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败选」的川普还在利用法律规则，争取自己「翻盘」的机会（参考《一条可能让川普翻盘的法律途径》）。

很多人甚至借由他「不承诺和平交接权力」的表态，推演着「川普或将发动一场政变」的可能。

虽说美国总统是三军总司令，武力政变的几率极小，但这并不妨碍美国人提前预防政变的发生。

今年8月，一些美国社会活动家便根据川普在大选前的言论，预防性地组织了一个名为「选择民主」 （Choose Democracy）的临时团体。

这个组织成立的目的是想告诉大家：如果川普在大选中采取政变手段，我们该怎么办？

| 今年8月份刚刚成立的 Choose Democracy 官方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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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oose Democracy 所说的「可能发生的政变」，并非单指传统意义上的军事政变。一切利用欺瞒、舞弊等手段，以篡改选举数据、破坏民主规范的方式获得最终选举胜利的，都属于「政变」范畴。

他们认为，川普对邮寄选票的攻击等行为，本身就属于破坏民主的舞弊手段。很显然，Choose Democracy 对川普不信任。

而且，他们担心，万一政变在今年发生了，美国该怎么做？

Choose Democracy 给出的答案是：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进行抵抗。「非暴力」走上街头举行抗议，「不合作」使政变政府无法运作，直至垮台。

他们还援引一场100年前发生的政变——卡普政变，当作「非暴力不合作」击败政变的经典案例。

《凡尔赛和约》催生的一场政变

这场政变发生在魏玛共和国，领导人之一为德国政治家沃尔夫冈·卡普（Wolfgang Kapp），因此被称作「卡普政变」（Kapp-Putsch）。

卡普政变始于1920年3月13日，结束于3月17日。

当时的德国民众及各级政府通过大罢工，迫使政变上台的卡普政府无法运转，仅存在四天便不得已宣布解散。

政变发生的导火索，来自《凡尔赛和约》的签订。这份条约也导致了中国五四运动的爆发。

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德国战败。统一了47年的德意志第二帝国（1871-1918年）宣告终结，德皇威廉二世在遍地的起义革命中逃往荷兰。

在纷乱的革命与党争中，德国结束了帝制，建立起一个新生的共和制国家，即魏玛共和国（1918—1933年）。

1919年1月18日，一战参战国在法国巴黎凡尔赛宫召开一场战后会议。这场会议由美英法三个战胜国主导，作为德国的世仇，又是一战的受害者，法国决心狠狠地报复德国。

于是，一份对德国来说极为苛刻的《凡尔赛和约》诞生了，并形成了以「凡尔赛体系」命名的战后世界新秩序。

在这份条约中，战胜国规定：德国必须转交一切海外殖民地；战争赔款高达1320亿马克；德国必须限制军备，军队总人数不得超过10万，等等。

魏玛政府不得不接受这份条约。但这让德国右翼势力极为愤怒，包括当时刚满30岁的希特勒。合约的签订，也为之后二战的爆发埋下了隐患。

在愤怒与不满中，一场政变正在酝酿。

让大罢工摧毁政变

魏玛共和国本来就是在各派纷争的局面上建立起的。《凡尔赛和约》的签订，让德国本就不宁静的左右两极更加撕裂。

魏玛共和国的首任总统是弗里德里希·艾伯特（Friedrich Ebert），他本是德国社会民主党的主席。德国社民党属中间偏左翼政党，其成立也与社会主义有着颇深的渊源。

但在1918年德国革命中，艾伯特却借右翼之手，大肆镇压工人运动、杀害多名左翼领袖。

艾伯特两边不讨好，德国共产党、独立社民党（从社民党中分裂而来）等攻击艾伯特背叛革命；而右翼团体、保守的保皇派等则认为艾伯特政府背叛民族。

当时的德国存在着一个叫做「自由军团」（Freikorps）的军事组织。他们在一战中为德国而战，如今不仅担负着战败的屈辱，还将面临着《凡尔赛和约》规定的裁军危机。

自由军团下有一支军队，名为埃尔哈特旅（Marinebrigade），它曾因大肆屠杀德国共产党人而广遭唾弃。1920年，裁军任务下达到埃尔哈特旅，但他们并不想接受解散命令。

不仅仅是自由军团，整个军方都对和约极为不满，表现出明显的右翼倾向，并在数年后最终走向军国主义道路。

在埃尔哈特旅面临解散的危机中，时任柏林德军总司令的吕特维兹（Walther von Lüttwitz）终于做出决定：命令驻扎在柏林近郊的埃尔哈特进驻柏林，发动政变。

艾伯特政府紧急命令德国国防军镇压政变。但是，接到命令的北方边境防卫军参谋长塞克特（Hans von Seeckt）拒绝了艾伯特。

塞克特本就不满《凡尔赛和约》，又不愿为新生的共和国让军方内斗，所以他选择了袖手旁观，即不支持政变，也不镇压政变。

无奈之下，艾伯特总统只好仓皇逃出柏林。

吕特维兹政变成功后，并没有成为新政府的领袖，而是选择当时的民族主义者卡普来接任。

卡普政府建立起来了，刚刚成立几个月的魏玛共和国岌岌可危。这时，束手无策的艾伯特想到了工人运动。

与此同时，在共和国建立过程中受到打压的左翼党派，也想到了工人运动，他们认为这是一个继续革命的好时机。

于是，在艾伯特逃亡政府与德国总工会的呼吁下，民众迅速自发地形成一场超大规模的罢工运动。

参与罢工的人数多达数百万，整个社会瞬间陷入瘫痪。公共汽车、铁路、电力、餐饮等等，全部停摆。

各级政府单位也加入了此次大罢工，拒绝与政变政府合作。整个社会都进入了集体的「不合作」运动。

（1）卡普要发布政府通告，但根本找不到电报人员和电报机，最后只好让自己的女儿临时充当电报员；

（2）卡普需要一笔政府资金，但银行拒绝提供服务；卡普试图以武力索取资金，但政府人员称不想成为「银行抢劫犯」，拒绝听命于卡普。

卡普政府到了「无以为继」的局面，在广泛的不合作运动与部分的暴力流血冲突下，卡普与吕特维兹只好宣布辞职，两人随后逃亡国外。

| 参与政变的沃尔夫冈·卡普。卡普在逃亡国外后，于1922年因病去世，吕特维兹则在1925大赦后得以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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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全社会的反抗，即使拥有部分军队，暴力也无计可施。手无寸铁的民众及各级政府单位，通过这场联合大罢工，让仅仅上台四天的卡普政府彻底看到了绝望。

它告诉我们，只要公民选择民主，民主便会到来。即使没有武器，我们一样有权利选择。

关键就在公民。

「非暴力不合作」的公民选择

单单通过「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就迫使一场带有暴力色彩的政变宣布失败，卡普政变带给我们的启示就是「公民的选择权」。

这也是 Choose Democracy 及其参与人乔治·莱基（George Lakey），想要强调的关键点，他们告诉美国人，如果美国发生政变该怎么做。

莱基是 Choose Democracy 中比较著名的一位人物。他生于1937年，年轻时曾参与了1960年代轰轰烈烈的民权运动，并于1963年短暂被捕入狱。

1965年，作为美国「直接行动」（Direct action，一种政治抗议活动形式）的代表人物，莱基与马丁·奥本海默（Martin Oppenheimer）合著出版了一本《直接行动手册：民权及其他非暴力抗议运动策略》，以引导民众如何采取非暴力方式进行抗议运动。

该书常被称作民权运动者的「圣经式」读本。除了直接参与社会运动外，莱基也广泛进行抗议运动的培训教学，以期让更多人「科学地」掌握政治运动的方式。

「非暴力」是运动的一种形式，而「不合作」是公民的一种选择。

选择与非法政府合作或默认合作，还是选择对它采取抗议、不合作的态度，都取决于公民自身。

这种公民选择，是迫使一场政变（或其他政治行为）宣布失败的关键。

政变往往是突然发生的，也往往在最顶层发生。一个通过破坏民主程序上台的非法政府，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迅速地让所有机构听命于它。

| 1963年，马丁·路德·金（前排左三）与林登·约翰逊、肯尼迪及其他民权运动领袖。莱基曾说过：「尽管我从未亲自见过他，但金博士在某种意义上是我的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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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选择是实现民主的一种重要方式，这也是 Choose Democracy 之所以取名为「选择民主」的原因。在一个公民意识和公民素养健全的社会，人们会出于对民主规则的信仰，自发地做出这种选择，这并非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

如果在人们的想象中，这种选择很难发生，那很可能是由于当前的社会缺少健康的公民意识。

可以假设一下，如果美国真的发生了来自白宫的军事政变，民众会选择视而不见、抛弃民主吗？

每一个公民都要正视自己的身份与价值，而不是仅仅拥有「公民」这个头衔。

「增加右派对下届政府的不满。」

（The point of claiming a stolen election is not to set the stage for a coup, but to add to the right's list of grievances for building political power in the future. 

——George Lakey. What Trump’s claim of a ‘stolen election’ means for activists today.■

参考资料

German citizens defend democracy against Kapp Putsch. Global Nonviolent Action Database, 2010.

Daniel Hunter. 10 things you need to know to stop a coup. Waging Nonviolence, 2020.

George Lakey. Understanding Trump’s game plan in Portland could be the key to preventing a coup in November. Waging Nonviolence, 2020.

George Lakey. What Trump’s claim of a ‘stolen election’ means for activists today. Waging Nonviolence, 2020.

Lizzie Widdicombe. What Can You Do If Trump Stages a Coup? New Yorker, 2020.

Peter Schwarz. One hundred years since Germany’s Kapp Putsch. WSWS,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