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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嘻哈音乐背后的语音性格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公众号一位读者日前来信：
 
最近很多人在抖音等短视频中展示自己说不同语言时声音甚至是性格不一样，我考虑有多种原因。可能是因为不同语言发音方式有区别，比如英语发音部位靠后，听起来较中文更浑厚一些；也可能是不同国家流行影视作品中较为典型的人物形象，他们的语音语调都有一些固定特征，所以二语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会有意无意去模仿这种说话腔调。老师您是怎么看待“同一个人在说不同语种时会呈现不同性格”这样的现象？
 
这位读者的问题提示我们，语言虽然是个人的表达，但语言本身却是集体性格的展示。语言学家萨丕尔说过：
 
“每一种语言本身都是一种集体的表达艺术。其中隐藏着一些审美因素——语音的、节奏的、象征的、形态的——是不能和任何别的语言全部共有的。”

正是这些审美因素，塑造了使用同一种语言的社会集体整体性的表达风格。
 

我们前几天讨论过说唱音乐为什么不太适合汉语。这个问题换一个角度，就是说唱音乐和西方形态语言（有丰富的形态变化的语言）有内在联系。

换句话说，说唱音乐表现出的攻击性、暴力性、风趣性、跳跃性的风格，和形态语言的多音节构词以及音节的颗粒性、短促性有关。

没有这样的语音条件，嘻哈风格就无从谈起。
 
正如我们有些同学所说：美国的嘻哈音乐用长长短短不同的单词组合起来押出的令人咂舌的韵，单音节的、含大量同音字的、有声调的汉语永远也押不出。

一位同学在语言与文化课上仔细分析了“复合元音”在汉语和英语中的不同“命运”。以元音的“复合性”为视角，我们做一个简单的梳理：

 
1.汉语复合元音的“假复合性”
 
汉语拼音有大量的复韵母，即汉字在单音节之中进行口型变化，并且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汉语拼音中的ei不等于e+i，ei和ue中的e的口型并不一样，每个所谓的“复韵母”都是一个独立的韵母。
 
2.英语复合元音的“真复合性”
 
英文中的复合元音才是真正由口型不变的单元音复合形成的，学会了基本的单元音就可以自然地发出复合元音了。
 
3.法语元音的“非复合性”
 
在法语中不存在复合的元音。所有的元音口型都保持不变。两个纯元音音素很少相邻。出现相邻时中间自然滑过就可以了。

 
4.重分还是重合：中西元音复合之异趣
 
显然，人类语言元音的复合至少有两种类型。
 
一种是偏向“分”的复合，在意单个元音的的分析性。音素的相对独立使不同的音素碰撞时发生极其丰富的语音变化，包括连音、省音、变音等等，随机性也很强。
 
这种特点使形态语言的大多数音节都十分短促有力，这才能与快节奏的嘻哈音乐相适应。
 
对于那些相对绵长的复合音节，嘻哈音乐就常常改变其原音、抑制口型的变化。典型的例子有“I”和“new”等，方法不外乎简化为一个口型，或拆分为两个口型。

 
一种是偏向“合”的复合，在意两个相邻元音的统一性。音素之间协调性强，在需要的时候融为一体，成为一个音位。由此，汉民族音乐的典型风格就是慢节奏，长音符。
 
这样一来，汉语在尝试嘻哈的时候，对相对绵长的复合元音，改变其发音，抑制口型的变化，就成了说唱的常态。

这种对复合元音“复合性”的抑制，在华语流行音乐也经常见到。

 
语言与文化课也有同学发现，西方人演讲辩论的习惯与中国人吟诵的传统区别很大。

演讲辩论讲求铿锵有力、有说服力，而吟诵讲求韵味与感染力。西方的形态语言是直线性地读出来，即便一个词也要发好几个音顺着读出来，干脆流利。

但汉语就不同了，每一个字都只有一个读音，似乎要人细细品味每一个字丰富圆润的读法。

而吟诵的诗词本身又有平仄格律用韵等复杂的规范（甚至还有曲子相配），这样自然就慢了下来，吟诵成调了。

 
由此看来，读者所言“同一个人在说不同语种时会呈现不同性格”，正是不同语言性格在说话时的顽强表现。正如萨丕尔所说：
 
“最伟大的（不如说最叫人满意的）文学家，莎士比亚们和海涅们，下意识地懂得如何把深藏的直觉剪裁得适合日常语言的本地格调。
 
“他们一点也不勉强。直觉的绝对艺术和语言媒介内在的特殊艺术完美地综合起来了，这是他们个性的‘直觉’的表现。
 
“例如，读了海涅，会有一种幻觉，整个宇宙是说德语的。物质‘消失’了。”
 
语言性格给人的“宇宙感”，凸显了媒介的力量。这样一种“宇宙感”，本质上是符号塑造的。我们庆幸世界上有如此丰富的语言，塑造了如万花筒般绚烂多姿的民族性格和艺术风格。

 
美国音乐剧《汉密尔顿》的音乐以嘻哈为主，同时穿插爵士、节奏布鲁斯、叮砰巷等多种风格，期望将美国开国元勋的历史通过嘻哈说唱等更能让年轻人接受的音乐形式传播出来。其作者林-曼努尔·米兰达深谙英语音节的性格特征，以至于他要在剧中加入一个人物，名字叫——
 
Hercules Mulligan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名字实在太适合rap了——
 
6个音节可以对应5或6、7个节拍，在重要拍点上还有爆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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