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浓眉大眼的厅长胆子真大！！
一群警察长达17年实名举报，一名死刑犯异地洗白，终于使前河南司法厅长落马。
记者 王和岩
“ 那天晚上，我喝了六杯酒。第一杯先敬张建岳。”
“听到消息，我落泪了。”
得知王文海终于被查，数名洛阳老警察这样描述自己最初的反应。
66岁的王文海长期在河南省纪检和政法系统任职，三年前从河南省司法厅厅长任上退休。
2021年7月14日，河南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河南省司法厅原厅长、党委书记王文海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该省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王文海的前下属、河南省监狱管理局原副局长毛克章，与其同日出现在河南省纪委监委网站被查消息中。
多名河南当地厅局级政法、媒体人士对财新表示，“王文海就是个酷吏，仇人很多，这样的下场不意外”。十八大后一茬又一茬汹涌官员被查，厅局级别的王文海并不引人注目，然而他十几年被多方举报屹立不倒的剽悍，终因一个死里逃生、异地洗白的死刑犯再度被抓而轰然坍塌，并连带数十名泥足深陷的河南省法检、狱管、纪检系统实权人物。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官员贪腐案。
改变命运的两次借调
官方简历显示，66岁的王文海（1955年12月生）是河南渑池人。古城渑池建国后属洛阳管辖，1986年改隶三门峡。王文海1970年12月参加工作，早年曾是洛阳市汝阳县铸石厂一名工人，后调入位于郑州的河南省第一新华印刷厂（下称“新华一厂”）。该厂前身河南新华印刷厂，1958年成立，两年后更名新华一厂，早其四年设立的郑州市印刷厂更名河南省第二新华印刷厂。2009年，两厂合并为现在的河南新华印刷集团有限公司。1980年代，王文海离开新华一厂，调入河南省检察院，历任书记员、副科级助理检察员、正科级助检员。1990年4月，王文海调至河南省监察厅。此后16年，王文海在纪检监察系统工作，曾历任河南省纪委第四、第五纪检监察室主任，河南省监察厅副厅长。2006年2月，他升任河南省委政法委副书记，之后还兼任正局级的河南省委防范和处理邪教问题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2008年3月，王文海转任河南省司法厅厅长、党委书记，直至2018年3月超龄两年退休，王文海执掌河南司法系统长达十年。
30多年的仕途腾达，两次借调彻底改变了王文海的人生。
第一次发生在1980年代，那时王文海还是新华一厂政工科一名普通干事。正是这个国营企业非业务部门的政工科，成为王文海进入纪检政法机构的重要跳板。王文海当政工科干事时，曾被临时借调到河南省检察院。借调期间，王文海显现潜质。“听说他办事比较狠，人家看上他。”河南省一位资深律师说。这次借调彻底改变了政工科干事王文海的命运，很快，河南省检察院将其正式调入。
2001年3月，中央纪委查办云南省原省长李嘉廷案。改变命运的借调再次降临在王文海身上。因办案人手紧张，此时已在河南省纪委工作的王文海被借调到中央纪委。多名受访者称，王文海借调中央纪委一年，其办案能力颇受负责联系西南、西北十省及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纪检工作的中央纪委第五纪检监察室时任主任张化为青睐。公开资料显示，张化为曾参与查办湛江特大走私案、成克杰案，是成克杰案专案组成员之一。张化为的官方版简历颇为简略：大专学历，在中央纪委工作多年。2013年8月起，张化为先后任中央第十巡视组、第十一巡视组副组长、组长，先后带队对中国人民大学、湖南、辽宁、国家体育总局、中国华电集团、中国国电集团、中国大唐集团等进行巡视。还曾任中央组织部第一企业金融巡视组副组长、副部级巡视专员。
2017年4月17日，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宣布张化为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审查和调查。2018年8月7日，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一审公开开庭审理了中央巡视组原副部级巡视专员张化为受贿一案。北京市检察院第二分院指控：2006年至2014年，张化为利用担任中央纪委、中央组织部巡视组副部级巡视专员、中央巡视组副部级巡视专员、中央第一企业金融巡视组副组长等职务便利，以及利用本人职权、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通过其他国家工作人员职务上的行为，为相关单位和个人在企业经营、房产销售、职务提拔、案件调查等事项上提供帮助，直接或者通过其妻收受相关单位和个人给予的字画、金条、玉石、珠宝首饰等财物，共计价值人民币3284万余元。2019年5月27日，张化为因犯受贿罪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二百万元。张化为当庭表示服判，不上诉。
多年来，对王文海的举报持续不断，王文海屹立不倒，张化为是重要保护伞之一。尤其自2011年起，洛阳多名警察开始公开实名举报王文海车祸肇事找人顶包、打击报复查办盗墓案办案人员以及年龄造假等问题，舆论沸反盈天，但王文海安然无恙，且不断高升。数位参与举报王文海的洛阳警察说，当时有关方面就他们的举报进行调查，但结论是王文海没有问题。
▲ 2010年10月9日，时任河南省司法厅厅长王文海在郑州出席会议。（人民视觉/图）
王文海从事纪检监察政法工作28年，参与查办过许多大要案，其“办案”能力颇受一些领导赏识，同时关于其“办案”一些行为，也招致不少非议和怨恨。
王文海曾负责查办坊间争议较大的云南红塔集团原董事长褚时健案，期间褚时健之女自杀身亡，此事被河南官场很多人归于王文海头上，称其“没有人性”。
王文海在河南省纪委工作时的一位老上司，也是他仕途的主要“伯乐”。老上司一路升迁，最终官至河南省委副书记，王文海随之也步步高升，身居要职。2006年2月，在老上司退居二线前夕，王文海由河南省监察厅副厅长升任省委政法委副书记。2021年6月下旬，这位老上司在京一家医院去世。河南省交通厅原厅长石发亮对友人说，当时他就知道王文海“很快了”。
石发亮“复仇”
现年63岁的石发亮是河南扶沟人，早年从军，1970年代初转业，曾任河南省交通设计院秘书、河南省经委办公室副主任、郑州市委副秘书长，河南省广播电视大学副校长、南阳地区行署副专员、河南省交通厅副厅长，河南省交通厅正厅级巡视员、河南省政府派驻香港公司港澳国际珠江有限公司董事长等职。
1994年下半年，时任河南省交通厅副厅长的石发亮担纲郑州市著名的“四桥一路”建设工程，其中郑州市紫荆山立交桥工程仅用180天工期即完成两年的施工任务，他因此被评为河南省1995年“十大新闻人物”。1999年10月，石发亮主持河南省交通厅全面工作，不久正式上任省交通厅党组书记、厅长。2001年，河南交通系统在全国拿下三个第一：高速公路当年通车的总里程全国排名第一，公路、路网当年增加里程在全国排名第一，交通基础设施建设投资总量增加幅度全国排名第一，高速公路通车总里程由2000年的全国第13位跃居到第6位。
正在石发亮踌躇满志之时，2002年12月被河南省纪委“双规”。2006年8月3日，湖北省荆州市中级法院一审认定石发亮犯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判决称：石发亮在任河南省交通厅副厅长、厅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单独或伙同其妻多次受贿人民币1500余万元、美元48万元、港币35万元，折合人民币1900余万元。鉴于石发亮坦白交待其犯罪事实，并有重大立功表现，可对其减轻处罚，遂作出上述判决。
一位与石发亮关系亲近人士说：“王文海被查半个月前，托司法厅某位副厅长带话给石发亮：当年办你的案子，是中央纪委和省委安排的；我知道你一直在告我，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不要再告我了。石发亮回话：当年你违规办案，双规我四年，省纪委我只见过你王文海一人，没见过第二个人。我会一直告你，我告不倒你，我的儿子、孙子也会接着告你。”
7月14日中午，王文海被查消息公布。次日凌晨，石发亮在微信朋友圈写道：“欣闻原河南省司法厅厅长王文海被纪委带走，喜不自禁！19年前我曾当面对王文海说：你貌似‘反腐斗士’，实际是‘伪君子’，天道轮回，早晚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为了这一刻，我苦苦等待了6842天！”他在朋友圈还发了一首填词《卜算子•王文海被两规》：“昔日两面人，踏尸冠翎新。黑手造就怨魂梦，五毒铸自身。因果有报应，清风吹漪沦，囹圄已待恶人进，俯首谢乾坤。”
石发亮友人说，石发亮承认，其在当交通厅任厅长期间，应王文海所求曾送过一辆奥迪A6；1990年代末期，王文海从河南省纪委第四纪检监察室副主任进步为主任时，受其所托，石发亮还向有关领导为他说过话。
“王文海在省纪委当副处长、处长时，就有人举报。他查石发亮，没少侵吞石发亮的东西。别人是巧取，他是豪夺。石发亮曾经公派驻过香港，很喜欢名表，名贵字画。不少都被王文海以办案名义搞走了。”
一名河南公安系统原领导说。举报17年很多河南政法界人士表示，王文海被查是“人心所向”，“因为这些年对王文海的举报从来没有中断过”。此言不虚。
对王文海影响最广泛的举报来自一群洛阳警察。
2011年9月，洛阳市公安局原副局长李小选、刑警支队原党委委员张建岳等数名洛阳警官公开实名举报时任河南省司法厅厅长王文海，指控其在河南省纪委任职期间交通肇事逃逸，事后找人顶包。此事经媒体报道曾引发舆论热议，王文海承认当时确有车辆肇事，但否认自己是肇事司机，并称举报是诬告。
上述洛阳警察还在实名举报中指称王文海干预办案，他们在侦办公安部2003年“12·10”特大文物专案过程中，涉案犯罪嫌疑人之一的蔡武堂为立功赎罪，主动检举揭发了王文海一些违法违纪问题，主要涉及作风腐败、索贿受贿、交通肇事等，“王文海害怕自己的问题败露，滥用职权，以省纪委之名，借口调查洛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小金库，致使主要主要由该支队干警组成的专案组解散、公安部督办的2002年‘12·10’文物倒卖走私大案被迫搁浅”。
所谓“12·10”专案，缘起一份举报信。
2002年11月底，公安部接到举报称，洛阳市倒卖文物现象猖獗，这些文物几乎无一例外均从古墓盗挖得来，经广州过香港而流失海外。12月10日，公安部责令刑侦局召集河南、广东两省公安厅领导召开专门会议，要求以河南警方为主，两地侦查部门组织侦破，查清涉案犯罪事实，彻底斩断“河南-广州-香港”的文物走私通道。
“12·10”专案由时任河南省公安厅副厅长杨德胜为组长，河南省公安厅刑侦、技侦和洛阳市公安局刑警为主要力量。2003年，该案列为公安部挂牌督办大案。
经“12·10”专案组查证，自上世纪90年代初，洛阳人宋彦彬、宋彦庆兄弟等开始涉足倒卖文物活动，通过威胁和收买等手段，将部分活跃文物贩子收拢门下，营建以他们为首的倒卖、走私文物和盗掘古墓犯罪集团，形成了盗掘古墓、倒卖、走私文物“一条龙”犯罪网络，逐步控制洛阳地下文物流通渠道，垄断了洛阳倒卖文物黑市。
经调查该案涉及人员达200余名，缴获各类文物565件，其中国家三级以上文物144件。
2004年3月，犯罪嫌疑人蔡武堂要求面见时任洛阳市公安局局长、“12·10”专案领导小组主要负责人张太学。张太学对财新记者回忆，当年4月16日，张太学带领办案人员提审了蔡武堂。蔡武堂为立功赎罪，检举揭发了王文海涉嫌违纪违法行为14条，主要涉及作风腐败、索贿受贿等，其中包括交通肇事顶包案。孰料，蔡武堂的揭发，非但没让其获得预期中的从轻发落，反而导致“12·10”专案及侦查警察命运急转直下。4月17日，蔡武堂被秘密转移到栾川县关押。
“栾川县公安局长打电话跟我说，公安厅的一个人说要提审蔡武堂。”张太学说，“人家是上级单位的领导，我不能说不让提审。这一提审直接改变了案件的走向。”此人曾在河南省纪委工作，后任河南省公安厅纪委书记、公安厅副厅长等职。王文海落马后，此人向调查人员承认确有此事，但称当年他并未亲自出面，而是派人去栾川提审蔡武堂。
次日，王文海带领一支河南省纪委调查组来到洛阳，宣布对“12·10”专案组具体工作负责人、洛阳市公安局原刑警支队党委委员张建岳，以及主要领导洛阳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支队支队长李小选实施“双规”。
后来他们被告知，有人举报洛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私设“小金库”。“12·10”专案侦查工作被迫中断。“我被双规在金城宾馆，五六个月，快过元旦才放了我。前后就询问了一个礼拜，后面就没有人问了，一直就关着。双规我的时候没有手续，放的时候也没有手续。”一位专案组成员回忆道。调查结果表明，“小金库”系因警方办案经费紧张，经向洛阳市相关主要领导汇报后设立，属于“体制遗留问题”。该账户收支明细管理规范，警察个人在经费使用上均未出现违规，所有费用都开销在办案上。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当年5月起，洛阳警方疾风骤雨式的人事调整开始展开。张太学脱下警服，被调任河南省人防办副主任，李小选调任洛阳市政法委调研员，张建岳调任洛阳市高新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其他专案组成员也悉数调离原岗位，专案组解散，“12·10”专案就此搁浅。
之后数年，李小选、张建岳等人持续向中央纪委、最高检察院、公安部等有关部门举报王文海，称其“为掩盖自己的违法违纪事实，利用纪委的办案权力，打击迫害公安机关办案民警，直接干扰了公安部督办的特大文物案的侦破，在客观上保护了涉案犯罪嫌疑人，使得这些罪犯没有得到应有的打击，同时也掩盖了他本人与文物犯罪案件难以割舍的联系，助长了文物犯罪的嚣张气焰”。洛阳警察的举报换来的是王文海没有问题的结论。
“12·10”专案组副组长张建岳曾被双规一周，后逃脱到北京公安部反映情况。张建岳曾对财新说，这个案子最耻辱的不是包括公安局长在内的部督专案组成员全部被调离原岗位，而是“警察斗不过盗墓团伙”在洛阳民间成为笑谈。
王文海落马后，张建岳的弟弟对财新记者回忆,后来省纪委来人说，对张建岳的双规是个别人的行为。“我哥这辈子不值，不如一个平民百姓。”张建岳已于2016年3月故去，年仅46岁。
同僚们有受访者曾讲述了一件王文海早年的故事。彼时王文海还在河南省纪委，有一年，一位省纪委领导在郑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住院，众下属纷纷前往看望。王文海探知领导曾抱怨医院病床不舒服，立刻弄了张席梦思让人送到医院楼下，自己亲自背着席梦思送进病房。《史记·留侯世家》曰：“媚上者必欺下。”这一点在王文海身上异常鲜明。
多名与王文海搭过班子的河南省司法厅领导对王文海的跋扈印象深刻。一位河南省司法厅原党组成员对财新记者描述：“开会时对下属破口大骂是常事，笨蛋、混蛋挂在嘴边。他都不是一言堂，完全就是训孩子一样。”他评价道，王文海说话，朝令夕改；做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和王文海共事五六年，他很少按时上班，每天10点多才来，经常不在办公室，不知道在外面搞什么。”
司法厅是设立在省、自治区的地方国家司法行政机关，其职责包括管理对罪犯的劳动改造工作和对违法分子的劳动教养工作，领导和管理律师、公证工作，领导和管理法制宣传教育工作等，重中之重的监狱管理局是司法厅下属的行政执法机关。河南省共有24所省属监狱，监狱系统的人财物都归司法厅管理,内循环较为严重，人事晋升缓慢，很多人十几年得不到提拔，一般不大欢迎外来干部。王文海从纪检系统来到司法厅，把人事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一位河南省监狱管理局原局长介绍，监狱系统处以下干部的任命本来归监狱管理局，但都被王文海抓在手里，“他在当司法厅厅长期间，副处、正处缺编200多人。我们向上反映过多次，没用。”
除掌控授官的权柄，检察和纪检出身的王文海手中还攥着“刀把子”。多位省司法厅官员表示，曾有一位地方司法局局长升任省监狱管理局领导，不受王文海待见。期间，司法部某部门领导到河南某监狱视察，王文海给监狱负责人打电话，让他们作为紧急公务好生接待。领导走后，王文海又给监狱打电话，催促尽快将烟酒报销入账。几天后，河南省纪委接到举报：该监狱公款报销茅台，违反八项规定。随后，这位监狱管理局领导仅在任一年多时间即被调整到闲职。
机会来临
2017年7月13日上午，河南省司法厅召开干部会议，河南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朱是西宣读了省委关于河南省委政法委副书记申黎明任省司法厅党委书记的决定，厅长王文海主持会议并讲话。这次干部会议拉开了彼时已经超过60岁退休年龄的王文海交班序幕。不过直到2018年3月31日，河南省十三届人大常委会第二次会议表决任命18位省政府组成人员，62岁的王文海才彻底卸任已经担任十年的河南省司法厅厅长一职，其河南省监狱管理局第一政委职务则到当年5月才由申黎明接替。
即使老领导退休、“保护伞”张化为落马，超期服役两年后“平安落地”的王文海，也没有马上给举报者可乘之机。从2020年6月至2021年9月，河南省先后有四名由王文海提拔的监狱长被查，一时王文海要出事的风声四起。
最早被查的是河南省许昌监狱原党委书记、监狱长陈军。现年59岁的陈军是河南罗山人。1984年12月起，陈军先后在驻马店监狱、豫东监狱、许昌监狱工作。2020年6月26日，陈军被留置。紧随其后的是河南省监狱管理局财务处处长林建青。林建青现年56岁，福建仙游人。自1985年7月参加工作，林建青一直在河南监狱系统工作，曾任河南省第三监狱副监狱长（副处级），河南省第一监狱副监狱长 (正处级）。2013年3月起担任省狱管局财务处处长，被认为是王文海重要心腹，2020年7月14日被留置。一个多月后，2020年9月21日，河南省第二监狱原党委书记、监狱长张秀杰被留置。54岁的张秀杰是河南封丘人，也是监狱系统老人，曾在河南省劳改队、新乡监狱、平原监狱、省第一监狱、三门峡监狱、省第三监狱任职。之后大半年，河南省监狱系统似乎进入静默期。
“这几个人，林建青最为关键。他掌管河南监狱系统财政大权，是王文海的‘钱袋子’。据我所知，林建青被查不久就交待出王文海，但后来还是一度悄无声息。”一名河南省监狱系统原高层说。
就在举报者几尽绝望时，张成功案的意外发生，给了他们绝地反击机会。2021年3月，郑州市公安局航空港实验区分局在查获一处色情场所时，张成功再次因涉嫌强奸幼女被牵出。现年64岁的张成功，又名张大功、张功，高中文化，祖籍河南鄢陵，郑州苑城文化产业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张成功属于1980年代先富裕起来的那部分人，不到30岁已是百万富翁。1987年7月，张成功因涉嫌强奸幼女在河南省三门峡市被捕。根据三门峡市中级法院查明的事实，1986年5月至1987年7月间，张成功以金钱、物质引诱、办待业证、安排工作等为诱饵，先后强奸四名幼女、三名少女；还利诱14名青少年女性与其发生性关系；并在经营工程车辆修理中对主要配件以旧充新，牟取利益。1990年6月，三门峡中院一审以强奸罪、流氓罪、投机倒把罪判处张成功死刑。张成功不服，提出上诉，河南省高级法院发回重审。三门峡中院第二次做出死刑判决，张成功再次上诉，1991年9月，河南省高院二审改判死缓，张成功被投入位于洛阳的河南省第四监狱服刑。之后 ，河南省高院先于1993年11月再审将其刑罚减为16年，又于1998年5月二次再审，以强奸罪判处张成功有期徒刑10年，以流氓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合并执行15年。诡异的是，河南高院1998年5月再审改判之时，服刑仅11年的张成功已于一年多前保外就医期满时失踪。新乡市中级法院2015年的一份刑事裁定书载明：“该犯于1997年1月18日保外就医期满后下落不明”。
事实上，三门峡政法系统一位退休官员对财新透露，早在1980年代初，张成功即曾被劳教三年并一度成功越狱；被三门峡中院第一次判处死刑后，因看守所条件差他曾短暂关在三门峡监狱，担心在劫难逃的张成功故技重施，他利用能说会道、出手大方的优势，将一名负责看守的武警战士成功拉下水，利用其妻送进来的筷子和铁钉向外挖洞，后在监狱安全大检查中败露。
2008年冬，一个叫陈美中的地产富商以湖南省河南商会会长身份高调现身河南郑州商圈，此人正是潜逃11年的张成功。2009年8月在漯河举行的河南省第四届豫商大会上，“陈美中”表示，2006年以来，他在河南先后投资20亿元，参与郑州市管城区1400亩城中村改造项目、征地300亩投资商城遗址保护、航海路茶叶市场改造，并在信阳购买了1300亩茶场，还在北京兴建建筑面积6.8万平方米的河南务工子弟学校。
2011年，公安部展开追逃清网行动。当年11月14日，洛阳公安局城关派出所“清网行动”专案小组在郑州将化名陈美中的张成功捉拿归案。人们才发现，原来这个资产数亿、能量非凡的亿万富翁，居然就是从河南省第四监狱保外就医后脱逃多年的张成功。根据当年《都市时报》报道，在被民警塞进车后，张还曾尝试过“花钱买自由”，他对办案民警说：“我给你们300万，放了我吧！”
张成功被抓获暴露出了一系列问题：张成功户籍原在河南省许昌市鄢陵县，案发时显示其早已迁往湖南省长沙市开福区。作为在逃服刑人员，如何能将户籍成功迁往异地？张成功当年办理保外就医程序是否合规合法，后续监管是否到位？时任鄢陵县公安局纪委书记马银顺、河南省监狱管理局刑罚执行处副处长潘文哲接受《都市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河南省公安厅、许昌市公安局以及监狱方正在调查此事。但此事之后并无下文。
这样一个数度试图越狱、保外就医中脱逃并异地洗白为亿万富翁的强奸犯，再次缉拿归案后却又连续获得减刑。新乡市中级法院2015年3月20日的一份刑事裁定书显示，张成功于2012年2月7日调入河南省第二监狱继续服刑改造。15个月后，2013年5月8日，张成功被减刑1年3个月；之后不到两年，河南省第二监狱又提出对张成功减刑九个月的建议，并于2015年2月26日报送法院审理。新乡中院刑事裁定书称，经审理查明，罪犯张成功自上次减刑以来，认罪服法；认真遵守监规，接受教育改造；积极参加政治、文化、技术学习；积极参加劳动，完成生产任务。2013年9月20日表扬1次；2014年7月20日记功1次；2013年度被评为监狱改造积极分子。新乡中院因此认为张成功在服刑期间认罪服法，确有悔改表现并被评为监狱改造积极分子，符合减刑条件，对张成功准予减去有期徒刑九个月。
新乡中院这份2015年3月20日作出的刑事裁定书，六年多后，于2021年8月9日发布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两次减刑后，2015年5月4日，张成功出狱，实际刑期加起来13年。或许，张成功是那种命定不甘“平凡”过一生之人。两度死里逃生，13年的牢狱之灾，并未使他望峰息心，偃旗息鼓，尽管已年逾花甲，短短一两年间，张成功先后成立多家公司，重现商场。积习难改的他还开设隐秘色情会所，拉拢官员和其一道浸淫其中。
根据河南省高院2021年12月13日一份对张成功案作出死刑判决的公告，张成功刑满释放后，不思悔改，又于2017年至2021年期间对七名幼女多次奸淫，并于2016年至2017年期间在项目施工中严重破坏省级文物保护遗址荥阳市陈沟遗址。
郑州市公安系统一位领导介绍，2021年春郑州警方将涉嫌强奸的张成功移送检察院批捕时，检方发现张成功前科累累，遂退回补充侦查，张成功案由此在河南省政法界引起轩然大波。死里逃生，保外潜逃，异地洗白，亿万富豪，衣锦还乡，东窗事发，二度进宫，快速减刑，三度入狱……张成功跌宕起伏的人生，其中任何一个情节都足以令人浮想联翩。当这所有离奇集于张成功一人之身，其间之幽深、情节之复杂，非常人所能想象。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相信张成功1987年7月被捕后的传奇经历中会不涉及政法系统公职人员徇私舞弊、权钱交易的问题。
张成功案成为掌管河南监狱系统十年的王文海被查导火索。2021年5月19日，河南省豫西（洛阳）监狱原党委书记、监狱长邵万波被留置。公开资料显示，现年51岁的邵万波是河南灵宝人，1989年进入河南省劳改十六支队，至被查32年间没有离开过监狱系统，先后在三门峡市监狱、焦作少管所、豫东监狱、洛阳监狱任职。
7月14日，王文海被留置，同时被查的还有其在河南省监狱管理局的心腹毛克章。毛克章出生于1958年2月，行伍出身，曾长期在国防科工委下属试验训练基地服役，一度担任副师职的国防科学技术大学机电工程与自动化学院机械电子工程与仪器系政委。2005年2月，毛克章转业到地方，任河南省监狱管理局副局长，王文海退休前的2016年1月，给毛克章解决了副厅级，使其成河南省监狱管理局数位副局长中唯一的副厅级。
王、毛二人被查几天后，河南监狱管理局原副局长、副巡视员郭震威落马。8月初，该局狱政处副处长高芸生也被留置。郭震威是河南省孟津人，1983年8月参加工作，历任河南省劳改第六支队副政委、河南省豫西监狱副政委、豫北监狱监狱长、河南省第二监狱监狱长、河南省监狱管理局副局长。2018年12月，郭震威退居二线，任河南省监狱管理局副巡视员。
10月23日夜，豫北平原焦作，河南省焦南监狱党委书记、监狱长郭永禄自杀身亡。财新获悉，郭永禄自杀与张成功在河南省第二监狱服刑期间减刑有关。根据媒体报道显示，至少2010年至2013年9月间，郭永禄担任河南省第二监狱监狱长。到2014年7月中旬，郭永禄已是焦南监狱监狱长。而根据新乡中院减刑裁定书，2012年2月7日，张成功调入河南省第二监狱服刑。2013年5月8日和2015年3月20日，分别减刑一年三个月和九个月。张成功第一次减刑即发生在郭永禄任监狱长期间。
消息人士称，郭永禄生前曾被有关部门多次问话，自杀前一天，河南省司法厅还有领导找其谈话，“没想到第二天就自杀了。”河南省纪委监察委消息显示，上述监狱系统落马官员和王文海一样，均由南阳市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王文海在政法和纪检系统任职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他最终被查，应该说是借助张成功案积极推动而成。”这是受访举报者和官员们的一致看法。被多米诺骨牌推倒的官员风起青萍之末。
来源：财新网、深海官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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