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话的正确姿势

文/818 

公众号/抛开书本

没错，美国人是真的喜欢这种表达方式。不然也没法解释为什么学院会选《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而不是《醉乡民谣》。可能是不到三百年的国家历史，让他们得以在叙事上更少受到修辞法牵制的缘故吧，结果得到承认的作品风格多是这么直来直往，就像是印在那三块广告牌上的话一样既简单又粗放。

情节/明线

从情节上讲，我们可以把这个故事看成一个升级打怪的游戏。准确地说，应该是打怪、升级，再打、再生，还打、还生，最后总算打到终极boss，结果玩家却在组完团后突然下线了。

这个片子的确不像其他那些在结构上工工整整的电影一样，严格遵循整体上起承转合的编剧手法，而是把故事划分成多个没有明示的章节，在剧情设计上按照章节层层推进，每一个章节都可以看成一个独立的小故事，都有自己完整的节奏，随着章节递进完成故事的发展，矛盾冲突的激烈程度也同步加深，从而像汽车换挡一样，步进式地在整体上把影片推向高潮。从手法上讲，《疤面煞星》是这种片子的顶尖之作。

这样安排的好处，首先就是不容易冷场，因为每个章节在故事性上相对完整，所以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为观众提供更多的信息，而接收到的信息多了，观众可能就会更少地产生“无聊”的感觉。其次也因为可以产生更多的信息，从而让影片具备了表达更多东西的硬条件，情节自然也就饱满起来了。

不过章节化的缺点也很明显，一个是不容易拿捏节奏，拿本片来说，就是线索零碎，叙事急迫，影响观感；再一个是无法做到充分铺垫，本片就是典型，很多要素分别在故事的不同时段才出现，比如警长自杀、广告牌被烧、探员从良、海外驻军等等，都显得突兀，需要观众自行合理化，影响观众对电影的理解。

暗线

虽然在情节这条明线上稍显碎片化，影片的暗线却在整体上被完成得非常好。

共同体（国家、社区、团体、家庭等）内部冲突的化解，有一些公认的方式，我们通常把其中涉及到公共事物的那些方式称作社会治理的手段。这部电影的暗线正是对这些手段的展示，按照出现的时间顺序，它们分别是丛林法则、法律、道德、政治。

回想一下剧情，麦克多蒙德在影片开始时处在一个诉求得不到满足的状态中，此时她选择的救济手段简明直接，通过向公权力和大众喊话来伸张自己的正义，这本身是一个为自身赋权的行为，表现出彼时的受害者母亲相信的还是诸如弱肉强食这样的规则；

同时她的立场也颇为激进，这在伍迪·哈里森和她的交涉中就能体现，她主张“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而警长的回应是这种做法违反了《民权法案》。

很自然地，在抑制由复仇的欲望而起的侵犯他人的冲动上，法律社会治理的作用被提出来了。

随后的警长自杀，可以看作是在故事框架中制造了一个法律缺失的状态，让矛盾双方进一步失控，从而带出了一个“缺乏有效的治理手段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的假设。结果我们都看到了，山姆·洛克威尔殴打市民去了，麦克多蒙德火烧警察局去了。

紧接着我们看到，这种无政府的状态得以解除，矛盾得以化解，是通过死去警长的说教和前夫女友说出的道德律令，而不是（已经缺位了的）法律的强制，这又把道德的作用凸显了出来。

就像片子里台词说的那样，人们保持耐心是因为人们还有希望。反过来就是说，没有了希望，也就没有了对道德维持尊重的基础。在野蛮的状态下有法律、无法的状态下有道德之后，电影祭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一个拥有绝对力量的对手。

实际上，如果那个潜在的凶手不是归国的海外驻军，也就不会得到权力的庇护，那么也就不是不可触碰的，所以当我们说到绝对的力量时，说的其实是此人背后的国家权力，麦克多蒙德他们真正的对手，也就是这个权力。

可以想见，面对这样的对手，个体是毫无胜算的，那么保持耐心、遵从内心道德律的指引还有什么用？影片选择在此时收尾，让人物停留在了一个走钢丝的状态中。我觉得，这是全片最高明的地方。

人物 

人物设置上，电影里角色的性格并不是静止不变的，虽然这种处理方式天然地缺乏自洽，但符合情节的发展，更重要的，契合暗线的铺陈。

前面说到，影片的暗线从探讨丛林法则开始一脉相承，而人物的发展基本上也是按照这个逻辑，从自然人一步步成为了公民。具体的过程上面也提到了，角色经历了弱肉强食、法律约束、道德教化以后，最终走到了影片的结局，结果还要去面对那个拥有绝对力量的对手，而此时的留白颇值得玩味。

当麦克多蒙德说“我们边走边想”的时候，她是说给谁听的呢？我们看，事情已经到了这样一种地步，以至于想要避免最坏的结果，博弈双方就必须得有一个作出让步，否则就是死局。而当情节设计已经让主角二人没有了让步的空间时，麦克多蒙德说我们边走边想，她还能说给谁听呢？

博弈是两方的事情，既然一方已经穷尽了消除张力的手段，而张力仍然存在，那么责任自然来到了对方一边。所以，“我们边走边想”，意味着留出时间和机会，只不过这时间和机会不可能是留给自己，而只能是留给对方的——“我们等着呢，你怎么办？”

影片通过这种方式完达成了向公权力的喊话，同时也和开头广告牌上的标语形成了呼应。

进一步说的话，喊话这种姿态也并非难以理解。它的合理性在于，虽然说绝对的权力代表着绝对的力量，但在一个合理的制衡架构下，强权也不是不能接受妥协——假如它还在乎民意的话。

于是在法律和道德之后，我觉得有理由这样认为，《三块广告牌》最终把矛盾的解决引入了政治领域。在这个领域里，讲求的不是原始的暴力，不是法律的强制，也不是道德的说教。在这个领域里，妥协是最高的艺术。

至此，掌握了体制赋予其的权力并懂得如何运用之后，人物也完成了从自然人到公民的转变。

说了这么多，最后这两个人到底想得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就让这个故事伴着音乐一直在路上走着吧，毕竟，真实的世界里还有无数的矛盾等着我们去解决呢。  

另外，我还是喜欢《醉乡民谣》多一点，本片这种大大咧咧的表达方式，怎么说呢……真的是很美国化。

（以上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