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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编程语言”，只是一种比喻，这种比喻比“动物语言”更夸张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新闻学院17级小张同学来信：

 
我在看到一段关于AI的视频后，忽然有了一些问题：
 
人可以符号化环境，那么计算机是不是也可以呢？像计算机编程用的“C语言”，是不是一种语言呢？这种语言肯定不具有人文性了吧？
 
倘使有一天，科技大发展，人类可以将自己神经系统的电信号接到电脑里，人类的意识可以进入互联网中，人类可以进行意识层面上的交流，那么这时是不是没有语言了？还是说计算机的101010的这种语言成为了载体？

 
小张同学的这个问题其实很容易回答。
     
计算机编程语言只是用于识别和执行的机器指令，它没有为认识世界提供意义范畴，更没有社会历史文化发展的精神内涵，所以它不是语言。
 
说它是编程语言，只是一种比喻，这种比喻比“动物语言”那样的比喻更夸张。
 
神经系统的电信号不具有人类语言的特征，不具有语言特征的信号没有语言交际功能。离开了语言，任何信息的载体都无法实现人类语言的功能。
 
小张同学回信说：没想到这种计算机“语言”会是一种比喻。但细细一想，确实如此。语言是实现人类语言功能的信息载体，这也的确颠扑不破。

 
我觉得同学们有这样的疑问，主要还是因为对语言的文化功能认识不足。
 
1.“文化”释义——符号的创制运演与学习获得活动
 
“文化”一词在汉语中的意义由“文”和“化”两字的词义联结而成。“文”的本义是交错的线条，《说文解字》云：“文，错画也，象交文”。

《礼记・乐记》亦云：“五色成文而不乱。”于是“文”以线之交错扩展为色之配合，进而指一切事物有条理有光采的具体表现，成为文化各层面的象征符号。
 
上古王天下的庖牺氏正是“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由物理之文到物象之文，充分说明了中国古代对“文”的象征符号性和语言性的深刻认识。

 
而“化”的本义是教化。所谓“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就是人的心智能力包括对自然规律的认识（天文）和对社会规律的认识（人文），通过象征符号表现出来，教化成就天下之人。
 
中国古代的“文化”二字，正是对世界的语言性的充分背定。而它的“教化”含义与西方 culture一词的“培养”含义又是相通的，都说明文化不是人类的遗传本能，而是一种符号的创制运演与学习获得活动。
 
正如当代文化人类学家所指出的，所有的人类行为都起源于象征的使用。只是由于使用了象征，所有的文明才被创造出来并得以保存。正是象征，它把人类的一个婴儿变为一个人。

 
2.“语言”释义——人的有秩序、有意义、有价值的世界
 
中国古代对世界、人、语言三者的关系表述得更为精湛：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可见天地因为有了人才有了灵性和秩序，因而垂象万千。而人因为有了语言才文思焕然，进入了一个有秩序、有意义、有价值的世界。

 
语言固然是人类大脑进化的结果，人的心智能力一旦达到这样的“人的水平”，语言产生了；但语言的产生又同时是人有文化的前提，人类文化世代相传的前提。
 
不仅如此，“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然后能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挥事业，彪炳辞义。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旁通而无滞，日用而不匮。《易》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刘勰《文心雕龙·原道》）
 
在这里，“文”ー方面包举一切自然之道，人文之道，穷极人性之圆周；一方面又将这一切归结于“鼓天下之动”的“辞”。因为“文即言也，言即文也”；“文以载道”，“圣人作名号而事义可知”，这就赋予语言在文化中极高的地位。

 
现存的中国第一本语言学著作《尔雅》的排列系统也体现了“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的语言信念。
 
《尔雅》的分类排列从语言开始，即始于《释诂》，终于《释畜》，其排列顺序是:
 
语言(从“诂”到“训”)→人类社会的亲属→宫室→器具→音乐，然后是自然界的天→地→丘→山→水，再后是生物界的草→木→虫→鱼→鸟→兽→畜。次序是人ーー自然一一生物，而以语言冠其首。这形象地说明语言决定文化。语言观是世界观的基础。

 
这一点，欧洲人的认识和我们一致。奥地利文学家汉特克的剧本《卡斯帕尔》有这样的台词：
 
“因为我会说话，我可以把一切纳入秩序。”
 
“没有句子，你是什么也难以想象的。没有句子，你就看不见任何对象。”
 
“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这意味着，你不仅可以思考你所说的，而且你必须思考你所说的，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思考你说不出来的东西。”

综上所述，语言是人与世界联系的根本纽带。同学们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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