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咱的家乡话（音频）| 刘丽宁：娘的语言（山东潍坊昌乐方言+普通话）
娘，今年78了，属马，典型的农村劳动妇女。没上过几天学，但是说的话在情在理，生动有趣。娘现在年纪大了，常常忘东忘西，可是年青时候的事情她反而记得很清楚，她的脑袋里还装着很多歇后语、俏皮话，带着以前时代的特色，跟以前生活的环境、从事的劳动有着关系，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冒出一句，或诙谐、或沉重、或醒人、或劝人。这些“名言警句”我觉得也是很有趣的，很想和大家分享一下：
饭桌上，女儿不想吃了，我就说要多吃饭才有力气长高。娘马上帮我接了一句：“那是，待要长，使饭搡。不吃饭，哪有劲儿啊！”有次，我苦口婆心地跟女儿说要多喝点汤，营养都在汤里。这时娘插了一句：“吃饭先喝汤，强得开药方。”你说这些话是不是比我们直白的劝说更有力呢！
早上，我急着找合适的衣服，女儿让我给她扎辫子，我说你自己扎吧，我也没时间了。娘在旁边看着，幽幽来了一句：“你娘俩是娘俩做媳妇——各人忙各人的。”就是说两个人都忙着出嫁做媳妇，谁也顾不上谁了。你说这老太太幽不幽默啊？
一天我和娘商量事，娘说：“蟹子窝里烧纸——计过你吧。”“计你”的意思就是“随你的意思办，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可是“计你”怎么和“蟹子窝”就扯上关系了呢？我猜是这么来的：蟹子窝里有很多泥，在里面烧纸钱只能祭奠泥土。“祭奠泥土”简称“祭泥”，“祭泥”的谐音就是“计你”。你说劳动人民的联想和谐音能力是不是很强啊！
有次说起来有些人很能瞎掰，娘就说：“人家早里就说，屎雀郎子栓在鞭绳上——云山雾罩。”“云山雾罩”就是云里雾里，把人说晕了。“屎雀郎子”就是“屎壳郎”，娘说以前满地里都是这种东西。屎壳郎出现在了歇后语里，多有趣啊！看我有兴趣，娘又说：“还有嘞，屎雀郎子趴在面瓮里——装那白人。”这可是损人的话，说人涂脂抹粉，把脸抹得很白，延伸意思也可以说把自己装成很无辜的样子。劳动人民损人可是一套一套哦！
像这种小俚语、俏皮话，娘有时是随口就来，但是你要是专门问她，她可就想不起来了。除了歇后语俏皮话，娘有时候无意中说的话也很能启发我。比如有一天，我把包饺子剩下的面团擀成薄饼再切成条，下到锅里煮了吃了。吃饭时，我就说自己做的面条比买的干面条好吃。娘说了一句：“那是，这是面条，那是挂面。”这一下子就好像醍醐灌顶一样，让我重新认识到了“面条”一词的最初涵义。
面条的本义就是用面团搓成的一条条的面，后来它的涵义就扩大了，扩大到所有长条形的不管用什么方式做的面都叫面条。对我们来说，“面条”只是一个代指一类食物的语言符号，“挂面”是“面条”的一种。可对她们来说，“面条”还是自己手擀出来的充满了灶台烟火气的一种吃食，而“挂面”是机器做的挂起来晾干的长条面，在她们那一辈中，“面条”一词同时具有总括义和具体义。看来语言的发展是很多样的，词汇涵义在同一时代不同年龄中也不是同质衍化的。娘说的话使我对语言这种符号有了更形象的认识。
（作者母亲）
劳动人民在天地间干活，与自然、物质打交道，在田野中灶台旁创造出很多有趣的语言，代代发明、代代相传。这些短小精干的语言包含了对人世万物的态度和智慧，形象生动。听娘说话，我时常感觉自己语言的直白乏力。马克思说得好：劳动创造了语言。语言是劳动人民创造的，也因为劳动而变得鲜活生动！劳动人民最光荣，一个农村老太太也能口吐莲花呀！
²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的母亲！娘，一辈子辛苦操劳，受了很多苦，但是她朴实善良、宽容厚道，在逆境中都保持着一颗乐观积极的心。她常常告诉我们：吃点亏就吃点亏。也时常说：一家人就是要帮着点。我母亲身上闪烁着中国劳动人民那种勤劳淳朴乐于奉献的美德。我想她这些闪光的品格也影响着我们一家人！希望我们亲爱的母亲身体健康、平安幸福！
作者：刘丽宁（暨南大学华文学院）
友情声音出演：李老太太、妮妮小同学（山东潍坊昌乐方言+普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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