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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材料是铜钱，理论是钱串子，铜钱重要，还是钱串子重要？”——材料是铜钱吗？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新闻学院17级小张同学来信：
 
我才听文学专业老师的课，他提到一句话，“语言学家都是哲学家”。我仔细回想您在课堂上的语言，确实充满了哲学性。想请问您，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呢？难道因为语言可通向世界的本原？
 
对小张同学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我们就谈谈欧洲哲学对语言的看法，同时也谈谈中国哲学对语言的看法。

 
1. 20世纪，语言不再是透明的
 
无论从人文科学的历史，还是从它的研究现状来看，语言与哲学的关系都是不言而喻的。但在20世纪之前，人们或多或少仍把语言看作一个能简单地运用的媒介。语言是透明的。
 
进入20世纪之后，人们渐渐发现语言不是那种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媒介。语言是人的存在的一部分，是人性和个性的基础。由语言产生的人类抽象思维能力，比任何其他东西都更使我们能够理解和掌握现实，以符号的方式把自己与世界联系起来。
 
这样一来，语言不再是透明的，而是蕴含着人类对世界的某种基本信念的范畴体系。

 
2. 哲学家的关心：从客体，到主体，再到语言
 
古希腊的哲学家们首先关心的是世界的本源，其哲学思路是要跳出自己生存的世界，反观这个世界是什么，它是由哪些最终成分构成的，寻找现象后面的本质或某种形而上学的“本体”。
 
然而到了近代，以笛卡尔为开端的近代哲学对这种本体论哲学产生了怀疑：这些关于客体世界的知识是哪里来的?依据何在?它们可靠吗?
 
他们认为，更重要的问题是主体能不能反映客体，如何反映客体；人的认识究竟来自经验还是来自理性。于是，近代哲学中心从本体论转向认识论。

 
当近代哲学家们自觉从研究客体退到研究知识的主体时，他们认识到作为认识主体的人不可能像古希腊哲学家所设想的那样跳出这个世界，超越自身来达到对客体的纯客观认识。他们希望把主体和客体在认识论上结合起来。
 
例如康德认为，人一定要通过时间和空间这两种主观的形式才能感知到对象，感知的结果给被感知的对象打上了主观的时间性和空间性的烙印。人又要通过知性先天就具有的因果关系等十二个范畴来整理感性知识，整理的结果是使零碎、缺乏联系的对象具有一定的规律和秩序。
 
因而人是自然的立法者。

 
然而近代哲学的这种观点虽然深刻，却又难以捉摸。康德所做的心理分析十分抽象，仍无法为知识的来源提供坚实可靠的基础。
 
到20世纪初，一些哲学家开始认识到，不论是研究认识还是研究存在，任何知识只是凭借其语言形式才成为知识。全部哲学问题因此归结为语言问题。从语言入手就能突破思想的内省性，使之清晰化。
 
这样一来，哲学成为一种澄清语词和语句意义的活动。通过对语言的哲学理解，人类能够真实地理解思想，理解世界。

 
3. 中国观点：语言是人性的最高表现
 
中国古代的语言观很早就把语言视为人性的最高表现。孔子说：“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在古人眼里，“人之所以为人者，言也，人而不能言，何以为人。”（《春秋谷梁传》）“言谈者，仁之文也。”（《礼记正义》）
 
扬雄这样评介语言体现人的心声和作用：
 
“（捈）中心之所欲，通诸人之嚍嚍者，莫如言；弥纶天下之事，记久明远；著古昔之昏昏, 传千里之忞忞者，莫如书。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中国古代的语言观又把语言视为天道的表现。古人认为，“志以道宁，言以道接。”“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惟其根本乎道，所以发之于文，皆道也。三代圣贤之章，皆从此心写出，文便是道。”（《朱子语类》）
 
当语言被视为人性与天道的表现，语言就成为人与世界联系的根本纽带。所以语言学家会有哲学思考不奇怪。许慎《说文解字叙》的汉字思维就充满了哲学思考。

 
4.建立中国语言的文化哲学
 
不过在现代中国，语言学家大多数不是哲学家；大多数语言学家都不思考哲学问题。
 
他们认为语言后面的哲学问题西方人已经解决了，我们按西方人样子做就可以了。
 
中国现代语言学研究的风气是材料至上，不思考理论。或者说只思mó考fǎng西方理论框架中的理论，不思考本土原创性理论。

吕叔湘打过一个比喻：材料是铜钱，理论是钱串子。铜钱重要，还是钱串子重要？

 
中国语言学没有自己的文化哲学，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没有文化自信。而文化语言学，就是要为中文研究建立自己的文化哲学，建立本土的文化视角。
 
那么我们对吕先生比喻的回答是：
 
材料不是铜钱。

因为铜钱一枚一枚是有独立价值的，铜钱的价值和钱串子无关；

而材料独立是没有意义的。任何材料都是理论范畴概括下的材料，都是理论框架中的材料。没有理论，就不成其为材料。

 
要打比喻的话，材料是棋子，理论是棋规。棋子重要，还是棋规重要？
 
索绪尔做过经典回答——
 
语言是一个只认得本身秩序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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