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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Q编辑部新来的年轻人:“一稿成名”对我来说是比较痛苦的 | 媒专栏

深小度 深度训练营 2022-04-30

文字|孙佳楠  微信编辑|邓文艳  

[编者按]

2018年9月27日晚,5位GQ编辑部的新人坐在了一起,他们从校园、其他行业、老东家来到了同一个起点,耗时数月采写数万字的大稿,以真实和细节描写事件和人物,在焦虑迷茫的时候保持进取和平常心。

 

“我做这件事,会见到不做这个职业就见不到的人、做到不做这个职业就做不到的事情、去到不做这个职业就去不到的地方。我不会觉得这个行业亏待了我,我也不会觉得我亏待了它,这就是我一直做这个行业的理由。”当晚,他们在北大校园,分享了如何进入媒体行业,以及如何成长、找寻自我的故事。

  

[嘉宾]



GQ编辑部新来的年轻人


刘敏,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在《三联生活周刊》有4年工作经验 

代表作:《金燕:与两亿债务共生》《一个准备死在中国的日本老人》


于蒙,毕业于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曾就业于央企、互联网公司

代表作:《清白之后》《2只老虎、1只熊、1只狮子和300天的牢狱之灾》


吴呈杰,毕业于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

代表作:《追凶》《动物孤独》


洪蔚琳,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在香港读研

代表作:《杨超越变形记:这不是我的世界》《一个女工和她的最后一场戏》


李颖迪,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大四学生,GQ报道组实习生

代表作:《抱团养老记:13个陌生老人同居的365天》《局外人周玄毅》

 

GQ编辑部的老人


靳锦,毕业于北京大学,被认为是“工作时编辑部最勇敢的人”


何瑫,毕业于北京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


Q1:新手怎么写大稿啊?


采访不仅仅是面对面聊天,而是立体性工作,要真正地面对现场。

 

洪蔚琳:在来GQ之前,我没写过特稿,只写过5000-6000字的稿件。香港读研结课前,在北京开选题会,何老师布置了创造101,我虽然对女团没兴趣,但有题做很开心。

 

6月3日到杭州节目组,要短时间内完成大体量采访。我想采访杨超越,但本人只能采访2个小时,因而需要采访外围丰富稿子。

 

14天内,我采访了40个人,从工作人员、经纪公司到她来自的村子,从杭州、上海到盐城,沟通难度大,地理位置分散,我需要尽可能协调时间,这真的是对体力和精力的考验。

 

事實证明,外围是很有价值的,一开始以为本人有很少时间才会做外围,但后来发现旁人的身份、交集、故事可以挖掘出很多东西,看老板、公司、节目组等环境如何影响她。

 

印象最深的是和何老师去杨超越的村子,她的父亲8点下班。村里没有路灯,没有人,特别安静,门前只有3棵树。我们站在平房前,和杨超越讲述过的她童年时期一样等待父亲回来。想起她曾经说她小时候非常孤独,父母去干农活,她一个人坐在门口等待父母回来,可直到我真正站在她家门口、看见3棵树的时候,才能体会她的心情,以及环境的绝望感。

 

即使做了很多年的记者,也要保持“新人感”,要时刻保持对事物本真、原始的好奇心。

 

于蒙新人有新人的优势,有无限的热情,有证明自己的冲动。李阳的稿子是我4月份入职后第一个作为正式员工的报题。

 

最开始联系他的助理,碰了钉子。所以何老师建议我见本人,但李阳不透露任何行踪信息,所以我就到网上、微博上搜索,搜到了李阳演讲的信息。抱着试探的心情,我问这个地方是哪儿,对方告诉了我,我就直接去了。

 

到了之后又联系了助理。因为李阳忙于演讲、签字售书,我就从早上等到下午,只希望可以见一面。见到之后,沟通就更加容易了。随后,我和李阳的弟弟接触,又在上海采访了几次。做这个行业真的得有热情,如果我现在做这个题,不知道会不会有当初的勇气。

 

何瑫:“新人感”是非常重要的。过去2年时间,我也会有这样的困惑,有一段时间是经验和技巧驱动工作,而不是对选题原本的兴趣,会有权衡和放弃,会想如何轻巧地达成结果,效果会大打折扣。因此,时刻保持对事物本真、原始的好奇心,是做这个行业的技巧。

 

在新闻行业,可以感受到自由,感受到工作的价值。每一个作品会署上自己的名字,你要为你写下的字负责

 

吴呈杰:我在光华读了1年的商科之后,确定没有兴趣,这种状态不是我想要的,我找不到自己的价值。在大二上学期,我去《人物》杂志实习,整理、帮忙做外围采访,呆满1年半后,我陷入了恐慌,因为很多人知道我对新闻有热情,而且适合,但我没有真正进入,没有独立操作,所以意识到自己要做第一个独立的题了。

 

当时杂志社并不觉得实习生可以做题,我就自己出差,从17年4月到8月,我做了第一篇关于女团的长稿子。编辑部反响一般,我心里非常失落。很久以后回看的时候觉得确实有很大问题,但以后却格外偏爱第一部作品,因为真正觉得重要的并不是作品写得怎么样,而是当时一无所知的实习生勇敢地跨出第一步,那是非常珍贵的。

 

我选择新闻是因为我对这个行业有兴趣,我的天赋是在这个行业,我为什么不做我擅长的事情?还有,相比对物质生活的渴求,我会更重视精神生活。所以说这是两种压力,前者是不自由,后者则是自由之后如何安排自己的时间。现在更多压力在于出不了稿,已经伴随好多月了。

 

要用细节,用具体的事情,而非概念来驱动一篇文章。

 

刘敏:我研究生毕业后在《三联生活周刊》做社会新闻记者,最早时我认为社会新闻的磨炼是有必要的,因此频繁下乡,接触社会,采访3-4天,写稿2天完成。而在GQ,都是大稿,一篇稿子就需要3-4个月。

 

突发性事件虽然也需要大量的采访,但重要的是逻辑,稿件有套路;人物报道就是梳理经历,不需要那么多细节。做久了之后就会陷入误区,会认为稿子就是轻松写成的。但实际上,采访的事件会翻倍,难度也是平方、立方的关系。有时会被批评,还有些不服气,何老师说做稿子要问是什么,而不是为什么。

 

做金燕的稿子的时候,金燕说,丈夫去世后,四岁的女儿每天打电话叫她回家。按照我之前的逻辑,可能问到这里就可以了,但是同行的记者却接着问,问有人帮她打还是自己打,手机还是座机,四岁孩子如何背下来这么长的电话号码,她说了什么,会不会哭,母亲会不会凶她……这是“是什么”,而非“为什么”。而拿到海量的细节,如何编辑,又是另一个困难的话题。

 

采访是用一个细节碰触另一个细节。

 

李颖迪:这些稿子中,周玄毅那一篇是我成长最快的一篇稿子。3月份的时候,我偷偷在学校写《形而上学的亲吻》,写武大平凡的公选课老师,课上停电时,所有人在黑暗里讨论哲学,没有人出去,我非常触动。可其实稿子完成度很低,因为它没有形而下的处境,只有形而上的追求。

 

何老师问有没有兴趣写周玄毅,我想获得认可,就很快接题,采访他的父母、老师、朋友、同学、同事,很有自信。但选题会上,老师提问我写什么,我说“二手哲学家”,但具体含义却没有答出来。

 

后来,我想到和余磊对比,因为余磊代表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有商务做派,而且他们关系很好,会不自觉地被影响。何老师认为,这不是细节,细节是密闭空间里人的反应,是可以体现性格的,而我只说了动作、环境。

 

后来,我做了二次采访,周玄毅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直到余磊说到周玄毅曾有一个微微撇嘴的瞬间,我用这个瞬间来问,周玄毅才承认他和余磊虽然是好兄弟,但他们不是一类人。我当时很触动,如果单纯地问对余磊的看法,他可能不会跟我说这句。因此,用一个细节碰触另外一个细节,才会有答案。

 

Q2:新环境好难适应怎么办?


记者和采访对象既要亲近,又要有所拒绝。需要长期写作的特稿记者更要跳出感情去写作。

 

于蒙:毕业后进入央企工作2年多,又进一家创业公司,公司会用北大标签看你,有众星捧月的感觉,但觉得没做什么事情。

 

当时有机会和曾老师单独工作,我表达到GQ的意愿,他劝阻我,说工作很苦。我从自我感觉良好但很郁闷的环境走出来,发现这和做过的媒体工作完全不一样,从短篇新媒体稿子到万字长稿是很大的转变。

 

我到了之后,去新疆出差30天,采访之前我还是一片空白,可到最后,我和采访对象和他母亲一起吃红烧羊蹄,他的母亲客气地把她碗里的羊蹄夹给我吃,我不能拒绝,这是采访对象信任我。这是我采访的分水岭:之前我会问问题,听他们诉苦,但一个月后,她会把我当成女儿看。现在的工作要和人打交道,在不同的环境扮演不同的角色。

 

我之前的经历是央企,看重人际关系,就觉得要让别人喜欢我。现在也会希望和采访对象维持比较好的关系,但这种渴望是不利于采访的。记者不用在乎你在采访对象眼里是什么,其实记者是最不重要的。我由于工作的惯性会希望别人看到我的好,其实不用在意对方是否喜欢你,获取你想要的信息,获取你想要的动作、细节就好。

 

工作与生活浑然一体。

 

吴呈杰:读书时,我可以把生活分成清晰的界面,主修、中文双学位、主编工作、专业实习,我在处理不同的事情我会有不同的心态,我会意识到哪些界面是更有吸引力的。现在真正进入职场、找到喜欢的工作的时候,压力是没有想到的。实习时,不管做出怎么样的稿子,都是编辑部的惊喜,值得赞扬。现在是员工,要通过工作来回报收入。

 

现在我把喜欢的事物变成事业,当它变成生活的全部的时候却并没有那么开心。我租了30平米的小房子,经常写稿、改稿,足不出户,有时候会恍惚。工作与生活的界限模糊了。

 

采访是偶然因素很多的工作,不是努力就能做到最好,接受自己很重要。

 

洪蔚琳:我没有经过校招,看到别人被拒绝、调适心态,我好像莫名其妙地就过来了,但最后赶稿的时候,看着墙上的灯会觉得恍惚。当稿子被批得一文不值的时候,坐在床上就突然哭了,意识到能力没有匹配工作的心理状态。

 

其实,我觉得我来了之后没有一天不是力不从心的,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定稿了的3天,其他时间都极度焦虑。校园里,我只要解决学业问题,认为做不好就是因为不够努力,工作之后发现这是失效的。我会非常自责,写不出来稿子的时候会有精神危机。何老师说你要有敬畏心,可能会有偶然因素,不是努力就能做好,也不是短期的积累就能完成质变。因此接受自己很重要。

 

Q3:落差感说来就是如何应对?


吴呈杰:所谓“一稿成名”,对我来说是比较痛苦的,因为今年我至今为止只写过1篇长报道《奥数天才坠落之后》。有一次和朋友在台湾,最后一天我自己在酒店里,虽然我是泪点很高的人,但还是因对别人难听的评论而愤怒地掉了几滴眼泪。但是随后我意识到人群是非常虚幻的,无法造成直接的伤害,陪伴我的朋友是更重要的。但这也没有影响我对稿子的反思,我进行了漫长的、持续至今的反思。

 

虽然最后稿子被批评了,但是也正是这使我来到GQ。之前大家说的都是好话,但来了GQ以后大家会说这篇稿子有什么问题,怎么做更好。以后这成为一种常态,挫折使人成长。

 

李颖迪:我做完稿子回来后,曾经用1年时间调适落差感,因为编辑帮忙非常多,并非自己的独立作品,但其他人会扣上“天才美女记者”等各种各样的帽子。在编辑部,最开始作为新人是“团宠”,但后来,于蒙进来,10天做出了稿子,而我的稿子垫底。于是开始陷入与别人的比较中,非常难受。可以说,外界的评价、自己的压力会有落差感,每个人都要熬下来。

 

靳锦:稿子写到10000多字,最后只有黑和吹两种结果,评论令人失望。但是,2-3个月的过程其实得到的不是好人坏人的答案,而是复杂性,这才是生活的真实。

 

洪蔚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发完后1小时会隔几分钟刷一下评论。最开始心里会难受,因为花这么多心血的东西不被大多数人理解。后来心态转变,这个讨论本身会变成很有趣的社会学现象,会看到网络舆论环境是什么样子的,虽然不理解,但至少呈现出舆论的特点,会觉得很有意思。

 

在对谈的最后,GQ编辑部的编辑总监曾鸣说道:“特稿的意义和价值,就是要揭露现实、讲真话,这是正经做一篇报道。这样一帮刚刚毕业的年轻人,承担的是中国、乃至整个世界最高的写作任务。


特稿的未来,深度报道的未来,与时代无关,而在于付出热情、精力与时间思考、写作和阅读的每一个人。


(此文根据GQ讲座梳理,如有侵权,可联系删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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