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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龙:《天边》谁唱得好?阎维文vs布仁巴雅尔——谈非语言思维

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
2024-09-10


中文系16级小陈同学问:“既然人是用语言思维,那么如果没有语言,是否意味着人不能思维?”

 

没有语言,人依然有丰富的思维,只不过不再是抽象思维、理性思维。

 

理性的人,总是同时运用着语言思维和形象思维。


哪些是形象思维呢?

 

1. 艺术思维

 

许多艺术形式不能“转码”为语言形式。绘画、音乐、舞蹈、电影等都有艺术品种自身的“语言”,而无法用有声语言来复述。因而艺术思维不以语言为不可或缺的思维材料。


 

中国古代的画家就指出,绘画时要“立万象于胸中”(唐志契),“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苏轼)。

 

西方音乐家也指出,文字无法描述音乐思维的过程,“话语停止的地方,就是音乐的开始。”(柴可夫斯基)

 

音乐是一种“国际语言”,它可以超越民族语言的界限,把一些伟大的思想感情传达出来,引起共鸣。(小泽征尔)


 

2. 科学创造性思维

 

科学研究中的创造性思维往往直接以意象而非语言为依托。有人问爱因斯坦,数学家在科学研究中使用哪一种“内在语言”?爱因斯坦回答:

 

“写下来的词句或说出来的语言,在我的思维机制里似乎不起任何作用。那些似乎可用来作为思维元素的心理实体,是一些能够‘随意地’使之再现,并且结合起来的符号,和多少有点清晰的印象。”

 

这样的思维元素也期待和逻辑概念有某种联系,但建立联系的基础是思维元素的随意再现和结合,这是一种相当模糊的活动。


在创造性思维关联语言符号的逻辑结构之前,它的基本特征就是相当自由和模糊的意象活动。


 

爱因斯坦说:

 

“对我来说,上述那些元素是视觉型的,也有一些是肌肉型的。只有在第二阶段中,当上述联想活动充分建立起来并且能够随意再现的时候,才有必要费神地去寻求惯用的词或其他符号。”

 

科学研究中这种创造性思维所使用的心理印象,其本质是某种形象。爱因斯坦著名的广义相对论,就起源于一个自由的想象。

 

我们常说想象力是科学创造的先导,但想象的内容只能是具体有形的,而非抽象的。同学们可以想一想:


 

赖特兄弟要发明第一架飞机,他们必须一方面观察鸟类在飞行中如何利用双翅和尾部的形态变化来控制空中的平衡,一方面让未来的飞机一遍又一遍在自己头脑中作飞行表演。

 

达尔文仅仅见到很小一部分古生物骨架化石。如果不通过想象,他就无法复现这些古生物的完整形象,从而进行比较研究。

 

实验物理学家卢瑟福肉眼视力无法达到分子内部。如果不借助想象,他就无法探索分子内部的奥秘,更无法创造出“原子行星模型”。


 

3. 模式思维

 

人类的思维具有模式识别的特点。

 

在日常交际中,模式识别表现为对特定语言背景知识的理解。例如《红楼梦》中贾宝玉挨了父亲的打,林黛玉对他说:

 

“你可都改了罢!”

 

这句话的字面意义承载着丰富的社会、文化、心理和历史内涵。它不仅表现出黛玉对宝玉的理解、同情、关怀与怨忿,而且反映了黛玉对封建制度的反抗精神与无奈。特定环境中听话人对话语的理解,总是在这种大背景的模式中进行的。

 

又如英语句子:

 

John rode down the street in a car.

(约翰乘车驶过街道)

 

如果从形式上分析,可以把它理解为“约翰骑车顺着汽车中的街道”,即in a car修饰the street。但这种分析很快被排除了,因为背景模式告诉我们,汽车中不可能有街道。


模式识别都是瞬间在非语言的层次上完成的。


 

同学们想一想,日常思维还有哪些模式识别?

 

工程师设计图纸;

 

乒乓球运动员判断来球的速度、力度、角度、高度、方向、旋转,并作出相应的反应;

 

围棋大师从众多的可能性中选择最佳方案;

 

老中医对病人的观察与诊断;


甚至,你在食堂打饭时对每个菜品的判断……



从本质上说,模式是客观世界的结构关系在人脑中的映射,是人脑对客观实体的特征、相互联系以及变化规律的抽象。

 

尽管这种抽象往往是通过语言的方式获得的,但一旦它以某种方式存储在大脑中,它就成为一种整体模式。

 

当思维输入某种信息时,会迅速调动这些模式,按其是否匹配和匹配的程度,做出瞬间判断。


 

前不久一位喜欢声乐的朋友发给我一个视频,视频封面写着“阎维文深情翻唱《天边》  草原天籁,令人耳目一新”。


我打开听了一会儿,开始果然不错,但在歌手激动起来时我听不下去了,关了视频。


我在网上找到布仁巴雅尔唱的《天边》,听了起来,本想马上发给朋友的,但实在太好听了,于是听了一遍又一遍。

 

同学们可以比较一下:

 

阎维文唱:


布仁巴雅尔唱:


我在微信上对喜欢声乐的朋友说:“阎维文的唱法太用力。其实力量来自内心,不需要用力,自然流露是最动人的。这个歌还是本地人唱得好。”

 

在形成这些文字之前,我整个听歌的过程和感觉乃至动作,都是非语言的形象思维。

 

然而这些感觉和心理,一旦形成文字,立刻清晰起来,有了逻辑力量,并能够交流,这就是抽象思维。

 

当然,在这个符号化的过程中,原有对歌曲的品味和感受,在语言线性体制中扁平化,损失了许多。


听话的人,要体会这样的品味和感受,就不能止于词语,而要在词语之间空白的地方沉浸下去,涵泳于句子的语境,“得意忘言”。

 

我向朋友安利布仁巴雅尔唱的《天边》,

 

我说:“谁都唱不过他,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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