。然而这四个特点，可以说在我身上基本都没有。事实上，“敏感”、“感性”、“共情”、“委婉”，并不典型地专属于女性，男性也有，是偏中性的特征。我在这前四个特征中，较能看到自己，后四个就几乎看不到。
 
我从小到大，独来独往，没有过一个闺蜜。所有朋友，无论男女，都是精神上的朋友。无法想象上厕所要人陪去；不愿意唠叨，多说一遍对我来说，不是烦对方，而是在拉低自己；对八卦无任何、丝毫的兴趣；我们家，shopping 是孩子爸的事。我从不逛街，结婚前不，结婚后也不。要买必需品了，写清单，进商场目不斜视照单买，以最快从商场出来为原则，或者开清单给孩子爸，他去我不去。我对女性有window shopping的乐趣，也是无法想象的。男女关系上，企望男性来哄自己，在我看来，不是得到情感满足，而是丧失精神平等。渴望被哄，表面自己是女王，男生乖乖听话，本质是自甘小可怜位置。这与与天齐的高远心胸，简直边都粘不到。如何用心机让男生只能于自己手掌中的想法，在我毫无兴趣，因为“神”费在这上面，是对双方的拉低。
 
是申老师的课，让我发现了自己竟这么“中性”！

许多同学都有这样的发现。

 
性别方言特征是对语言性别差异的概括，具有较高程度的抽象性。它反映了两性语言特征的不同倾向。它是一种倾向性的认识、功能性的认识，反映了人类两性的关系性存在。我们对其中任何一个特征的认识，都需要放在两性存在的关系性中加以认识。
 
例如“依赖”，你可以说我从不依赖男性，我很独立，但你无法否认自己生活在特定的男性主导的两性关系中。你会和一个经济上依赖你的异性结婚吗？这个问句本身就是有标记问句，它只问女性。因为汉语的语境是男性默认为家庭的顶梁柱。
 
曾听过上海彩虹合唱团的一首歌《来自外公的一封信》，歌词是这样的：
 
现在是下午三点
我躺在一个不认识的房间
我在这颗星球上的旅程马上要结束
医生说可能在下一个季节
这封信有很多汉字
你现在可能还不认识
等你读四年级了
就大约能看懂
就算看不懂  也不能问你妈妈
因为以下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
 
成绩不必太好  但是画画要坚持
如果真的喜欢音乐  那也要大胆地尝试
不要听那些老头的话
不要当一个无聊的人
喜欢吃东西是棒的  但也不能够太胖
 
你可以叫我杰克  杰克
你可以叫我皮特  皮特
我们从来不用拘泥于那些客套
谁叫我们是朋友
 
你要乐观  有趣  善良
你要学会  自己  做饭
你要快一些成为男子汉
同时皮肤也要注意保养
你应该  遗传了我的秃头
但好在  你父亲毛发旺盛
希望你不要像我儿子一样
二十岁就变成了羽毛球
整条街的人都认识他
 
可以早一点恋爱
我觉得十七岁刚好
上下车要帮忙开门
雨天带一把大伞
没事多准备一些笑话
尽量要请客吃饭
这是我的一些经验
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你可以叫我杰克  杰克
你可以叫我皮特  皮特
你可以用着世界上的所有称呼来唤我
就是别叫我外公
 
你要乐观  有趣  善良
你要学会  自己  做饭
你要快一些成为男子汉
同时皮肤也要注意保养
还有件事跟你叮嘱
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你要照顾她
我的女儿
我最疼爱的不舍的小女儿（知道了吗）
 
你要叫我什么（杰克！）
你可以叫我什么（皮特！）
我们从来不用拘泥于那些客套
谁叫我们是朋友
 
你要叫我杰克  杰克
你要叫我皮特  皮特
你可以用着世界上的所有称呼来唤我
就是别叫我外公
 
我想为什么不是爷爷来信，而是外公来信？因为外公才可能对外孙说“你要照顾她，我最疼爱不舍的小女儿”；也因为外公才更可能和外孙说“你可以叫我杰克”，而爷爷对孙子，有更多的家族传统的负重。

 
上海东方卫视有一个《中国新相亲》节目，我们看到相亲的女性有电竞解说员，有下乡当建筑师改造乡村环境的，有爱好拳击、篮球的，她们敢表达自我，敢当众抢亲，她们说“面包我自己有”，“不要房不要车，只要你有一颗爱我的心。”但这些话男性会说吗？她们说的依然是典型的女性方言。
 
过去相亲的标准是要钱，现在出现了“有钱不如有趣”的想法。过去的相亲标准是看脸，现在慢慢有了“五官不如三观”的想法。这些变化，不是要颠覆两性基于自然生理的关系性存在，而是让两性的人格更为丰富和完善。我们不要简单否认两性的存在是一种关系性的存在。

 
又如说“敏感”、“感性”、“共情”、“委婉”，并不典型地专属于女性，男性也有，是偏中性的特征，如果你对两性差异如此不敏感，你可以做一个社会调查，看看两性语言在这几个特征上是否有明显不同的倾向。
 
这就好像说你不爱逛街，你调查一下身边的女性，有几个人不爱逛街？当然，爱逛街有什么不好？不爱逛街又有什么好？当然这是另一个问题。
 
再如说我不爱唠叨，“多说一遍对我来说，不是烦对方，而是在拉低自己”，这位女同学身边男性的感受恰恰是你深爱网络深度聊天。
 
我们一些本科女同学，平时和老师不聊天，短期出国交流后，会给老师写来长长的信，讲述新的体验新的感想。她们唠叨吗？她们一点不唠叨，但女性注重交流，男性注重默想，这就是两性一种关系性的存在。
 
再拿“关联”来说，女性写作者再“逻辑理性”，她的话语的关联度，是任何男性写作者不可能有的。这位同学的博士论文就是一个典型。

 
 总之，“敏感”、“感性”、“共情”、“委婉”，是典型的女性方言特征，说男性方言也有，那等于没有说。典型并不否认非典型存在，而典型与否一调查就可以清楚。
 
 “关联”、“依赖”、“话多”、“八卦”，都是两性相对而言，它们不是社会建构的，它们是人的生理-心理建构的。任何人都在两性这种关系性存在中。
 
性别方言特征具有二元关系性；
 
性别方言特征是一种关系性的存在。
 
每一个说自己是中性的女性，都忽视了自己在两性关系中的自然存在，一种关系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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