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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说德语“符号系统简单明了”,中文就笑了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新闻学院17级小何同学来信:
 
您在上课时讲到,汉字是“形入心通”的,甚至会“因意变形”,并举了几个例子。我看了这些例子,感觉某个字确实可以给人某种特殊的感受。比如“妮”这个字,因为有了女字旁而令人想到可以用在女孩的名字翻译中。“山巅”的“巅”好像因为有了个山字头,让人感觉与山有关。

但实际上在英语里好像也有这种现象。比如很多词的前缀、后缀。如“de”自然让人想到“下降”,“mono”让人想到“一”诸如此类的。是不是在英语的构词当中也存在一种“形”呢?“形”是中文特有的现象吗?

 
小何同学把文字字形和语言词形混同了。英语的词形和字形是统一的,因为拼音文字是记录口语词音的。汉语词形和字形是不一致的,和汉语词形一致的是汉语拼音,而汉语拼音不是文字。
 
汉字是记录口语词的,但汉字的记录不是消极的记音,而是积极的表意。也就是说,汉字用造字的理据表达对词义的理解(包括谐音)。这样一来,汉字字形在记词的同时,积极参与了词义的建构。中文在阅读的时候,从“望文生义”就可以直接了解语义,不必像拼音文字那样经过语音的转换。

 
小何同学说的英语词缀的功能,在汉语中不是反映在字形上的,而是反映在词汇上的。例如英语的前缀de有离开的意思,这个意思在汉译中是表现在词汇上,而非字形上的:
 
derail——汉译:脱轨 
deport——汉译:驱逐出境
dethrone——汉译:废黜
 
又如英语的前缀mono有单一的意思,这个意思在汉译中也是表现在词汇上,而非字形上:
 
monochrome——汉译:单色
monopolize——汉译:独占
monosyllable——汉译:单音节词
 
所以,当我们说汉字形入心通、因意变形的特点的时候,英文是“望尘莫及”的。它们的记音的字形是词音的表达,在意义上是完全透明的。心理实验表明,英文的阅读,是大脑控制语音的部分在起作用。一旦这部分脑组织受损,西方人就无法阅读了。而中国人在相同的情况下,依然可以阅读中文,因为汉字以形表意,图形是另一部分脑组织控制的。
 
当然,就de和mono这类词的前缀来说,英语词汇的词形逻辑还是比较清楚的。但很可惜,这样的情况只限于部分英文词汇。

 
语言学家L.R.帕默尔认为,人类各种语言,在表达思维的效能上,有很大的差异。他把德语和英语做了比较,举了两个词的例子:

1. Ehe-los-igkeit(德)vs celibacy(英)
 
英国人要抽象地谈论到“未婚”这种状态时,得使用一个不熟悉的很难懂的词“celibacy”,它与wed(娶、嫁)、marriage(结婚)和bachelor(单身汉)的词形全然没有相似之处。
 
德语则非常简单: die Ehe的意思是“婚姻”;从这个词派生出一个形容词 ehe-los“未婚的”;再在形容词后面加上常用的抽象名词后缀,就生成 Ehe-los-igkeit“未婚”。这个词词义明了,连一个流浪儿童也能明白它的意思。英语词汇符号系统的难就妨碍了英国人的抽象思维活动。

 
2. Unsterblichkeit (德)vs  immortality(英)
 
我们英国人要表示“永生”这个意思时,得求助于拉丁词 immortality,而这个词同日常用词die(死) death(死亡)相去很远。在这一点上,徳语又占了上风:Un-sterb-lich-keit这个词的各个组成部分都很容易分辦出来,德语社会中的每一个成员只要认识 sterben“死”这个基本词,就能够理解并且造出上面那个词。
 
要是英国知识分子的用语以 deathlessness这样的词为主,那么,他们得到的好处就会大得多了。
 
帕默尔说,从德国人和英国人在乘坐电车和公共汽车时读的书,就能简单地证明德国人的智育水平比英国人高得多。而造成智育上差别的原因,是德语和英语的不同特点。帕默尔认为,在符号系统的简单明了方面,德语远远胜过英语。


帕默尔如此肯定德语词的“符号效能”,同学们一定会想:那不是在说我们汉语的特点吗?
 
中文是天然的组义语言,中文的任何组合都是表意字的组合,都是意合。我们以数学中极其抽象的两个词differential和integral(德语Differential und integral)的汉译为例。中文的翻译是“微分”和“积分”。这两个词的汉字表达准确说明了数学分析学的特征,即局部与整体的统一。“微”和“积”形象地刻画了两种基本运算的特点;而“分”既是极小的分析单元,又是分割、分析的操作。微分对“量”作细微的局部分析;微分积累起来体现整体的性质。
 
这样两个数学词,在德语和英语的词形中我们只能识别differ(相异),看不到二者的联系和区别,而汉字的表达却把二者形象地对立统一起来。

 
其实这样“简单明了”的汉字表达在数学中俯拾皆是:代数、常数、变数、已知数、函数、系数、指数、级数等等。我们前面说过,医学术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科学术语都能明白如话,普通名词就更不用说了。你知道英语中laurel 、maple 、poplar、 fir、elm、pine、cypress都是什么鬼吗?(德语也一样,不外乎Ahorn, Pappel,  Ulme, Kiefer, Zypressen等

看中文就一目了然——原来它们同属于一个植物大类:
 
“桂树、枫树、杨树、杉树、榆树、松树、柏树”。

 
说德语的“符号系统简单明了”,中文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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