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燃烧？

文/铃鼓先生 

公众号/抛开书本

暧昧，神秘，危险。李沧东导演的《燃烧》在戛纳电影节上收获了极佳的口碑，虽然它不是完美的电影，但绝非看起来那么浅显。

猫和水井这两个意象对现实与幻想的界限的消融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猫本身就是一种神秘的生物，一些传说故事赋予了猫超自然的一面。

铲屎官们永远搞不清它们想干什么，现代研究解释道，猫尚未被驯化，保留了在野外的生活习性。它们与生俱来一种狂野的“原始状态”。

水井因为其深邃的井口同样是不可参透的。而建造这样一个水源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满足饥渴。惠美反复提到非洲的两种饥渴，一种寻求生存“little hunger”，一种寻求生存的意义“great hunger”。她自己被水井养育的同时，也望着井口那一方小片天空得到钟秀的拯救。

猫的出现与水井的不复存在暗含了“原始状态”的回归和被满足的饥渴再次复发。

塑料棚是透明脆弱的工业制品，千篇一律，常见普通，这暗合了惠美这样的年轻女孩的特征。正如本所说，它们像是等待着被烧，消失得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导演暗示惠美可能连同塑料棚一起被烧掉，但没有直接的说明或者被证明，仅仅是观众在脑海中完成的过程。

纯粹的火——既象征着战争与混乱，又象征着净化与重生；火的二重性使得它无法被简单定义，最终成为神秘的火。当它与动作连结在一起，便产生了新的含义。“燃烧”二字是进行中的状态，暗含着这一状态的源头，即“纵火”。

在精神分析的视角之下，“纵火”紧紧与未满足的性欲联系在一起，是泄欲的方式。如果人的一切行为受到性本能的驱动，那么性欲也可以扩展为欲望，无论是肉体的、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欲望。

钟秀的父亲是退伍老兵，总是充满怒火，他的母亲忍受不了而选择离家出走。在父亲的唆使之下，年幼的钟秀焚烧了母亲的衣服。母亲作为儿子心中的第一个性幻想对象被一把火烧掉，冥冥之中得到了满足，从此种下”纵火“的种子。

美惠的消失的同时失联许久的母亲出现，再次唤起关于焚烧的记忆。强烈的欲望只能转向本，连同自己一身的衣物，把本的尸体付之一炬，赤裸的钟秀仿佛浴火重生。

如果你是“视觉动物”，一定会对片中惠美在晚霞前起舞赞不绝口。在草叶的作用之下，惠美对着夕阳直接脱掉上半身的衣服，跳起了神秘的舞蹈。

镜头对着斑斓的晚霞，人物几乎与大地连成一片，变成模糊的剪影。这似乎是在非洲的沙漠，“little hnger”渐渐变成“great hunger”的舞蹈，正如惠美描述的那样。

这直接点燃了观众在前半段电影缓慢叙事之下不断积攒的情绪，又是以这次的舞蹈为转折点，影片开始转向钟秀与本的“对抗”，惠美彻底消失，但她在画外无法确定的存在，极尽所能地影响着钟秀，纵火欲也如同幽灵一般进驻钟秀的内心。

影片对裸露的人体并不忌讳。全片有3处含有裸体的镜头，除开场不久的一场床戏是在剧情上起推动作用外，其他两处极富象征意义。人只有在两种状态下才会裸露：一是成为神；二是成为兽。

在古典油画中，只有神才会赤身裸体，后来也才会有人假借神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收藏购买充满色情意味的油画。

在德拉克洛瓦的名画《自由引导人民》中，画面显著位置有一个袒胸露乳的女性，高举法国三色旗。画家在这里赋予她神性，成为法兰西精神的具象代表。

第二处的裸露是惠美半裸在晚霞前跳舞。纤细的手臂，隆起的乳房，加上她神秘的舞蹈，她似乎是在参加一次祭典，她向着为某个神明，献祭自己的青春年华；抑或是，试图化身为女神。

舞罢，她哭了出来，毕竟她没有看到任何的神迹，一切都没有改变，她依然“great hunger”。

亚当夏娃吃掉禁果后，为裸露的躯体感到羞耻。人类变得文明的一大标志便是着衣遮羞。只有在“原始状态”下——没有道德是非，只有杀戮生存，肆意发泄本能欲望——人才不会穿衣。这里，很难称其为人，更像是直立行走的兽。第三次裸露出现在结尾处。

钟秀约见本，一开始暴力的场景发生在远景，只能隐约看见钟秀用什么东西插入本的身体。本试图开车逃走，踉跄着来到车旁。钟秀追上来，用身体压着靠着车门的本，把凶器插入他的腹部。

由于是近景，这一动作发生在镜头之外，只能看见两个人喘息着紧紧抱在一起。这样的镜头设计并非是为了消解暴力，而是把谋杀与性联系起来。钟秀杀掉本不仅仅是嫉妒和复仇，跟像是泄欲。本下意识地逃走，但他意识到死亡的不可避免时，望着面前的钟秀，欣然接受，露出了满足的神情，紧紧抱住钟秀。

本就是富有的钟秀，钟秀就是从前的本。本死去的那一刻，通过“插入”的方式，两人合二为一。

紧接着，全片最为震撼的一幕之一——钟秀脱个精光，把衣服连同本的尸体点燃在车内，拖着哆嗦和僵硬的身体驱车离开。焚烧掉自己的衣服不仅是毁掉证据，更是一种仪式，彻底释放他压抑的欲望。

他最终由人“退化”成兽，难平的愤怒、彻底的自由、赤裸裸的发泄，回归“原始状态”。对钟秀而言，一切变得毫无意义可言，他永远地“great hunger”。

他成了欲望的奴隶，可是谁人又不是呢？在燃烧的火焰映衬下驶入无尽的虚无。

李沧东试图在电影中强加自己的政治立场，不断地引导观众去思考影像与社会现实之间的联系，给一切找到了合理的解释，神秘感变得愈发的稀薄。

最为遗憾的是，惠美在晚霞前半裸起舞时，我的注意全放在了时隐时现的韩国国旗和那一方的晚霞，因为霞光的那一头有一个红色政权。如果《燃烧》遁入彻头彻尾的虚无，放弃那刻意而又不痛不痒的“政治批判”，这定是一部的杰作。

如果从这有角度看，燃烧没能拿下金棕榈的确是捍卫了电影艺术的纯粹。

艺术很多时候不是回答问题，而是提出问题；艺术很多时候不是达到实效，而是追寻意义。

👇👇👇点击 阅读原文 密码:sjq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