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流】 第二十章 我们结婚吧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叶芝， 《当你老了》
【主播：静静， 片头音乐取自西村由纪江的诞生】
范健还住在老地方。公寓门一打开，怡敏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盆月季，开得鲜艳，而且又长出了几朵花苞。
“没想到你还真浇水呢。”怡敏惊叹。
“是啊，因为是你买的花。”范健看着她。
怡敏讪然，忙躲开他的目光。她其实也是知道范健喜欢她的。他人很单纯，做事认真，一板一眼，靠得住。她心里对他有好感，但是好像找不到那种心动的感觉。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晚饭两个人倒是吃得有点别扭。吃了饭，范健送怡敏回她的住处。
分别的时候，范健说：“唉，好像没找到我们两个第一次吃饭的感觉。”
“噢，那是什么感觉？”怡敏笑问。
“就是，很熟悉，好像有一点家的感觉。”范健有点黯然，“其实，你该知道，我其实是…”范健好像不太说得出口“喜欢”那个字。他话题一转： “好了，你现在有车了，需要一个备胎了吧？”
“我…”怡敏这次不知道该如何避重就轻。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我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吧。”怡敏刚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一段让人不愿回首的感情，她实在不想这么快又掉进另一段感情。况且，她好像没找到那种感觉，那种久柯或者是皮埃尔给她的感觉。一种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但又是那么真实的感觉。
“没事，你有什么事尽管给我打电话。”范健平静地说。
两个人挥手作别，怡敏看着范健开着他那辆丰田皇冠消失在黑夜里，好像一阵风一样，怡敏有些恍然。她想，范健真是个老实的孩子，他好像都没有拉过她的手。怡敏想起当年的久柯，第一次见面就握了她的手。再有，范健个子不太高。怡敏觉得自己怎么成了外貌协会的，这么看重男生的长相，身高，真是俗气。更糟糕的是她为什么老要拿别人和久柯比呢。
怡敏回到公寓，海婷在家。
“怡敏，能跟你说件事吗？”海婷开了口。
“耳朵洗了，赶紧说吧。”怡敏笑了，海婷也笑了。她把自己这一阵的纠结和心路过程一五一十跟怡敏说了。莫念衡前几天向她表白了。她很纠结。
“从来都是我照顾别人，头一回有人这么照顾我，心里头特别温暖。他心细，特别有绅士风度。我该怎么办？”海婷看着怡敏。怡敏一时也无话了，她知道海婷是个独立内向也有主意的人，愿意说出来，那得多纠结多犹豫啊。
“唉，感情的事还真不好说。我没见过陈迪，莫念衡看起来人不错。但是, 这可真得问你自己啊。你和陈迪扯了结婚证了吗？”
“没有。”
“你自己再想想。总之有选择总比没选择好吧。”
“我宁愿没有选择。”海婷叹气。
秋季开学了。陈迪给海婷打了个电话，他不想念材料的博士了，准备念个计算机。他开始着手准备转专业的事，打算申请硅谷的学校。硅谷高科技公司多，机会也多。
“再说我们住在一起可以省一半房租。”陈迪说：“海婷，我们结婚吧。”
海婷在电话的那头，沉默了。曾几何时，她是多么盼望陈迪说这句话，她多么渴望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的日子。莫念衡是个细致温暖的人，家境也好，他让她感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温馨暖人。可是海婷又怎么能割舍和陈迪在一起的时光呢？那个闷热的北京的夏天，两个人天天在一起调程序讨钱回来的苦日子。还有他们之前异地写的信，每一封海婷都好好收着。一大匣子的信， 海婷认认真真收好了带出了国， 想着将来会有那么一天， 当他们老去的时候还可以一起重温。那时候，她在每一封信里都夹上一个别致的小书签。写信， 等信， 读信，是她每天的盼望，每一封都来来回回读了好多遍。他是她的初恋，是她曾经倾力付出不计回报的青春，她不舍得让他难过。
“好。”等了好一阵，她说了一句话。这样也好，这样就没有选择了。她觉得有一滴泪慢慢地从眼里流了下来。她放下电话，坐在那兀自哭了起来。她哭了好一阵，然后，觉得心里有一种释然，心里头好像有块大石头给搬走了，那种久违的轻松感又回来了。
陈迪冬天的时候就搬过来了。他也申请了伯克利，可惜没有被录取，但是被圣何塞州立大学录取了，准备冬季入学。海婷则打定主意继续念物理的博士。她虽然需要钱，但是觉得比起计算机，自己还是更喜欢做物理研究。
海婷和陈迪是在旧金山市政厅领的结婚证，需要两个证婚人，就找了怡敏和范健。登记好了，有一个专门主持婚礼的工作人员给他们举行了一个简短的结婚仪式，那是个很和蔼的墨西哥裔人。
“我叫路易斯，太荣幸给你们两位异国的年轻人举行这个仪式。你们从哪里来？”
“中国。”海婷回答。
“啊，那是个古老而神奇的地方。可惜我一直也学不会用筷子。” 路易斯笑着说。然后他开始读结婚誓约书。海婷和陈迪举起右臂宣誓。
“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读完誓言，路易斯说。海婷和陈迪掏出从沃尔玛买的戒指，给彼此带上。那次在沃尔玛挑戒指的时候，海婷执意挑了个便宜的。陈迪有点歉意，跟海婷说等以后有钱了，买个大的。海婷倒是觉得这个一点都不重要。
最后，路易斯宣布，“现在，我宣布王海婷和陈迪成为夫妻。”两个人微笑着相拥在一起。海婷抱着陈迪，心里是欢喜的，是的，这是她一直爱着的人，尽管她心里曾有波澜万丈。
“祝福你们。” 怡敏心里莫名地感动，她上去拥抱了海婷。
“祝福你们。” 范健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仪式，而且是和他喜欢的人一起。只是她近在咫尺，心却不在他这里。他心里又感动又酸楚，上去拍了拍陈迪的肩膀，“好好珍惜。”整个过程，他的余光一直看着怡敏。如果有一天，那宣誓的人换成他和怡敏，他会不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海婷和陈迪在伯克利附近一家叫168的台湾餐馆请了几个要好的朋友，算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婚礼。怡敏，范健，还有几个陈迪在硅谷的同学。海婷问过林晚要不要来。林晚说是刚开始工作，忙得一塌糊涂，没有来。怡敏知道林晚也是因为有玉溪的事，不知道怎么面对老同学，心里叹了口气。
莫念衡没有来，他托范健送了海婷一套精致的餐具。后来，海婷想，他可真是会送东西，因为海婷家里一开大party，就会拿出这套餐具，她就免不了想起他。但是，那也不过是一套精致的餐具，海婷觉得有点太精致了。她平常的日子是不太用得着的，大多数时候只能放在房子的一个角落，一个安安静静的角落。
海婷和陈迪结婚以后不久就搬到了专门给已婚学生提供的公寓，UC Village。本来这种公寓要排好长的队，大概是因为他们申请的时间是淡季，大多数学生要等到秋季开学才搬过来。
怡敏上一期居然拿了个B，估计是因为口语不过关。她生性好强，海婷一走，她就专门找了个美国姑娘伊娃做室友。每天找机会和她说话，天天听Public Radio。 慢慢的，口语和听力都好了不少。
伊娃是个混血，爸爸是美国人，妈妈是希腊人。她一头棕色的长发，闪亮的暗绿色眼睛，身材婀娜，无比诱人。怡敏想，魔鬼的身材，天使的脸，说的就是伊娃这样的吧。周末是个叫大卫的小伙子约她去17 miles玩。
“上个星期还是那个叫马克的小伙子吧。”怡敏笑着说：“换得可真勤。”
“没有换，我和他们都只是hang out。在真正的date之前是可以和同时和几个人hang out的。” 伊娃认真地说。
“噢，hang out和date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怡敏非常好奇。
伊娃解释说hang out是普通朋友或者说试试看有没有感觉的阶段。比较严肃的会正式进入date阶段，date感觉非常好了，才会正式确认男女朋友。
“那么date期间会要求专一忠诚吗？”怡敏突然想起了皮埃尔。
“在我们的文化里，没有正式确认男女朋友之前，即使date了，上了床也不觉得需要专一。”伊娃笑着说。
怡敏目瞪口呆，“那么怎么才算正式确认男女朋友？”
“正式确认男女朋友的标志是带对方认识我们的朋友，然后见父母。”伊娃说着就走了。留下怡敏痴坐在那发呆。是的，皮埃尔从来没带她见过他的父母和朋友，原来，他一直都没有把她当作正式女朋友，她还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算是他的女朋友。但是，他长期在墨西哥也有一个女友，这不算欺骗吗？等等，数据样本太小，伊娃说的情形是典型的西方人的做法吗？怡敏思前想后，想得头皮发麻。
不过怡敏实在没有太多时间想这个问题，商学院的功课紧，她又要打工。接着又是马不停蹄地开始找工作，面试，没把她忙个四脚朝天。彼时是99年，美国经济大好，怡敏找工作还算顺利。有一个专门做金融软件的科技公司派来面试的是个中年白男，叫威尔逊，傲气得很。 怡敏进来，他头都不抬，还在那打电话，挂了电话就给怡敏出了道brain teaser的题目。怡敏脑子转得快，马上就给出答案，威尔逊很吃惊，“这道题这一上午就没人答对过呢。”
怡敏笑了：“你喜欢 brain teaser的题目，不如我给你也来一道。”她把白纸拿过来，唰唰唰地写了道题。威尔逊半天没想出来，心里对怡敏服了气。他马上安排她去纽约正式面试。怡敏表现很不错。他是招人的老板，有决定权，面试完了当天就告诉怡敏会给她offer。怡敏也是陶醉了，这可真是个性情中人。回到伯克利没几天就收到了正式offer，工作是做技术销售。怡敏早听说最难的就是销售。 但是这个工作比她其他几个offer工资待遇都好不少，还可以办绿卡，她又很向往纽约那个地方，就准备回复威尔逊接受offer。
那天晚上她在MIT-BBS上逛，突然看到一个晒工资的，是一个东岸的常青藤MBA毕业的，工作性质和她差不多。正好也是她要去的这家公司，但是工资却高了近一万美金。怡敏本来还挺高兴的，一下子就不平衡了。凭什么那个人工资高了那么多。她回到公寓忍不住和伊娃说起这事。
“那你跟招人的老板说啊。”伊娃说。
“可是他会不会觉得我贪得无厌？甚至取消我的offer？”
“你的这个思维不对，工资谈判是很正常的环节。再说你去做销售，谈判是家常便饭。你自己切身的利益都不好好去争取，他怎么会相信你能做好一个销售人员？”
怡敏顿时有一种醐醍灌顶的感觉。她想起第二学期学的那门非常热门的课 “Negotiation”。那时候因为太多同学想选，她花了800多选课点才选中这门课。她认真翻看了以前的笔记，决定打电话是最合适的方式。她挑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这样的时间一般没有上午那么忙。他们在电话里寒暄了几句，怡敏实话实说，提到一个和她情况相似的人，工资比她高了近一万。她理解每个公司不同部门工资有差异，但是不知道他可不可以考虑酌情给她涨一些工资。如果涨工资确实有问题，签约奖金是不是可以涨一点？电话那头的威尔逊稍微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会去和他的老板再商量商量。还要怡敏把那个offer的具体情况写个email给他。怡敏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了微笑。
过了一周，威尔逊发了个email，把新的offer发过来，工资涨了5千，签约奖金也涨了5千。虽然没有完全和网上那个offer一样，怡敏已经很高兴了。过了两天，她就回复接受了。
怡敏搬去纽约之前回了一趟国。怡敏主要是想看看爸爸妈妈。她妈妈有冠心病，身体一直不是太好。五月初，美国准确无误地“误炸”了南斯拉夫的中国使馆，中美关系陷入低谷。怡敏之前听说过几次留学生回国滞留在国内的事，心里不敢大意。她事先跑到El Paso，再去墨西哥签了证。因为一次签证可以两次进入美国，这样就不必担心回美的签证了。
近乡情怯。飞机上，怡敏看着云朵下无边无涯的太平洋，心里就想起了那首《飘洋过海来看你》，她想看的人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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