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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读千年的《枫桥夜泊》

张祖庆 祖庆说 2021-10-25

交响乐《枫桥夜泊》是作曲家读唐代大诗人张继的同名诗歌后获得灵感而写的音诗。音乐很好地表现出了原诗中刻画的那种孤寂、悲愁的心境。全曲总时长 13:02,恢弘磅礴,意境深远。前半部分相对高亢,从第7分钟后,旋律和本诗开始吻合。建议先点击音乐,适当调低音量,在独特的旋律中阅读此文。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苏州之行,偷半日清闲,受张继之邀,循千年钟声,首访寒山寺。从古城中心出发,坐车约十多分钟,七八公里路。“姑苏城外”已然移至“城内”。


不是周末节假日,游人不多。下了车,沿着一条宽敞水泥路进入,一边摊点小吃,一边黛瓦白墙,墙上是历代文人墨客留下的诗篇。路尽头,便是寺庙入口处。杏黄墙面,白底绿字,“寒山寺”三个正楷大字,跃入眼帘。


据说“寒山”二字是明代大书法家祝枝山所书。为什么只写两字呢?传当时住持深喜祝枝山墨宝,求其题写。祝要一字千两银子,住持只凑够了两千。他就写下“寒山”二字,留待住持有朝一日攒够一千两银子再补上第三个字。但直到祝去世,住持也没有凑足银两。后另有一无名小卒上门自荐,他能模仿祝笔迹,做到真假难辨,请求住持将“寺”字留给他写。不但不要钱,甚至还倒贴,唯一要求就是能落款。于是,门口“寒山寺”三字就有两人手迹说法。


导游言之凿凿,很像那么一回事。与名人攀上关系的传说总能吸人眼球,顺便还体面地自抬身价。要是花上一笔银子就能将名字流传下来倒也不失为一次合算买卖。只是,没留名的祝枝山被人津津乐道,端端正正嵌在落款处的大名还是过目就忘。


导游是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庞黑紫、瘦削,一口浓重苏北乡音。他的介绍当然是从《枫桥夜泊》开始。如果没有张继的千古佳作,哪里会有我的千里迢迢?


这首诗在不同版本语文教材均是座上宾,据说在邻国日本也享此待遇,所以说这座江南小镇的枫桥以及寺庙名扬四海并不为过。可是,每每与四年级孩子分享这首诗时,心中还是会发憷。少年不知愁滋味,哪能解得千年前游子羁旅辗转彻夜难眠的忧?


不解其忧,略知其味也可。“月落”“乌啼”“霜满天”,一组意象叠加,勾勒出一幅辽阔、清寂的深秋夜晚。 “月”在古典诗词中本就带有特定意义指向,李白笔下的月用来“低头思故乡”,苏轼酒中的月“千里共婵娟”,杜甫的“月是故乡明”就更加直接了。开篇“月落”二字,奠定寂寥凄惶的基调,一种飘忽渺茫的哀思落笔泉涌。



耳边一声“乌啼”,凄惶之情更是笼罩一层不安。自古以来乌鸦便有“衰败荒凉”之意,马致远笔下的“古藤老树昏鸦”,不着一字,惶惑自来。


民间甚至还延伸为不祥之兆,“乌鸦嘴”招人厌烦由此而来。所以第一次在日本京都神社周围大量乌鸦倾巢而出,深觉惊讶。原来在日本“乌鸦”有神鸟之意,中日待遇天差地别。


可是看着这黑压压的大片还是让人感到心惊肉跳,可见生长环境中的文化基因有着渗透血液的顽固。只是,我作为普通读者,心中还真纳闷,“霜满天”三字说明此时深秋深夜后,乌鸦应都已归巢,何来“乌啼”?没听说动物界也有“失眠”病症。


度娘有人解读“乌啼镇”,地名。此言更觉不靠谱,给孩子取个名都是大事,何况一地之名?如此不祥之兆的地名实在不符国人审美心理取向。此次实地一游,也没听有“乌啼镇”一说。


最纠结的还是第二句中“江枫”二字。就字面理解,应是“江边的枫树”。“江枫”“渔火”“对愁眠”,江边的枫树,渔船上的灯火,拟人化手法,借景写情,“愁”绪流淌,诗歌的“眼”展开了。那么,不眠诗人此刻应在客船上,客船停泊在江面上。江边两岸种满枫树,深秋时节,“霜叶红于二月花”。静默江枫,微微摇晃的“渔火”,两相映照,此情此景,勾连出客船诗人无限愁绪。



披星戴月地奔波

只为一扇窗

当你迷失在路上

能够看见那灯光

不知不觉把他乡

当做了故乡

只是偶尔难过时

不经意遥望远方

曾经的乡音

悄悄地隐藏

……



千年之后,寒山寺前,有条小河,十多米宽。河对岸,青瓦白墙,民居错落,纵横巷陌,寻常人家。向左,河面横一座石拱桥,正中赫然标识“江村桥”。


导游指向右边方向,“那儿,还有一座枫桥。”所谓“江枫”二字,该是“江村桥”与“枫桥”,诗人客船大约就停留在两桥之间。而且,江边植物多有垂柳、芦苇、鸢尾等,鲜见枫树。枫树常在斜坡山道,“红枫古道”便是一道风景。


还有,眼前这一条窄窄的河流,怎么会有渔船停留,渔火点点呢?千年前若是此地河面辽阔、鱼虾肥美,周边村落稀疏,渔民也实没有必要在此河面过夜啊。


千年之后,寒山寺前,无江,无枫,亦无渔火。


寒山寺本是一座城外古寺,“寒山”之名,源于古寺有“寒山”和“拾得”两位和尚从失和到和好的故事流传。寺院门口的素菜馆便有“和合素斋”,各地香客来本寺清香三柱,祈愿婚姻和美,家庭和睦,兄弟和气等。导游在寺庙内念叨叨的“和合”文化,与我们所期望的《枫桥夜泊》早无关联了。

      


午后三点,钟声轰鸣。众人纳闷,我自作聪明:哦,是和尚的晚课开始了。导游笑了,那是游客在敲。寺院后院,一座钟楼,敲击一次五十元。院内,果有众多游客聚集在钟楼前。


“夜半钟声到客船”,就是这钟楼里传出来的吗?晨钟暮鼓,“夜半”何来钟声?此处又一悬疑。


据说江浙一带寺庙有“无常钟”“分夜钟”的习惯,又或者诗人笔下的“夜半”大约已过三更,寺庙召集早课的钟声。又或,只是诗意传到此处的一种想象与情感使然,何必如此较真?落在诗歌末尾处的寺庙钟声,在深秋子夜,孤寂、清冷,对于异乡游子,也几乎是一种超然的慰藉。从开篇的愁绪万千,到达诗歌收尾处,何尝不是一种辽阔的豁达与释然?



“知人论世”是读书好方法,但关于诗人张继生平资料不详。


张晓风《不朽的失眠》演绎了张继落榜的“愁”。文笔之细腻,几近可感千年前姑苏城外秋霜映月笔尖冰凉。只是,坐实了某种可言说的“愁”,反而窄化了诗歌丰富的想象空间与诸多可能性。而且“落榜”之愁,难免泛着酸腐味。何况,本是湖北襄阳人士,落榜后为何要前往偏居一隅的江南小镇?



链接阅读《不朽的失眠》朗读钱程



另有记载,公元753年,张继中进士,仕途还算顺畅。怎奈两年之后,安史之乱爆发,北方时局动荡,大批文人墨客前往相对安稳地江南一带避乱。张继此行应也有此意。


离开时,售票处大厅处,一张小方桌前坐着一妇人,秋日斜阳,懒洋洋的。我们打听票据上的“枫桥”景点。她将手向侧前面一指,“就在那里,没什么好看的,前几年刚造,全假的。”


我们都笑了。千年前的张继,偶然路过此地,失眠之夜,提笔留下一时难以排解的愁绪,哪里料到会被反复传诵剥丝抽茧刨根问底?真的江桥也好,假的枫桥也罢,千年“愁绪”却是随着诗歌意境,点中多少读者心底的柔软,悄然埋下民族文化基因的密码。


所谓解读,大多误读。



特约作者:章秀平   编 辑:丹  青  小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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