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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BS，翻手为云覆手雨

明白知识er 明白知识 2021-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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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世界的态度
96个
新冠疫情对全球的石油需求造成暴击，油价跌幅达到30%（3月9日），股市也随之发生动荡。
为了稳定油价，以沙特为首的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与俄罗斯就石油减产问题谈判，结果谈崩了。
沙特采取报复性措施，大幅降低原油售价，并持续增产，国际油价继续暴跌。这个操作背后的主导，不是沙特国王，而是年纪轻轻的王储MBS。
就在石油协议谈崩前几日，3月6日凌晨，沙特三名王室重要成员被突然逮捕拘禁，他们分别是现任国王的亲弟弟艾哈迈德-阿卜杜勒阿齐兹亲王，前王储纳伊夫和纳伊夫的弟弟。
尽管沙特政府没有透露逮捕原因，但沙特的王室法院将以叛变罪指控三人。而下达逮捕命令的，正是王储MBS。媒体分析认为，这是王储铲除异己，巩固自己权力所采取的手段。
这个简称MBS的人，就是35岁的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ad Bin Salman）。
| 沙特王储MBS（左）和国王萨勒曼（右）
图片来源：Reuters

现任国王萨勒曼已经85岁，垂垂老矣，还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沙特的实权掌握在王储MBS手上。
如日中天的MBS登上沙特王位宝座是一两年内的事，如果他再活到像他爸爸一样的年龄，就意味着，沙特和中东未来半个世纪的命运可都将掌握在他手上。
他的优势在于年轻，也正因为他年轻，他个人性格对沙特乃至中东局势的影响，就变得至关重要。

01 沙特的继承制度


MBS是国王萨勒曼的第8个儿子，而萨勒曼是沙特第一代国王的第25个儿子，论资排辈起来，王位原本离他们两父子十万八千里。
一切都缘于沙特剪不断理还乱的王位继承制度：兄终弟及制和父死子继制并存。
而这两种继承制度的源头就在于沙特阿拉伯的第一代国王阿卜杜勒-阿齐兹·伊本·沙特。
伊本·沙特原本是阿拉伯半岛上大大小小部落中的一个酋长。在征战吞并别的部落的过程中，沙特家族借助伊斯兰教，不仅为统治提供了合法性，还提供了高于部落的联结纽带。
1901年，伊本·沙特带领兄弟亲属拿下了利雅得——也就是后来沙特王国的首都。随着奥斯曼帝国和大英帝国的衰落，伊本·沙特一步步统一了阿拉伯半岛的内志与汉志地区，伊斯兰教的两大圣城，麦加和麦地那也被沙特家族占领。
| 伊本·沙特（1876年－1953年），沙特阿拉伯首任国王。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1927年5月，英国与伊本·沙特签订《吉达条约》，承认沙特王国的独立。这标志着现代沙特阿拉伯的诞生，伊本·沙特也成为沙特的开国君主。
1932年，沙特阿拉伯建国，以开国君主的名字沙特命名。
新生的沙特王国是君主制国家，国家元首是国王，政府的首脑——首相也是国王。王储既是王位第一继承人，也是国家的副首相。王室的其他高级成员通常在沙特政坛身居要职。
可以说，整个沙特王室牢牢掌握了沙特的世俗权力。
但是，沙特的王位继承，从开国以来一直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原因在于，国王都想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但从第二代国王开始，又得谨遵老国王所留下的兄终弟及的规则。
第一代国王为了巩固势力，不断与各个部落的势力联姻。原本阿拉伯男子只能娶4个妻子，但他为了政治稳固，采取了离婚再娶的操作。
就这样，沙特国王留下了上百个子女，其中有36个儿子。在沙特，只要是王室的男性成员，都是王子，但王子的地位受到母亲以及母亲娘家人地位的影响，正所谓子凭母贵。
算下来，第一代国王的儿子和孙子，他的兄弟以及兄弟的儿子们，沙特王室如今有5000+个王子。
这些子嗣中，地位最为显赫的是老国王和宠妃西萨·苏德里所生的七个儿子，又称为「苏德里七兄弟」。

当第一代老国王还在阿拉伯半岛打征服战争时，他的儿子图尔基因为1918年的西班牙大流感而去世。他那时子嗣尚少，又想传王位给儿子，又怕儿子再次没了，王位空悬，不利于王朝部落的稳定。于是，王位就在他的弟弟默罕默德和他的二儿子小沙特之间摇摆不定，也为后来的叔侄之间争夺王位埋下祸端。
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将王位传给儿子小沙特，但附带了一个条件：小沙特要将王位传给他的弟弟费萨尔，沙特王国实行兄终第及的继承制度。
1953年去世后，他的长子小沙特登上了王位。享受到权力的小沙特想要把这份殊荣留给自己家的孩子，希望改变兄终弟及的制度，转为父子继承的方式。
但费萨尔就怒了，这怎么能同意呢？
于是费萨尔在「苏德里七兄弟」的支持下发动了政变，把哥哥小沙特赶下王位，自己当上了国王。
费萨尔当了11年国王后，被自己的侄子刺杀身亡。接替费萨尔王位的是他的弟弟，老国王的第五个儿子哈立德。
此后，沙特国王的儿子们轮流当国王，王位在第二代王子们之间传递，但好处也不能被同一个母亲生的儿子给占尽，于是王子们达成共识：自己当了国王之后，下一位王储从异母弟弟中挑选，以平衡政治利益。第五任国王法赫德、因病去世的王储苏尔坦、王储纳伊尔以及现任国王萨勒曼都是「苏德里七兄弟」。
哈立德国王在位时，没办法只能让势力强大的法赫德做王储，但他选择了出生不那么高的另一个弟弟阿卜杜拉做副王储，以防自己去世后「苏德里七兄弟」霸占王位。
沙特第六任国王阿卜杜拉在位期间，为了让沙特王位的继承更加顺利，也不那么血腥和残暴，阿卜杜拉国王组成了一个王室效忠委员会（又译为王室宗法委员会），成员为34名高级王室成员，大家对王储候选人进行投票，苏德里派系和非苏德里派系的王子轮流做国王。
这时的王位继承，跟MBS和他爸爸萨勒曼一点事都没有。
但历史就是这么戏剧。

02 MBS的上位


MBS的上位，在于他父亲萨勒曼的一路提拔。而萨勒曼的上位，在于他活得够久。
算起来，阿卜杜拉之后的国王应该是「苏德里七兄弟」之一。
然而，王储苏尔坦死在了哥哥阿卜杜拉国王之前。接任苏尔坦做王储的是他的同母弟弟纳伊尔，而副王储则是还在利雅得做省长的萨勒曼。当然，萨勒曼也是「苏德里七兄弟」之一。
| 沙特第六任国王阿卜杜拉（左）与现任国王萨勒曼。2017年11月4日的反腐行动抓捕了阿卜杜拉的数位儿子及政府大臣，阿卜杜拉派系被排出王室核心。
图片来源：Flickr


萨勒曼运气很好，活得够长。
2012年，纳伊尔也因为年事已高去世，年过七十的萨勒曼成了王储，还担任国防部长。彼时的副王储轮到了非苏德里派系的穆克林——老国王沙特最小的儿子。
2015年，国王阿卜杜拉去世，已经79岁的萨勒曼顺理成章地继承王位，年仅29岁的MBS被任命为国防大臣，负责国内外的安全事务。
这时，穆克林的王储位置还没有坐热，2015年4月29日，他直接被萨勒曼免去王储和第一副首相的职务，原因据说是出于个人意愿，为王储挑选最为合适人选。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被老谋深算的萨勒曼给废黜了。
穆克林亲王退下之后，副王储小纳伊夫接替就任王储，而萨勒曼国王亲手把从小就养在身边、疼爱不已的第8个儿子MBS送上副王储的位置，并给了他国防大臣的职位。
年轻的MBS至此与王位沾上边了。
沙特建国以来的第二代王室都已年迈，国家实权掌握在第三代青壮派王室手中，分别是国王萨勒曼的侄子小纳伊夫和MBS。
| 穆罕默德·本·纳伊夫（右 ）与MBS（左），纳伊夫是2020年3月6日抓捕行动的重点人物之一。
图片来源：AFP

沙特的王位权力争斗，也在这两人之间展开。从履历上看，这两个人各有所长，基本打平：
小纳伊夫年长MBS27岁，相对成熟稳重。他留学美国（但没获得学位），对美国在中东的事务上心，是中东反恐的核心人物，在西方世界的口碑不错。
而MBS，从出生到长大，都在沙特接受教育，没喝过洋墨水。他在老爹还是首都利雅得省长的时候就常随左右，深得父亲喜爱。MBS因为年轻又强硬，在70%都是30岁以下的沙特人中很受欢迎。
就这样，MBS在父亲的有心栽培下，于沙特内外激起层层巨浪，上演了一幕幕同室操戈、翻云覆雨的「权力的游戏」。
在外人眼里，MBS一个激进、狠辣、决绝，甚至疯狂的人。
国际方面，MBS以打击伊朗为首的什叶派政治势力为主，阻止伊朗政治影响力的蔓延。MBS上任国防大臣不久，便联合其他阿拉伯国家，发起「果断风暴行动」，空袭受伊朗支持的也门胡塞武装组织，这次行动造成数千人伤亡。
| 「果断风暴行动」中的沙特战斗机编队，沙特总共派出100架战斗机以及15万军队出兵也门。
图片来源：Al-Arabiya

MBS的雷厉风行，背后离不开国王萨勒曼的强力支持：当父亲的一心想要强推自己的儿子上位。
之后的MBS在国防方面依旧表现强硬，2017年6月5日，沙特宣布与卡塔尔断交，并实施制裁，比如限制贸易，关闭边境等等。原因是卡塔尔与伊朗合作，支持恐怖主义。MBS的做法得到中东六国的响应，它们纷纷与卡塔尔断交。
就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2017年6月21日，国王萨勒曼终于出手，清理掉儿子继承王位的最后一个绊脚石。他再度废储，小纳伊夫被软禁，MBS如愿以偿成为新王储，还兼任第一副首相，掌握内政大权。
短短两年的时间，王储之位三次易主，这在沙特的王位继承史上也是不多见的。同时，这也反映出从第二代到第三代，沙特王位更替进入了关键且危险的阶段。
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2020年3月6日凌晨，MBS又逮捕了三名王室高级成员，也就是我们文章一开头提到的逮捕行动。这三人分别是国王萨勒曼的弟弟艾哈迈德·本·阿卜杜勒阿齐兹亲王，前任王储小纳伊夫及其弟弟。
逮捕行动后，王室内部尽管王子众多，基本上没有人可以威胁到MBS的王储之位。
MBS与王位也就一步之遥。

03 从「改革先锋」人设到「刽子手」


已经取得王储之位的MBS，野心勃勃。
对盟友美国以及西方其他国家，他始终以「改革先锋」的人设形象出现在公众场合，以博得非阿拉伯世界的好感与支持。
一开始，他的人设是成功的。
他很清楚，沙特靠石油经济一夜之间暴富，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早在他还是副王储的时候，他就推出了「沙特愿景2030」（Saudi Vision 2030）的计划，试图对沙特的经济和社会进行改革。这个计划将沙特的未来定义为「阿拉伯与伊斯兰世界心脏」「全球性投资强国」「亚欧非枢纽」。
当然，改革先锋的名号是挂在MBS的名下，具体是沙特哪位官员人士的方案和计划，对于沙特世界以外的媒体隔空来看，并不那么重要。
| 2016年6月7日，一名沙特男子走过「沙特愿景2030」的标识。
图片来源：Reuters

在这个庞大的「沙特愿景2030」中，MBS采取了一系列开放的措施，试图挽救沙特过于依赖石油产业的现状。
为了实现这些目标，沙特国家石油公司阿美（ARAMCO）在2019年年底发股上市，成为全球市值最高的企业。MBS打算用股票的收益来投资新能源和非能源产业，比如采矿业、风力和太阳能等，逐步摆脱对石油的依赖。
| 沙特阿美石油公司总部。沙特阿美目前是世界上探明储量最大的石油公司，拥有全世界最大的陆上油田和海上油田。
图片来源：Eagleamn
此外，这项计划还涉猎文化娱乐、交通旅游等方面。比如2019年9月，沙特宣布对海外游客开放旅游签证，鼓励旅游业的发展；在两圣地之间兴建铁路和机场，吸引外商投资；解除对电影院的禁令，提倡举办演唱会、足球赛事等等。
不仅如此，由于沙特经济受石油价格影响，国内就业市场与政府部门日渐承担不了男性劳动力高昂的工资。于是，改革的焦点放在了女性身上。
2018年2月，妇女允许在未经男性亲属许可的情况下创业；同年6月，允许女性在国内驾驶；8月，沙特更是颁布一系列举措提高女性的家庭和社会地位，比如出行自由、婚姻自由、允许女性从军等等。
| 在沙特驾驶汽车的女性。
图片来源：AP

这些措施似乎在为提高沙特女性的地位做努力，MBS也因此博得了民主国家一些政客的赞叹。
在所有的改革中，有一项特别显眼——反腐。
2017年11月4日，国王萨勒曼任命MBS为最高反腐委员会主席。借反腐之名，MBS迅速逮捕11名王室成员和38名现任及前任政府高官，并加强了自己在安全部队的势力。
通过反腐败来铲除异己，是古往今来各国政治家惯用的伎俩。MBS也不例外。
在这个极端保守的国家，以上这些举措都无比大胆。改革得到了年轻一代的支持，当然，也收获了保守的宗教人士反对。
加强自身权力的王储如何平衡自己与宗教界人士的利益关系，这对年轻的MBS是个很大的挑战，也许，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2017年10月，MBS在一场投资活动上宣布，要让沙特放弃极端宗教主义，回归「温和伊斯兰国家」的定位，把沙特塑造成一个「对整个世界、所有宗教和所有传统开放」的国家。
这相当于直接打了国内宗教人士的脸。
实际上，在沙特，伊斯兰教瓦哈比派（Wahhabi）的宗教人士和王室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关系：宗教人士赋予国王宗教的合法性；反过来，王室需要给宗教人士以利益和好处。大家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但自打国王萨勒曼上任以来，他和沙特宗教界的关系就并不那么好。
早在2015年萨勒曼刚上台的时候，沙特宗教权威乌理玛（Ulema）的大多数成员都支持罢黜国王，推举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艾哈迈德上台，这个梁子结下了，不会让萨勒曼心里舒服。
等到MBS成为王储后，他非但没有寻求和解，反而用更加强硬的手段让他们闭嘴。MBS在抓捕王室成员的同时，也扣押拘禁了很多反对他的神宗教人士。当MBS竭力踏实地面站稳脚跟的时候，危机的种子也悄悄被埋下。
无论是经济、社会还是宗教，听上去像是沙特即将在MBS的带领下转型为民主自由的现代国家？
并不是。
MBS的所有改革，都没有触及沙特的政治底线：政教合一、君主专制。
他的残忍在排除异己、迫害反对声音的行径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他努力经营的人设崩塌，深受外界批评。
2018年10月2日，沙特的一名异见记者贾迈勒·卡舒吉（Jamal Khashoggi），在沙特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总领事馆被杀身亡。
尽管沙特政府坚决否认，但证据显示，MBS曾参与这起诱拐杀害卡舒吉的案件。2019年联合国的调查报告也显示，MBS并非清白之身。
| 2018年10月8日，贾迈勒·卡舒吉的朋友在沙特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总领事馆门前举行抗议。
图片来源：Reuters

这起暗杀事件不仅重创了MBS作为改革先锋的人设，也试探出了一个独裁专制国家的文明底线。
除了杀害记者，堵住异见人士之口，MBS对待王室成员同样残酷，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利益毫不手软。
今年3月9日，半岛电视台的一篇报道称，MBS打算强迫他的父亲萨勒曼国王退位，准备在今年11月份利雅得召开二十国集团（G20）峰会之前登基。
在独裁国家，权力没有亲情可言。

04 沙特的未来


沙特的转型改革，不管出自MBS的真心还是假意，是沙特不得不面对的困境。
一方面，沙特王室第二代即将后继无人，第三代成员众多，王位继承仍是未知数；另一方面，沙特经济呈畸形结构，过度依赖逐渐枯竭的石油产业，经济转型迫在眉睫。
另外，在和伊朗争做中东老大哥的过程中，伊朗的政治、宗教势力输出，也是沙特需要面对的问题。
| 伊朗和沙特阿拉伯在中东的位置，以及代理人战争的发生地区（红色区域） 。
图片来源：Qrmoo3
这也就是近年来MBS崛起，成为沙特乃至中东焦点的背景。
MBS针对俄罗斯发起的这场石油价格战，对两国的经济来说，都是个巨大的考验。搞不好，可能会让沙特国内经济受损，原先支持MBS的年轻一代站到他的对手一边。
在乱世中东，MBS的激进和狠辣给沙特带来了一系列不稳定的因素。他如果也跟父亲一样活得够久，不在王位面前折戟，未来50年，他又会带领这个国家走向什么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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