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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流】第三十四章 人生没有赢家 (含语音)

2017-01-21 二湘 二湘的六维空间



我还能如此清晰地记起从前

这真是奇迹:一个姓张的瞎子,在河流上
练习飞翔;一个姓李的木匠,在屋顶上
摹仿狼哭;一个货郎,姓刘,摇着手鼓


雷平阳,《记忆》

【主播:静静, 片头音乐取自西村由纪江的诞生】

怡敏有些吃惊,但是她心一软,就没有拒绝,她似乎也无法拒绝--空气中酒精的味道让情欲蓬勃地生长。后来,怡敏努力回忆那一晚到底是情还是欲?好像分不太清楚了,也许,两个孤独寂寞的单身男女在一起,并不需要太多理由。那是2008年的最后一天,怡敏盯着酒店的天花板想,或许明年真的能转运?

第二年夏天将至的时候,范健回到北京,去了他春天面试的那家公司做一个技术小头目。他在离怡敏住处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两个人各住各的,但是经常在一起。怡敏带他去家里吃过一次饭。范健走了以后,宋芝说,“这孩子不错,懂礼貌。老张你觉得呢?”她问埋头看股票的张承。
      
“还行啊,不过小敏不是一直喜欢帅哥的吗?” 张承心不在焉地说,他是个随性的人,怡敏觉得自己很是得了他的真传。

“长得丑一点有什么,反正又不能当饭吃。”宋芝急忙说。

“可是会遗传,影响孩子啊。”怡敏笑着说。

“怕什么,咱们家女性基因强大。你看你爸长得歪瓜劣枣的,你不也长得挺好嘛。”宋芝又说。

“嗯,老妈当年肯定是一枝花。”怡敏应和着。

“哎,我长得丑,当初是谁巴巴地找我辅导数学啊。”张承抬起了头。

怡敏笑了,笑得有些心虚,她突然觉得,要找到老爸老妈这么融洽的,恐怕没那么容易。她和范健在一起好像一直没有找到那种感觉,他是个典型的理工男,不是那么健谈,她和他说话总是不能找到一种心领神会的感觉。而且,她和他在许多方面并不那么合拍。但是这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她叹了口气,也许,真的该安定下来了,两个人买套房子,生个孩子,安安稳稳过日子,还折腾什么劲呢?自己都37了,范健各方面条件都不差,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对她也是真好,自己还犹豫什么呢?

冬天的时候,范健和怡敏去京郊的一个滑雪场滑雪。怡敏在纽约的时候常去麻州西部滑雪,回国后好久没滑了,那天摔了好几个屁墩。范健技术不太好,那天居然闪了腰。晚上他趴在床上,怡敏给他上了红花油,他突然翻过身,拉着怡敏的手,“我们去登记吧。”

红花油刺鼻的味道还在空气中缭绕,怡敏突然有一点害怕。怕什么呢,她自己都说不好,她愣在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个时候,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对不起,我接一下电话。”她松开范健的手,走到房间那头。居然是陈盈盈的电话。

“唉,知道吗?我马上要海归了,去上海!”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美丽新世界的向往。

“你不是不能接受纽约以外的任何城市吗?”
 
”没办法,谁让我的男朋友要回去呢?段思惟是上海人。” 盈盈又询问了一番国内的事情,怡敏也可着劲和她说话。等挂了电话,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怡敏放下电话,走到房间那头,跟范健说,“你让我再想想?”

赶巧不巧,公司在上海建了个分部,问怡敏可不可以去帮一年的忙,把分部市场营销的架子搭起来。 一年之后她可以留上海,也可以回北京。怡敏想了想就答应了。

过了元旦,她坐在北京到上海的飞机上,甚至都不敢看云层下这个城市。她在万里飘摇中闭着眼睛,心里的罪恶感和轻松感交织在一起。她的确有些想换个地方,换个环境,但是她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是在逃避范健给她的问题,一个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的问题。她在走之前把寄给他的信塞进了邮箱—她把当面说不出来的话都写在了信上。她说自己要去上海一年,或者更久,他如果找到合适的,就move on吧。她说得委婉又明白,他是个聪明人,如何看不懂?

怡敏到上海快一个月了,她心里是有些喜欢这个城市的,主要是做事情的人靠谱,有一说一。她记得在北京私人订制了个小木桌子,打了无数通电话,那个家具店老板才把东西送上来。在上海,她打交道的人从路边摆摊的阿婆到寄快递的小哥,个个守时守信。那天她穿了件新买的褐色立领皮夹克,街口便利店的黄阿婆见了她说,“侬今朝老好看额。”  她知道大概是客套话,可是也没有理由不高兴,尤其那些吴侬软语听起来又是那么舒服。

海婷去年在上海又买了一个两居室,主要是和父母天天住在一起,免不了这样那样的摩擦,她有时候觉得都没法呼吸。正好他们小区有套两居室的房子要卖,房子装修老式,楼层也不好,但就这样比她三年前买的三居室都贵。好处是走路两分钟就能到他们原先买的那套房子。海婷和陈迪一商量,咬牙买了下来。

海婷那天请怡敏去她家吃饭,怡敏一进门看到两个娃娃在玩玻璃弹球跳子棋,跟她小时候玩的跳子棋一模一样。时代的面孔转变得太快,奇怪的是这种跳子棋一直没变。

海婷招呼着两个孩子喊怡敏。大龙十岁了,个子都快赶上海婷了,小乐乐也有六岁了,眉目之间俨然能看到海婷的影子。海婷的爸妈在厨房里忙碌,陈迪在书房里看电脑,听到怡敏的声音也出来高兴地打招呼。
 
“来来,这里要抱一下的。”海婷张开了手,“都好多年没怎么和人拥抱了。”

怡敏笑了,“那可是洋人的陋习。”一边说着,一边拥抱着海婷。
 
“稍微胖了点啊。不过现在正好,你大学那阵太瘦了。“怡敏松了手说,“小日子太舒服点了吧。老公孩子热炕头。”

小乐乐是个乖巧的孩子,看到妈妈和怡敏拥抱,跑过来也要拥抱怡敏。怡敏忙蹲下来和她拥抱,她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怡敏抱着,心里有一丝温柔掠过,她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唉,记得我上大学那阵献血都不够格,太轻了。” 海婷笑了笑,“咱们也有十年没见了吧。” 海婷回国后有一次去北京开会,正好怡敏到上海出差,两个人不巧就错过了。

“真快,十年了。”怡敏叹了口气,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你现在多好,大教授,还买了两套房子,里里外外一把抓。别的不说,你这两个孩子真让我羡慕。”
    
“唉,都是看起来很美。这么多年,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上帝其实是最公平的。那些所谓的人生赢家,他们受的苦,受的磨,一点也不比普通人少。”

海婷不是个喜欢诉苦的人。其实这么些年,她一点也不容易。她现在是纳米实验室的主任,相当于一个小老板,手下的烦心事一出接一出。科研经费不好拿,每年都得为这个操碎了心。手下的研究生,经常跑了直接去了投行,或者转学到国外。家里头,上有老,下有小,都得照顾。去年陈迪的妈妈得了老年痴呆症,连陈迪都不认识了,还走丢了一次。他们只好把她从老家接到上海,请了专门的护工,住在另一套房子。王厚仁夫妇又住回到这边大房子,一个屋檐底下,总免不了磕磕碰碰。陈迪回国不久就跳槽去了一家民营电商IT部门,算是个小头目,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他又是个大男子主义,很少做家务,家里事也不太管。海婷家里学校的事一把抓,更是忙得滴溜转。大龙和乐乐嚷着要去坐磁悬浮,都说了好几年了,他们两个也没抽出工夫陪他们去。

老人看病请护工要钱,孩子上个课外班银子是哗啦啦往外流,两套房子按揭要钱,弟弟妹妹动不动要借钱。她说起来是名校物理系的教授,其实这些基础学科的大学教授,钱挣得一点也不多,银行里的钱总不见涨。有一次,她和一个商学院的金融教授聊起来,金融教授的工资是她的五倍不止。这些她都不太和外人说起。她知道,这世界上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每个人的难。远的不说,就说她最羡慕的怡敏,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单着,也没买房子。林晚长得那么好看,一路也走得那么艰辛。她想,自己该知足了。

怡敏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漂泊和折腾,想想自己的忙碌和不停歇,也点点头,“是啊,人生没有赢家。生活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坡,你得不停地爬。”
    
“我是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我觉得生活的本质就是苦的,每个人都在受着苦,但是你又不得不从琐碎和烦恼里探出来,努力呼吸。” 海婷看着两个孩子,“好在生活还有美好和希望。”
    
“那么你骨子里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吗?生活的本质其实是白开水。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怡敏喝了口水。
    
“要我说,生活的本质就是活着。好了,你们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倒聊得有些伤感。来,尝尝我们老家的湖南腊肉,乡下柴火熏的。”陈迪招呼怡敏吃菜。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照着棋盘上的玻璃弹球,折射出里面红色,黄色或是绿色的内质。它们闪着光,细细索索,像是被时光不小心遗留下来的宝石。
    
还是鸿飞的母亲去世前两年的那个秋天,他母亲曾经回老家小住过一段, 家里只留下鸿飞,晓岩和玉泉。鸿飞早就觉察到了他和晓岩之间的僵局,心想正好趁这段时间打破它。平常碍于他母亲的面子,他们表面上看着还算和顺。他准备趁这个机会一个人搬出去住,给自己,也给晓岩独处的时间好好理顺一下。他能感觉得到,似乎晓岩也有此意,有一次他看到她的书桌上有好几份售楼处的广告。晓岩在到处看房子,虽然她也没明说是要搬出去住。他前几天在西三旗租了一套房子,定金都交了。那天白天晓岩在上课的时候,他写好了一封信, 留在了晓岩的桌子上。 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打算在她回家之前离开。

周鸿飞在柜子底下找到了一个老相集。都是些老照片,有些都磨损褪色了。他看到了一张他和晓岩在未名湖边照的相片,是初夏,晓岩穿着白色短袖,深蓝色的裙子,他穿了件褐色的短袖,晓岩梳了两个长长的辫子,头靠着他,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头,他们都对着镜头微笑。那一份恬静和温馨隔着二十年的时光都能触摸得到。许多的往事突然就被时光机带了回来。那场席卷全国的运动来临时,他们都参加了游行,六月初他们撤退的时候走散了。晓岩走到北外的时候走不动了,就去她一个老乡那住了一宿。周鸿飞那一晚怎么也睡不着,抽了一晚上的烟。当第二天晓岩出现在宿舍门口的时候,他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什么国事,天下事,都丢得远远的,只要眼前的人平安无事就好。那张相片就是那天下午两个人去未名湖边照的。鸿飞突然就有些心酸,那个马上要离开这个家的念头突然就变成了一个魔咒,让他头疼,让他难过。他站了起来,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根烟—他已经很有一阵没抽烟了,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了眼睛。 烟里的尼古丁是没有镇定作用的,但是他心里一下子就平静了许多,平静得让他有一个错觉,觉得他和这个世界是可以和解的。

鸿飞吸完了烟,去了西三旗把房子退了。“定金就不能退了哦。”租赁公司的小姑娘说。他点点头。

鸿飞母亲下葬后的那天深夜,鸿飞和晓岩的眼泪流在了一起。两个人像是冬天里需要互相取暖的人,又慢慢靠近,觉得谁都不能把谁扔掉,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时光一点点雕刻着人的面容,思维和惯性。他们之间的情感似乎是和时间之藤缠绕在一起,没有办法剥离了。太阳每天还是照常照在他们的阳台上,照在阳台上幽青的吊兰上。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晓岩不知道真相前的平静,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怡敏那天在海婷家不太有胃口,回到家都有些想吐了。她有些奇怪,自己是个嘴馋的,最好吃,海婷家的菜看起来可口诱人,她都没怎么吃。她脑子有些晕,从海婷家回来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起来,她还是有些晕,还是想吐。“怎么回事…难道…”她心里一惊。


陈奕迅:《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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