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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灯塔”还是“天坑专业”?留学读性别研究有什么出路

同小语 同语II 2023-05-15

封面 | 网络

主讲 | Stephanie

整理 | N.

责任主编 | C先生

排版 | 浣熊


NEW TERM

又是一年开学季。


性别研究 是拥有多元性别身份的青年学生最为青睐的专业,可也是著名的“就业难”天坑。在各大社交平台与社群小组,关于“性别研究出路”的探讨也重新浮出水面。


本期内容来自2020年青言沙龙活动回顾的系列旧文,我们邀请到了有10年多元性别研究和行动经验的Stephanie分享她选择“边缘”背后的思索,以及从个体经验延伸出的关于“性别研究”学术路径的思考与探讨。


从学术生产到本土行动,从个人生命体验回到学科的位置,在一问一答之中,本期嘉宾分享了身处理论和实践之间的经验,彰显了性别研究的跨学科性格






Q1

 性别研究的“出路”与

“做学术”的生产逻辑


读性别研究的“出路”是怎样的?如何用马克思主义女权视角反思“做学术”(读博、教课、发论文……)本身的生产逻辑?


学术本身就是一架资本主义逻辑的生产机器,每个学者都是机器上的螺丝钉。我们必须要通过发表论文证明自己的能力,从而证明自己在这条价值链上的排位。我在不同的大学(特别是美国)里都发现:大部分学校里,“教书”的优先级是远远低于“学术发表”的。老师不会因为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就得到奖励或者学院认可,即使有也远远比不上发表论文能获得的。我一个朋友刚入职某大学,评终身教职(tenure)的标准是3年发表5篇文章,还有专著等等,但是评价体系里没有说你教书要很好。这就很吊诡:在学院里老师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教书,是发表,可是发表的东西又没有多少人看!



读博到后期我和系里的同学大都心情抑郁:我们性别研究系很多人是行动者,但却囿于一个要求你生产、要求你职业化的环境,感到无所适从。很多同学说以后都不想走这条路了,其实我也想过。读书对我来说很快乐,但读完后从事什么,选择是广阔的。有的人陷在资本主义“付出-回报”的逻辑里,认为十年寒窗,如果博士毕业不从事这方面学术,那就很亏,或者是浪费了时间。这种人往往很不开心,因为ta觉得自己“一定要达到某个目的”,而这种思维其实就是资本主义逻辑告诉我们的。付出一定要有回报,然后加倍努力去得到更大回报,这个过程中其实丧失了很多探索的乐趣。

 

我们有什么办法去抵抗,或者挑战这个体制呢?我个人觉得是很困难的。这整一套逻辑是非常严密、闭合的,你不去别人也会去,资本总是能找到更年轻、更弱小的人来剥削。这一点就体现在美国的adjunct——“代理教授”体系。现在终身教职越来越少,大部分高校是聘请合同工。我有一个朋友在华大读了十年人类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只找到中部一所大学adjunct工作,ta一学期教三门课,工资和我们读博的奖学金差不多。你一旦进入adjunct轨道,就没有可能进入获得终身教职的轨道了,但是你如果不愿意做,大把人要去做。有更多年轻劳动力会取代你,导致你在这个资本主义生产链条上动弹不得,无法反抗。



很多人反抗的办法就是离开,我不觉得离开是消极的,离开需要巨大的勇气,之后可以去创造自己想创造的东西。但我们这个社会就是被这样的生产逻辑所固定了,在不同领域都会遇到类似的事情,只能通过集体性的力量和反思去做更多挑战吧。其实性别研究系就是因为想要对一些大的结构发起挑战才成立的,遗憾的是,性别研究系成立之后自己也变成了它所反对的东西。我并不是否定性别研究系的成就,它的成立对传统学科是一种挑战和突破,但是在它体制化、官僚化之后,其实重复了既往的权力逻辑和相伴而生的问题。如果自己无法认同这种逻辑,可以考虑离开。


离开之后其实可以做很多事情,继续做行动啊,做自己的组织,去不同的研究机构(不一定留在大学)……世界上有很多很有意思的职业,考虑自己需要赚多少钱、承担多少家庭义务,可以用更开放的观点去看“出路”的选择。



Q2

  关于行动的问题


1. 在三个不同机构一起工作的经验与收获? 


我现在工作的三个机构,分别是做性少数、农村妇女发展、性工作者的。我做的题目是国内性别NGO的劳动和再生产,那不同议题的机构在国内肯定面临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策略,所以会选择三个不同的机构。这三个机构的发展方式、历史都不一样,但现在田野还在进行,信息太多,“经验和收获”等我梳理后,会通过《卡列班与女巫》播客阐释出来。



2. 如何能找到自己想加入的组织开始行动呢?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关注它们的公众号和微博,感兴趣的话就去做志愿者做志愿者是最好的开始方式,因为我们都人手不够,大部分NGO都是依赖于志愿者才能完成一个一个项目的。无论是探索感兴趣的领域还是尝试未来职业,都可以从做志愿者开始。但也要注意劳动的强度,因为机构太缺人力了(笑),总希望实习生和志愿者能承担更多。考虑一下自己实际能付出的劳动是多少,一定要保存自己的心力、体力,不要用力过猛,才能可持续发展。



3. 在和不同NGO组织合作去推行性教育的经历中,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体会?在国内NGO工作或作为个人志愿者承担起性教育推广的当下,感受到的最大的发展阻碍或者困难是哪些? 


我12年之后没有做太多具体的同伴教育,但和玛丽斯特普有各种合作,所以对性教育面临的情况大概有了解。性教育对每个群体都非常关键,但在国内非常缺失,同志群体的性教育也是很不足够的。早期做性教育的组织比较基于异性恋,围绕着异性的性与生殖健康。这十年内性教育组织在尽量推动内容多元化,但又因此面临新的困难。


性教育NGO主要想推动学校多元性教育体系,北师大刘文利课题组开发的教材(《爱与生命》)就是很好的示范,但是教材也被下架了。我觉得这套教材内容已经很主流了,还是会被家长反对,推广学校性教育教材最大的困难来自家长不接受,学校迫于压力也很少会让外来的公益组织讲性教育。


所以我觉得国内性教育比较困难的一是异性恋霸权的性教育内容二是家长、学校层面的反对



4. 针对同志群体的性教育会不会引起歧视呢?


会,所以也有不同的应对策略。绿芽基金会制作了儿童性教育的动画片《丁丁豆豆》,用各种新奇有趣的办法让农村的妇女姐妹给孩子做性教育,后面还做了桌游。我发现这个桌游的题卡非常注意用词,很少直接用到“同性恋”这样身份化的词语,《丁丁豆豆》动画片也没有提到这些词,会用更加委婉的表达,比如“男孩和男孩之间产生情感”。Ta们还会用反对性别刻板印象,反对歧视性别气质不符合传统的人去带出同志议题。



中国的性教育机构有很多智慧,懂得如何去冲破国内固有的权力屏障,去做这些事情如果只看到动画片里面没有直接出现“同性恋”,很多人会批判ta们异性恋霸权。但其实背后ta们付出巨大的努力,在现实情况下尝试纳入多元性别的内容。针对同志群体的性教育在国内还是很敏感的。



Q3

 个人生命体验


“建立属于自己的社群,后天建立亲密关系。”可以弥补原生家庭的伤害,如何做呢?和酷儿宗亲(Queer kinship)的概念是否能产生一些连结?


原生家庭对我的伤害,早期我是很想去和解的,后来发现非常困难,那不如创造属于自己的家庭。原生家庭的伤害塑造了我们的现在,是自己历史的一部分,是无法被抛弃和否认的,而且看到、理解这种伤害对创造自己的亲密关系是很重要的。在同志社群里可以看到,我们对后天的亲密关系和社群的认同感更强,在自己认同的身份团体里找到归属感是很重要的。


后天建立的亲密关系,我可以分享一下我在研究形式婚姻时观察到的一个社群:奇缘一生。奇缘一生2007年在沈阳成立,是为了帮助遇到婚姻压力问题的同志,帮ta们分析应对方案。我访谈发现,ta们的社群很有意思,男女同志经常在一起喝茶聊天,不像别的城市都是分得很开玩,男同志、女同志、跨性别等等都是单独玩的。可是在沈阳,由于奇缘一生服务的范围,男女同志通过形式婚姻建立了一种新的亲密关系联盟,你遇到问题我帮你解决。当然团体内部也不是一帆风顺,有吵架、分离,所有关系里有的东西都有。但是ta们身上展现了一种亚群体的力量。



这启发我们不应该执迷于一些既定的关系,所谓酷儿的激进性就在于,我们对于不是自己选择的,而是被指派的东西,会更有勇气去批判,主动地离开去创造新东西,因为我们本就是一无所有的,在这个社会我们本来就是边缘,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这也算是另一种福气吧!



Q4

  国内大环境对于研究的影响


在国内做研究会受到一定阻碍,我本来田野期间想找妇联的,包括一些国字头的妇女基金会,但由于我的美国高校背景,ta们对我比较怀疑,不信任。所以我就还是坚持立足草根的研究,不需要和太官方的组织发生联系。


听在国内任教的学姐讲述,我觉得国内高校环境确实不太好,性别研究很受约束,只能包装成别的东西去做。比如我朋友发表的一篇文章在学术期刊,做的是同性恋的研究,但这个词不允许出现,只能把“同性恋”写成“亚文化群体”才能出版。现在国内高校里很多英文原版教材不被允许使用,所有教材都要用国内出版的。指定教材不能按照哪本最合适来选,而要遵守这样的规定。


希望国内的环境能够变好,目前来看限制还是挺大的。



Q5

 交叉性


如果「交叉性不是身份的叠加」,那我们要怎么理解「交叉性」呢?怎么理解中美对身份不同的认识论?如何看待身份的出柜(不单单指性取向)?身份的认同怎样影响了运动策略的选择?


关于交叉性,在美国学界也有很多批判和讨论,主流的理解认为“交叉性”是同一个人拥有不同身份,这些身份都对ta产生影响,因此ta会在不同层面有特权或被压迫。“交叉性”并不是简单的1+1=2的关系,因为不同身份对一个人的影响也是相互作用的。


交叉性最早是法律学者 Kimberle Crenshaw提出的,她在研究美国黑人女性的家暴问题时提出,黑人女性面临的家暴问题和白人女性是不一样的,因为她们既是女性,又是黑人,面临双重的困境(double jeopardy),在黑人社群里面临男人对女人的压迫,又面临整个美国社会对黑人的歧视。这样双重的身份导致她们更加弱势。


图源|视频:Kimberle Crenshaw 谈交叉性


亚洲文化或中国文化,我们对人的理解是整体性的(holistic)。拿中医作比方,中医认为人牵一发动全身,每个器官都是相连的。由此推到中国人的社会性,中国人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存在于家庭、单位、整个社会……所以不会说一个人是女人、是同性恋,用单纯个人的身份去定义她。欧美对人性的理解和中国发源自不同的认识论传统,欧美产生的理论不能直接套用到中国的文化语境。


又如我做的形婚研究,如果以欧美同志运动主导的对LGBT的认识,对“形婚”只能是批判的,认为ta们进入了另一个不平等体制。这也是现在主流的同志社群对形婚的批判,认为ta们落后,重复了压迫和伤害。


但我在研究中发现,我的访谈对象对自己身份的认识是非常复杂的,性(少数)身份只是ta们众多身份的一小块。有时候ta们作为家人/儿女这方面的权重更大,性少数身份没有这么特别,ta可能更在意自己在社会被看到的状态。这种情况与现在我们所说的要出柜、要彰显自己的LGBT身份是有矛盾的,不是说ta们不认同自己是同志,而是说作为一个人,ta们在中国的社会里想要达到的状态,并不是只通过出柜就能解决的。




我认为基于身份政治的东西是有局限性的,身份政治的运动很难团结到和你不同身份的人。我们说“交叉性”,可是没有能点出我们共同面对的一些挑战是什么。如果只说自己的某一个方面的身份,就失去与别人共情的机会。比如女权的可见性运动,是以诉说自己的创伤为主的,记录我们的人权是怎么样受侵害的。我们讲述的都是自己的受害经验,想要引起共情,但这样的讲述方式会塑造一种二元的,非黑即白的图景。我觉得还有更多的诉说方式,不一定是欧美这种基于个体的,个人主义的叙事。



Q6

  性别研究的学科位置


性别研究拥有自己的方法论吗?如果把性别研究看作一种适用于不少学科(比如人类学、社会学、发展学)的视角,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性别研究作为一个系,关注边缘议题、少数议题、交叉性,核心是权力问题。性别研究是跨学科,不同的学科的研究方法都可以用,我用的是田野观察和民族志,这是人类学的方法。我有同学是文化研究,做文本分析,也有朋友是用历史学方法的。我们用不同的研究方法来研究,但作为一个系,我们研究的核心价值是共通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有一个系,这个系是我们的精神所在。我之前在港大在社工系,我的研究核心价值和其ta人是不同的,所以我很孤独,感到无法融入。性别研究系的可贵之处在于它体制化了,把不同的人聚集在一起,核心是去探索性别权力不平等。不同学校的性别研究系有不同的侧重点,一些学校侧重文化理论,我们系使用更多的是人类学方法。



但是我们研究的东西比较细,又不是传统学科出来的可以去教方法论,美国只有20个学校有性别研究的博士点,所以毕业后找教职会困难一点,但和志同道合的人在性别研究系里做研究是非常快乐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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