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越南旧事：奠边府战役前说
1979中越边境战争谅山战区系列（请关注更新）：
本篇上接：
莫里斯·多列士和他的兄弟们在巴黎街头上。二战结束后法国有过数年趋向苏联的革命时光。
这段往事，还是从浪漫的法兰西和自称是法兰西人民的儿子莫里斯·多列士说起吧。
法国，即是早期的第二国际工人运动的乐土，更是后来的苏俄第三国际向全球输出革命的中转地。
多列士则是这个中转地最优秀的二传手之一。
说起来，他和胡志明都是在1919年就拜过码头的法共职业革命家，放进武侠小说里，两人那是亲亲的同门师兄弟。
因为法国维西政府的历史问题，二战期间戴高乐流亡政府曾经被英、美讥嘲，二战之后成立联合国，法国也遭英、美白眼。
于是，浪漫、激情、矜持、自负的法国群众心中不服，民族情绪升腾，转向崇拜苏俄蔚然成风，热情不让朝鲜群众。
群众如此，苏联和法国的大佬、政府等出于对日趋明显的英、美、中国的联盟相抗衡，权衡利弊，巴黎和莫斯科也就没日没夜地狂飞眉眼。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作为前第三国际执委主席团成员，多列士领导法共通过议会顺利夺权，法国革命而走向极盛。
二战结束不久，随着东欧局势吃紧，冷战格局雏形初现，复国不久的法国得以悬停在莫斯科和华盛顿之间，上上下下，左右逢源，终于一改二战结束为维西政府擦屁股的尴尬局势，终于变得几分气宇轩昂。
局势初步安定，法国想起了海外还有一窝殖民主义的蛋。
法属印度支那联邦。
这个联邦是法国在东南亚殖民地的主体，包括今越南、老挝和柬埔寨，以及中国湛江法租界。
法国人对海外殖民地历来有着极端的优越感，自居为殖民地的拯救者和启蒙者。法国殖民企图和英国完全不同，英国对海外殖民重在西方现代文明渗透，而法国则有几分类似俄罗斯。
法国对海外殖民地有着强烈的统治、拯救以及领土欲望。
当然，和俄罗斯人对法治原则、个人自由、民主政府、市场经济等现代文明要素的鸠拙认知相比，法国和英国类似。
然而，法国人每次浪漫发作，往往便有了大救星的天赋。
法国这个大救星意识，使得法国对殖民地高度揽权，也造成法属殖民地的人文、经济等等方面发展远不如英属殖民地。
同时，法国对海外殖民地有强烈的统治、拯救以及领土欲望，以及其大救星欲望阶段性发作，更是导致法国与其殖民地互相猜忌。
在二战，法国被德国拳打脚踢，饱受屈辱，其殖民地远远观望不动声色，远不如英国那般，在面临德国入侵而得到海外殖民地对宗主国的热情。
1939年9月3日，英国宣战当天，新西兰总理萨瓦奇即发表演说：
我们将毫无畏惧地和不列颠站在一起。她走向哪里，我们跟向哪里；她站在何处，我们站在何处。
这番暖心话语，同样拥有广袤殖民地的法国却根本无法听到。
英国在二战中，能够相隔英吉利海峡独战强大的纳粹德国，正是得到了其海外殖民地的援助。
其中，有些教科书认为的被英国压迫最为深重的印度，二战期间，即为英国动员近250万人参战。
加拿大动员超过百万人，澳大利亚动员近百万人，南非动员40万人，新西兰兵役年龄70%以上从军，超过20万人。
他们绝大部分人认为，他们自愿入伍，是为拯救英国文明进行一场光荣战争。
法国在一战结束时成为瓜分世界的一线列强，殖民地遍布全球。
然而，法国在二战中饱受德国痛殴，其本土忍气吞声，其殖民地大部被德国、日本、英国、美国等国陆续瓜分，剩余些许，也是首鼠两端。
二战前法国殖民地。
做了什么，自然可以得到什么。
显然，在看待彼此间关系上，国家、地区其实和个体人没什么区别。
可是，在1946年的法国，浪漫、热情、矜持、自负的法国和法国群众显然不懂。他们急于向德国、日本、英国、美国、中国等国手里，收回他们的海外殖民地。
于是，法国在欧洲立足稍稳，法国人便回到了越南。
就在1946年第一次印支战争，也就是北越抗法战争爆发前夕，多列士和兄弟们在法国1946年大选赢得空前胜利，成为法国第一大党。
其中，多列士由莫斯科返回法国，即在1945年担任法国国务部长，并在1946年为法国代理总理、副总理。
实权在握不说，他的手下8位同门兄弟，更是分任法国政府经济、工业、劳工和军备部等部长。
史上又红又专的法兰西第四共和国，横空出世。
因为共同的信仰，法国和苏俄两国两党你来我往，滚在一起尽情撒欢。看在眼里，美国佬、英国佬也只能暗中跺脚、喝醋，愤然指责：
法国佬距苏俄不过是一步之遥。
糖中调蜜，多列士和兄弟们甚至宣誓加盟了苏俄主持的共运国际联合组织情报局。
可以想象，法国人最初出兵越南计划，可能早就在法军登陆越南之前，就已经被勤快的多列士亲自滴滴答答给了苏俄的斯大林。
地球一转，这一年，中国内战已经全面爆发。解放军自顾不暇，援越抗法这一出戏，尚需数年以后才可以上演。
于是，守着荒山野岭，胡志明和兄弟们饥肠辘辘。
他们扛着老破的步枪深夜站岗，漫天乱瞅，在举目无情的情况下，也只好在莫斯科和巴黎的上空去寻找北斗星了。
1945年，日军对越老柬地区法军缴械。由此，越老柬成为“真空”地带，北越大佬顺势起兵，史称八月革命。
这时在逻辑上看去的北越抗法战争，也可以算作当年在巴黎法共门下斩鸡头、喝血酒的结义兄弟多列士和胡志明之间的战争。
彼时，胡志明在八月革命后建立政权，并成功逼迫了越南阮朝末代皇帝保大在顺化退位。
看似北越已经成立了一个国家。然而，北越实际上的八月革命，不过是胡志明的越盟抓住日本即将投降的空档，发动群众和少数越军，向越北山地的穷山僻壤的一些乡、村的寥寥无几的日本警察，发起袭击，取得胜利。
——武元甲带的北越武装，尚称“宣传队”。
当时的胡志明，就真好比样板戏沙家浜的胡司令，缺枪少兵。
眼见二战结束，法军登陆，形势严峻，胡志明心急如焚可想而知。
话说，虽然法军在二战时被德国打得满地找牙，但是，法国毕竟是世界一流的陆军大国。
胡志明既得不到来自苏俄、中国的支援，只好向西边印度的尼赫鲁跺脚表一把忠心。
北越和印度接头了。
暗号：为了民族的解放和独立。
和尚不亲帽儿亲。
尼赫鲁身边的狂热兄弟赫斯将军出面登高一呼，才取得民族解放和独立的印度群众热血沸腾涌上街头。
印度拒绝法国经由印度国土和领空向越南派兵，印度各大城市平民散步支援越南，喊着口号，把1月28日称为“越南日”。
这天，当时才独立还不懂社会的复杂的印度群众非常憨厚。
他们浴巾裹头顶着烈日，兴高采烈地啃着黄瓜，被印度左翼人士的街头演说，感动得涕泪交流。
他们捐款、捐物，甚至还募集群众和前联邦国军人，很快就组织了一支装备英式武器的越南旅。
照片背景悬挂画像，左1，疑似多列士。
出于对巴黎、莫斯科相互媚眼乱飞的郁愤，美国佬、英国佬抱着膀子，看着热闹。
看着看着，英美看到了柏林、东欧、希腊和中国局势日趋紧张，再回头看看每天都在敲锣打鼓，人山人海，红旗招展的巴黎，冷汗就情不自禁淌下来了。
英、美都在担心，法国如果被赤化，后果不堪想象。
于是，美国佬加大了马歇尔计划援助法国的力度和份额，英国佬也拉着印度大佬们的衣袖，一溜烟跑到拐弯处，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说着心事。
斯大林，可懂？
革命，可懂？
毕竟，当年的印度群众确实非常信任英国佬。于是，经过英国人引经据典辅导，尼赫鲁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给苏联搭桥。于是，虽然印度左翼人士还在煽乎着群众的热情，尼赫鲁还是决定，对北越、南越一视同仁，印度不介入越战。
1947年，北越、南越代表团前往新德里，接受尼赫鲁调解。
这是印度和尼赫鲁第一次作为南亚大佬，出现在国际舞台上。
是时，尼赫鲁迎面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大义凛然拒绝了胡志明要求印度为北越的伟大事业在国际上背书、站台、申辩的要求。
但是，尼赫鲁也承诺在道义上支持越南民族解放和独立运动，继续拒绝法国战斗机和战舰过境。
事实上尼赫鲁的承诺还是意味着印度默认了法军的陆军、军资，可以通过运输机、运输舰过境。
虽然印度含糊放开尺度，可是，在1947年，这正是多列士和兄弟们闹得最欢的年头。
可以想象，当时，莫斯科、巴黎、河内相互往来，电台滴滴答答昼夜不停，打得比枪管子还烫。
法国增兵越南，根本就是有心无力。
对此，既有斯大林主持大局，作为多列士的同门师兄弟，胡志明当然心里很有点数。
中越边境丛林里的胡志明（左2）和北越大佬们。
当时，法国正在准备进行经济与体制的改革。
在多列士和兄弟们主持法国改革的大灶，锅里煮的炖的，不是香喷喷的搞大型工商业和银行国有化改革，便是油乎乎的搞工会搞佃农雇农要穷苦人翻身。
土豆烧牛肉，都是标准的苏俄大餐。
又激情，又浪漫。
几人知道这段往事？想来很少有人知道。
说到这里，我真感谢家父在四十余年前，专门给我讲述的法国社会主义差点成功的往事。如是当年他老人家不说，我对这段历史毫不了解，自然也不会自少年时代就这么上心，慢慢注意到书本里居然有那么多的资料。
当然，这些资料都是以碎片模式存在。很少有人专门整理。
今天，看着时尚、前卫、浪漫的法国人，看着巴黎的T台走来走去的美女，再想当年法国红旗招展，法国人同样也在多列士和兄弟们煽乎下，人人打完鸡血，大脑虚胖，敲锣打鼓上街起哄那副傻样，确实是一场笑话。
闲话。继续。
法国共运风头强劲，幸好，碍于雅尔塔会议条款，苏俄不敢直接染指法国，这使得法国两院议会并没有收到直接干扰，得以正常运营。
法国两院议会制体制，客观上就像一盆冷水。
所以，每每在实行计划经济体制、国有化改造等等革命运动即将进入高潮的关键时刻，多列士兄弟们及其盟军法国工人党到处点燃法国的星星之火，总被法国两院议会幸运、及时地浇熄。
看着一簇一簇的火星被浇熄，多列士兄弟们及其盟军法国工人党感到革命道路实在漫长。
于是，法国政府以抵制美帝资本入侵为由，索性拉拢议会，预备抵制美国佬的马歇尔计划。
国家战后建设大致如此。
在出兵越南的问题上，多列士和兄弟们当面得以冠冕堂皇的姿态应付法国群众，申明自己一定会捍卫法国的国家利益。
不过，转身，背后，既然拜进莫斯科的山门，多列士和兄弟们当然就要悄悄推着北越小兄弟一把。
1947年，多列士兄弟们和盟军社会党控制议会，通过了削减军事预算20%的提案。
法国军队当场虚脱。
戴高乐等人看在眼里，气得白眼乱翻，当场尿遁，集体辞职。
光复巴黎时的戴高乐（前1）。
此后，戴高乐走街串巷组织法兰西人民联盟，目睹了法国群众的热情，也体验了多列士和兄弟们的厉害。
被法国人誉为英雄的戴高乐，出入都被多列士的特别兄弟们跟踪，在很长时间，也被禁止在广播电视上发表讲话。
——受此震撼，后来，在重新执政之后，戴高乐不免心有余悸。
当年，冷战时期，在西方阵营的首脑中，戴高乐经常颠儿颠儿跑着莫斯科和北京，频繁和斯大林、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等共运大佬称兄道弟。
很大程度上，戴高乐深谙法国国情，便是争取法国那些革命劲头尚未退潮的群众们的选票。
这是后话，言归正传。
当年，得到法国削减军费消息，胡志明乐了。
眼看苏联急于应付东欧、南欧、东亚等等各地的革命，实在无法伸出手臂支援远在天边的东南亚小兄弟。就在危急时刻，多列士突然掐住了法国向海外派军的输血管，给胡司令，错，胡志明自然带来天那么大的好消息。
法国人不像越南人，靠着盐水蘸芭蕉根就可以应付一天。
驻越法军过上几天啃着咸菜吃稀饭的好日子，士气萎靡，人心涣散。
既请不起海外雇佣兵，本土法军不愿意前往北越。
武元甲，最早的越南解放军宣传队（越军前身）主要负责人。
没法子，法国殖民地勒克莱尔将军等几个头头只好靠私人关系，协调张罗着组织了一些由北非人、土著人和越南少数民族，压低成本，编组新的驻越法军。
少数法国军人纷纷升官，当上了这支冒牌法军的指挥官。
一个战斗分队的士兵，说着南腔北调的土语。
说是当年驻越法军作战虽然配有战机、战舰等等全套法式武器，然而，军费太少，军队寥寥，要漫山遍野去在丛林里山沟里找胡志明，实属万难。
回头，再看胡司令，又错，是胡志明的北越军队，到底是越南解放军宣传队出身。
嘴炮所到之处，群众亢奋，各种闷棒、陷阱摆出人民战争架势，革命所向披靡。
当时，在北越山地战场上真刀真枪打仗，群众毕竟打不赢被几个法国职业军人指挥的新编混合法军。
然而，法军碍于军费、军资捉襟见肘，兵力不足，要应付偌大的越南战场，累得眼冒金星却也无可奈何。
法国人和胡志明的越盟在越北山地苦耗着，终于，风水一转，越战迎来了转机。
当年，还是浪漫、热情、矜持、自负的法国群众到底比较聪明。
等敲锣打鼓摇旗呐喊的革命新鲜劲一过，很多群众因为吃不饱穿不暖，在眼看就要当上标准的无产阶级的关键时刻，觉悟指数直线跳水。
都不想当无产阶级。
于是，他们纷纷开始对法国经济持续低迷的现状表示不满，敲锣打鼓向多列士政府发泄愤慨。
政府财政窘迫，为了钱的事情，拉马迪埃等社会党和多列士的兄弟们终于闹翻了。
既然闹翻了，社会党和其他党派、法国愤青们也开始拒绝承认多列士是法国人民的亲儿子了。
1947年，为是否接受马歇尔计划援助和出兵越南等问题，法国总理拉马迪埃招呼他的社会党兄弟们与持反对意见的多列士的兄弟们正式分道扬镳。
多列士早期宣传画，中苏论战后此人宣传画绝迹。
法兰西人民的亲儿子多列士至此再无染指法国政府最高权力的机会。
——后来，1964年，对法国革命失望至极，多列士索性办了苏联户口预备前往苏俄养老。
途中，猝死。
多列士垮台，到1948年，法国增兵越南提上日程。
没有了多列士和他的兄弟们参与法国最高决策，得不到及时的滴滴答答，越战怎么打，莫斯科懵逼了，胡志明和越盟更是十分茫然了。
幸好，法国人将发展群众生活放在出兵海外的前面，当时，饿得眼冒金星的法国人眼瞅着马歇尔计划一落地，就吃上了大碗大碗的红烧肉，不免想起多列士的忽悠，忍不住口就多吃了几口红烧肉。
既然人人呼吁多吃几口红烧肉，为争夺选票的法国大佬们也就更热衷战后经济复苏，而忽视了越南的情况。
1949年底，法国人吃饱了红烧肉，一抹油嘴，终于想起应该开始将本土精锐和海外军团调往越南了。
于是，在主力尚未行动，只是前锋部队10来个营登陆，几趟冲锋，胡志明越盟的北越军队早就一路狂撵，连战连败，退向靠着中越边界的越北山地。
就这10来个法军营，横冲直闯，预备在中越边境做最后的扫荡，眼看就要大局已定……
然而，法国佬到底来晚了一步。
1950年初，中越边境两边，红旗招展。中国人来了。
正在撰写越南旧事：传说中的奠边府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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