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泓:悼念厉以宁教授
昨天,经济学家厉以宁先生与世长辞,享年92岁。闻讯我十分悲痛。
我早就知道厉教授的大名。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位挺立时代潮头,为推动中国社会转型披荆斩棘的学者。他生前,我只有一面之缘。大约二十年前,他和李锐等锐意改革的老人共进晚餐,我同桌作陪。席间主要听李锐老和厉教授交流,具体说了些什么,如今已记不得了,但厉教授对年长他14岁的李锐老十分尊重,他们政治上同气相求,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如今厉教授魂归道山。我正遗憾自己交往太浅,无法落墨,就收到了和厉教授交往较深的徐泓连夜赶写的悼念文字。徐泓教授嘱我展示,我也以此寄托对厉先生的哀思:
厉以宁先生和诗词
徐泓
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教授昨天在北京病逝。
1980年代,我作为中国新闻社记者曾几次采访过他。当时他对中国经济改革提出了独树一帜的理论与主张,其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他1980年5月在全国劳动工资座谈会上倡导并多年来一直坚持的股份制经济。
在采访中,我发现厉以宁先生,不仅在经济学方面治学严谨,著述勤奋,多有建树,而且在文学上也颇有造诣,写得一手明丽流畅的好词。厉以宁在词中展示出他至情至性的一面:夫妻爱笃、舐犊情深、同窗之谊,变作一篇篇诗情画意跃然纸上。我在1991年曾写成《曲成只自知——厉以宁侧记》一文发表,原文如下:
厉以宁说:“家庭的幸福不在于物质生活的丰裕,而在于感情的融洽和互相理解。”他的妻子何玉春是位电力工程专业的高级工程师。笔者第一次去厉宅拜访,就感受到他们夫妻之间的和谐与默契。当厉以宁高谈阔论他的经济观点时,何玉春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插上几句话,都恰到好处。厉以宁解释说:“她整天同我在一起,读我的文章,还帮我设计某些经济关系框架图、示意图,所以她也能讲解我的经济观点。”
在厉以宁撰写的二十多本专著中,他视《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和《国民经济管理学》为精心之作,因为这两本书集厉氏理论之大成。就在这两本书的后记中,厉以宁都有一段深情的文字感谢夫人何玉春,并称她是该书的“第一个读者”。
他俩从小相识,可谓青梅竹马。当年恋爱时的甜蜜,有厉以宁两首《浣溪沙》为证:
静院深庭小雪霏,
谁解春游少女心,
他与何玉春,婚后两地分居十三年。这种牛郎织女式的生活,使他的不少词作以思念之情构成主旋律。1963年中秋节时他曾填过这样一首《鹧鸪天》:
一纸家书两地思,
邻家夫妇团贺夜,
情脉脉,意丝丝,
几回搁笔难成曲,
一直到“文化大革命” 厉以宁下放到江西劳动,何玉春也到农村落户,他俩才算结束了一年一次的鹊桥相会,在“五七干校”安下了自己的家。尽管这仅仅是一间家徒四壁的茅舍草棚,但厉以宁仍为夫妻团圆欣然命笔再填一首《鹧鸪天》:
往事难留一笑中,
银锄共筑田边路,
纵然汗渍斑痕在,
厉以宁夫妇儿女双全:大的是女儿厉放,小的是儿子厉伟。两人都禀承家学,在经济理论方面学有所长。儿子婚后仍然和父母同住,新房门上贴的喜字为这所静谧的学者书斋增添了几分红火。他一直珍存着父亲为他填的一首《调笑令》,那还是他蹒跚学步时,父亲的即兴之作:
穿户,穿户,
轻轻两翼低挥,
飞起,飞起,
如今“小燕子”已展翅高飞。厉伟先学化学,后转入经济,1990年获经济学硕士学位。他从小聪颖好动,富于冒险精神。他不甘于在书本或教材中研讨经济学,他渴望到瞬息万变的经济海洋中去闯世界,于是下海南、赴深圳,正如厉以宁词中所云“停停又复起飞”,他正又一次学步。
厉以宁决不重男轻女,对女儿厉放,他同样钟爱异常。厉放也不辜负父亲的厚望,她在下乡插队回来后直接考入研究所,获金融学硕士学位,然后去日本留学,再获行政管理学硕士。目前正在澳大利亚攻读经济学博士课程。女孩子单身一人,远在异国他乡,自然更加牵动父母的心怀。她寄回来的照片都被妈妈仔细地贴在照相簿上,这是何玉春保存的“家庭档案”中珍贵的一份。厉以宁在1985年女儿研究生毕业时,曾填《鹧鸪天》词一首,勉励她再攀学业高峰:
数载坎坷志未消,
野无人迹非无路,
风飒飒,路迢迢,
倾听江下涛声急,
其中“野无人迹非无路,村有溪流必有桥”,是厉以宁经常用来勉励自己的话。
厉以宁重友情。他进入北京大学以后,周围有许多好朋友,各人所学的专业虽然不同,可是通过相互交流和争论,大大开拓了厉以宁的视野,成为他当时难得的学习伙伴。三十多年后,他回忆起大学生活和这些好朋友时,仍然不胜感慨:“这是最值得留恋的。”
这些朋友中,赵辉杰与他中学同窗,另有一段不一般的友情:1951年厉以宁参加高等学校考试,他委托当时正在北大历史系读书的赵辉杰代他报名。赵认为厉以宁对文理科都有兴趣也都有基础,加上他还当过会计,就代他选择了北京大学经济系。厉以宁说:“至今我仍然感到赵辉杰代我所做的选择是最佳选择。”入学后,他还和赵辉杰一起翻译了有关赫尔岑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经济学著作和论文。1958年赵辉杰研究生毕业分配至兰州大学工作,厉以宁以一首《天仙子》送别:
祁连山下过春风,
黄河润笔著新篇,
1991年夏天,两位老友在兰州重逢。杯酒叙中,想必有滔滔不绝的“惊人语,千万句”吧!
一生治学当如此,
隋代不循秦汉律,
陈规当变终须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