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人云 | 执笔落清嘉，娄清安与吴语填词
2019年到了，总觉得新的一年里应该有点新内容，想了又想，还是做成访谈形式吧，让大家听一听不同人口中的吴语故事！
吴人云 | 19年第01期 | 娄清安
这个冬天，在一片不可置信的声音里，苏城下了两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虽然没能将姑苏的时光冻结，但给了我们倾听《落雪》的理由。
我们邀请到了《落雪》的词作，来自嘉定的娄清安，和我们一起聊聊他与吴语，和《落雪》的故事。
予安
娄清安，该个笔名大家侪弗大熟悉噢
嗯。
予安
老早点其实伲合作过搿点歌曲呢用个弗是该个名字。
诶，是个。
予安
是用个江南望北。
嗯。
予安
乃末倷该个娄清安捺亨会想着用该个名字呢？
呃，因为，娄清安迭个名字呢，第一可能大家望上去侪觉着是真人名字，乃末江南望北末明显是一只网名。
予安
网名，嗯。
取迭个名字主要是有两层寓意。一个呢就是讲苏州娄门东出之后一直到长江有条浏河，老早仔叫做娄江。娄江东面是叫娄东之地，嘉定从古至今是属于哀块地方个，哀个场化个。清安呢，嘉定，为啥体叫嘉定？因为伊个意思是清嘉之土，安定之地。既然嘉定取个是后头两个字，搿末名字里向就取迭个清安，前头两个字。所以叫娄清安。
予安
嗯，倷名字蛮好听个。[笑]
予安
搿末，伲侪是勒做歌曲也好，做别个活动也好，侪是勒海保护吴语。倷从啥辰光开始关注着该个事体个呢？
大概是两年前头。勒浪一只公众号，叫“吴语”个一只公众号里向留言之后，管理员拿我拉进入“吴语学堂”一只群。
予安
嗯。
乃末开始关注吴语。
予安
开始关注吴语。
蛮开心个。
予安
倷后首来曾阿做过点别个事体呢？除脱填词勒啥个。
哦，第一桩肯定是要学习，看书，学习正字捺亨写法仔。
予安
乃末后头呢？
关键还是要有迭个意识嘛，要有保护母语个意识，要拉别人进来，东拉一个西拉一个。
予安
拉人。[笑]
予安
乃末伲现在做个该只歌是《落雪》，倷啥辰光开始做该个填词个呢？
填歌词，当初辰光也弗是叫歌词，是押韵个物事，我自家拿伊讲作押韵个物事。自从六年级，六年级开始。
予安
哦，搿个早哉。
予安
乃末后首来慢慢叫关注着吴语，开始做吴语填词。吴语填词辰光应该比较短吧？阿有几化辰光？
嗯，吴语填词是从进仔吴语学堂之后，掌握了正字个书写能力之后，发挥自家个特长，长期以来坚持个填歌词个迭桩事体，乃末开始尝试创作。
予安
乃末也弗到两年，赛过。
是是，弗到两年。
予安
伲讲现在该只歌曲是原创歌曲嘛，老早点曾阿接触过该种原创个歌曲？
老早原创歌曲是无不个[笑]，因为也弗认得作曲个人。
予安
所说该个是头一埭。
只好按照目前有个，包括普通闲话个歌曲也好，去用伊个曲来填歌词。
予安
还是填词。乃末伲该趟点个主题叫“落雪”，倷对该个主题阿有啥个想法？
一开始拿着任务个辰光，迭个落雪，要讲是苏州城里或者讲四个场化个雪景，既要拿雪景描写出来，亦要拿四个场化，包括园林也好，城墙也好，各个场化有啥个景点啊，景色啊，还有个布局，各种各样个侪了解到位之后。再去拿伊表现出来个说话，让人家就觉着跑到仔迭个场化，听仔迭个歌之后，可以产生共鸣。
予安
听勒海就蛮难个。
外加江南地区个雪景也弗多个，迭个主题也是蛮好个。
予安
[笑]倷该样子讲听勒海是蛮复杂个，创作个辰光曾阿碰着点啥个困难？
碰着歇个。一个呢就是自己曾勿去歇，通过大家搜集来个迭点资料，阅读迭点资料，还有看书啦。看啥个呢，看迭种《浮生六记》第一章里向描写才子与佳人之间个故事，乃末拿当中个爱情故事个一段放进去。前前后后个准备工作用脱蛮多辰光个。乃末还有一点就是反复修改，因为迭个歌曲呢是先词后曲，阿末脚词先写出来之后曲再一谱，谱好仔以过后，觉着有蛮多场化要改一改，要考虑到声调个问题，弗好啥个清浊，清音唱的蛮低个，浊音末唱得高透高透。[笑]
予安
改仔弗少版，我看见矮模样伲有个六版，改来改去，也是辛苦个。搿末写的实梗辛苦个说话，当中肯定有倷最最欢喜个啦。化仔实梗点精力勒海，阿有哪句闲话是自家最欢喜个？
有个有个，是副歌里向有一句“莫待烟雪烊尽，弗见情诗与诗情。”
予安
嗯，阿有啥个故事呢？
“莫待烟雪烊尽”也是考虑到书面语搭仔口语，去做一种有机个结合。
予安
嗯。
“莫待”是覅去等勒，迭个“莫待”就比较书面。乃末“雪烊尽”呢，雪烊尽大家口语里侪讲个，“烊脱则”，烊迭个字。因为是吴语歌曲嘛，要去突出伊个特点，伊个词语也好，发音也好，搿末作为一个比较有特色的词语，摆进去是结合得比较好的一句。还有一个“弗见情诗与诗情”，啥个意思嗫？就是讲侬等迭个雪烊脱之后，烊光仔末，侬就看弗见耦园里向或者将整个雪景里向个情诗与诗情。“情诗”是啥物事，譬如讲耦园里向有一句蛮有名个“耦园住佳偶，城曲筑诗城”，描写耦园里向两家头甜甜蜜蜜，亲亲热热，日脚（改断句）过得开开心心。搿末就看弗见雪里向个伊垯（他们）哀支（或“诸”）日脚是哪能过法个。
乃末“诗情”呢，“诗情”意思就是讲整个雪景里向所包含个。老底子古人弗是看见啥个景色就欢喜吟一篇诗，假使讲侬错脱迭个绝佳个机会个说话，侬看弗见里向可以让人感觉着个迭种情绪也好。包括侬自家想要吟啥个诗，写一篇文章，侬就错脱，看勿见则。
予安
错过该个雪景就看弗见哉。
是个，基本浪是迭个一句。
予安
伲该只歌写完哉，阿有别个计划呢？
有个，有一篇歌词呢也写仔交交关关，长长远远个日脚个哉。但是因为自己觉着还朆写得比较好，一直朆喊歌手去唱。一篇是描述平民男女个私情，老底子讲迭种私情。[笑]也希望自家能够勒浪开年点，开春之后，可以拿迭首歌拨大家听一听，送拨大家。
予安
开年伲也一淘期待下倷个新歌，今朝就到搿搭，谢谢娄清安同学。[笑]
为了让大家对落雪的歌词有更进一步的认识，娄清安同学还对歌词进行了补充说明。
落雪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zoq ia ghou tson
昨夜吴中
fon ze zyu zin
风残树静
cin tsau yoe ne me siq za cin
今朝园内梅雪乍惊
jion hua loq noe tsoq
琼花落暖粥
cia zen ti ze fen cin
佳人低垂粉颈
tsaon laon din i veu sen ci zin
沧浪亭以《浮生》寄情
zen we jiau pie
城外桥边
tseu boq ma din
舟泊马停
zen li zhue ze den tshau ve cin
城里谁在誊抄梵经
ve cin seq zen we
梵经说城外
tseu ma ie seq me cin
舟马也识美景
cin zoe zy boe men phi siq le gnin
竟然是盘门披雪来迎
loq siq tse e shiq we
落雪哉 晏歇会
siau sen tshon maon phen shian min
小僧匆忙烹香茗
lou ie i chi yoe lin
炉烟已去园林
moq de ie siq yan zin
莫待烟雪炀尽
feq cie zin syu iu syu zin
弗见情诗与诗情
loq siq tse iq saeq nge
落雪哉 一霎眼
kou zen kue le kou sou sin
故人归来姑苏醒
iq feq taon sin iq vaon zin
一弗当心一忘情
daeq kou son gnioe tau min tshin
踏过宋元到明清
ngo baq di tshin se zie ti gnin
瓦白地清 山泉低吟
ven cia zy wa mau seu chiau sin
文家字画妙手巧心
khe gnie zaq tsie za siu tshiu ou koq tsyu tsin
开年若煎茶 须取五谷之精
yaq phu yeu zen woe siq saon lin
药圃有人玩雪赏林
leu shue min jin kau lou tsyu in
流水鸣琴 篙橹知音
zeu yuq bau din ghoe sou tsen yin
受月抱亭寒酥枕楹
ion wa tsen thin siq hua yon shiau tsaon vi cin
咏华正听雪 花容晓妆未竟
pin zen tse tseu siau tshy ne cia in
秉成载酒笑此乃偕隐
loq siq tse e shiq we
落雪哉 晏歇会
siau sen tshon maon phen shian min
小僧匆忙烹香茗
lou ie i chi yoe lin
炉烟已去园林
moq de ie siq yan zin
莫待烟雪炀尽
feq cie zin syu iu syu zin
弗见情诗与诗情
loq siq tse iq saeq nge
落雪哉 一霎眼
kou zen kue le kou sou sin
故人归来姑苏醒
iq feq taon sin iq vaon zin
一弗当心一忘情
daeq kou son gnioe tau min tshin
踏过宋元到明清
loq siq tse iq saeq nge
落雪哉 一霎眼
kou zen kue le kou sou sin
故人归来姑苏醒
iq feq taon sin iq vaon zin
一弗当心一忘情
daeq kou son gnioe tau min tshin
踏过宋元到明清
iq feq taon sin iq vaon zin
一弗当心一忘情
daeq phie boe kou tau zyu cin
踏遍盘古到如今
来看看你都找到歌词里的这些彩蛋了吗？
本歌创作以先词后曲之序，而苏州话清浊、促舒分明，加之声调复杂多变，故曲成之后又大小改动共计六次。虽未成佳作，却实为摸索。今作此说明，欲以记录创作期间所遇崎岖泥泞，分享与诸公各位，也望有心人引鉴。
从“递情”到“寄情”
其实“递”作为一个拟人修辞手法，可能更加具有表现力，但此地考虑到曲调由高至低，遂代以阴去“寄”字。
该句虽然是描绘沧浪亭将芸娘啖粥于雪中之景以《浮生六记》之方式记录下来，但实际上动作主体、客体皆不讲明，沈复作《浮生》，听众听《落雪》，故可以不同角度去解读。
“泊”取“薄”音
“泊”字在口语之中，即便表示“停泊”，也基本上只听得着一只音，即“湖泊”之“拍（phaq7）”，或文读“泼（pheq7）”，全是匹、陌两字反切之音也。
但此地该字所对应之曲调乃整句最低处，读清音送气之“拍”音或不符合首句先抑，而后头两句曲调逐渐上扬开明之基调，故取白、各反切之“薄（boq8）”音。
“盘门”重在双押
由于盘门相关之资料阅读得少，只晓得其中有瑞光塔，因此对此地进行景物描写时，相对而言描写对象比较少。意象少，且以声韵弥补即可。
故有心人当可发现，“梵经”、“美景”、“来迎”，在苏州话，甚至在苏沪嘉小片中皆是两字两字双押。外加，“梵经”上句末尾与下句开头之重复、“美景”之“景”与“竟然”之“竟”之同音，皆是用以承上启下。
从“白瓦盈盈”到“瓦白地清”
先词后曲就容易导致词之声调与乐之曲调之间会得出现较大出入。而此地首字位置对应曲调明显要拖长，次字位置则明显短促，为解决此问题，首先考虑将前后两字易位，以保持构成意象之元素不变，避免重新创作之苦恼。
改动之后，原本形容白瓦所用“盈盈”一词已讲不通，便继续借用双押思维，出“地清”。又“地”、“低”有清浊声母之别，故前后两句音韵上又达到一定程度之呼应。
“玩雪”非“启美”
原为“药圃里启美玩雪赏林”。但考虑到下一段已嵌入人名，表现手法重复，便以“有人”代之，此“人”具体是谁也靠听众自行理解。
另“玩”在此地取“e”韵，而非口语“oe”韵，是我所要求，因“e”韵听上去更明朗，显活泼，且该字于《平水韵》食物翰中，与苏州话口语中旦、烂、慢、晏、难、赞等诸多字同韵，亦可理解为文读。
秉成与永华
为合曲调，此句改动当属本作对大。原句为“秉意要听雪，花容晓妆却未竟，当偕隐载酒对歌同行。”
即描写清晨发现园内落雪之后，某人执意要在听橹桨声之处听根本听不见之落雪声，但另外一方面晨妆还未曾完成，该如何是好？不如素颜以对，如寻常时般在今朝与眷侣对酒当歌、偕隐同行。“秉意”、“花容”，即是暗指园中历史人物。
从“昨夜”到“前夜”
此处乃创作过程中忍痛割爱最甚之处。实际上，对应“今朝”之词，“昨夜”当属无出其右者。“白瓦”可前后易位，“昨夜”却不能，口语虽普遍存在“昨日”之“昨”读舒声之情况，作为歌词，咬字还需谨慎处理。
苦想数日，最终与歌手达成一致意见，此处于目前成品中，唱为“前夜”。然若可妥协促舒关系，“昨夜”仍乃最佳之选。
另附歌词注释：
吴中：苏舜钦《沧浪亭记》：予以罪废，无所归，扁舟吴中。
今朝：今日。
琼花：雪花。
暖粥：今年（丁酉）苏州雪落于腊八。沈復《浮生六记》：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
城外桥边：盘门外吴门桥边。
誊抄梵经：盘门内旧有瑞光寺，今存瑞光塔，塔内原藏有经文数卷。
落雪哉：下雪了。
晏歇会：晚点见。
炀：融化。或作“烊”。
一霎眼：一转眼。
宋元到明清：沧浪亭（宋），盘门（元），艺圃（明），耦园（清）。
文家：文征明世家。
开年：明年。
五谷之精：文震亨《长物志》：雪为五谷之精，取以煎茶，是为幽况。
药圃：艺圃。
流水鸣琴：耦园山水间为严永华抚琴之处。此句可理解为流水与鸣琴，或流水使琴鸣，或流水声如鸣琴声。
篙橹知音：耦园听橹楼依围墙转角而建，与墙外内城河仅一墙之隔，船舫来往，橹声不断。而沈秉成与严永华堪称知音一双，故此句可从多个角度理解。
受月抱亭：受月池抱望月亭。
寒酥：雪。
偕隐：沈秉成有吟“何当偕隐凉山麓，握月担风好耦耕。”严永华曾题“偕隐双山间，一廛差可讬。”耦园轿厅有有“偕隐双山”匾。偕，《唐韻》古諧切《集韻》《韻會》居諧切，音皆。
载酒：耦园载酒堂。
总有人问我们，我想保护和传承方言，但是我可以做些什么呢？希望在这个栏目里你们的问题可以得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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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予安
嘉宾 | 娄清安
摄影 | 迦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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