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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 范文发:母亲的馄饨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介

范文发,上海控江中学68届高中,1969年3月到吉林延边珲春插队落户,1977年考入吉林大学中文系。曾当过大学教师、企业管理。业余喜爱创作,出版过《白山黑水》《重做上海人》《边城盛放金达莱 》等纪实文学多部。

原题

母亲的馄饨

 

作者:范文发



 裹馄饨是母亲生前的家常活。日积月累也培养了我对馄饨的情有独钟:在四川尝过“龙抄手”,在广东品过“云吞”及“云吞面”;在东北喝过汤里放入海带、紫菜的“面片馄饨”,在福建嚼过皮子里压进肉末的“肉燕馄饨”;不论是百年老店的“虾肉馄饨”,还是走街串巷的“柴爿馄饨”,品来尝去,总觉得母亲的馄饨数第一。


母亲裹馄饨,选购皮子是讲究要有韧性的,太干太湿都不买;肉馅的料要精,常常添加些肉皮让馄饨生出汁来;馄饨一定要裹得饱满,有别于外面卖的舍不得放馅的瘪馄饨;馄饨的式样也要漂亮,尤其是两片领口高高地在背后耸立,让馄饨象身着燕尾服的欧洲绅士:庄重、洒脱。


全家曾随父迁居西北、闽南近7年,而母亲裹馄饨的传统却绐终不曾中断,连三年自然灾害也不例外。那时父亲作为高级知识分子每月有11斤面粉供应,只是没有肉。母亲便将自己种植的花菜、卷心菜叶子摘下来与豆饼一起剁碎,自己擀皮子,裹得馄饨一只只虎虎有生气,大家喜称菜肉大馄饨。待食品供应稍有改善,逢年过节,母亲总要裹一顿全肉馄饨,这全肉并不符实,因为肉中还掺进剁碎了的油豆腐,那时一斤肉价虽然只有8角钱,但家中经济状况并没有达到随心所欲吃肉的程度。母亲摆出许多优点:油豆腐嚼在嘴里有很浓的肉味,又不觉得发腻,还省钱……


母亲的馄饨是全家平淡生活的佐料,也是给左邻右舍带去的一份关爱。每当裹馄饨,整幢石库门就象过节。母亲总是从第一锅馄饨盛出几碗端给前楼的过房娘、客堂间的汪师母、亭子间里的阿姨。隔壁邻居小丽,慢娘对她很凶,饿肚皮是常事。每逢裹馄饨,母亲总要留出一饭盒子,等慢娘不在时偷偷地塞给小丽吃。


全楼上下都说母亲的馄饨正宗。每次裹馄饨母亲总是笑逐颜开,唯有一次例外。62年我们全家因福建战备疏散回上海,按当时的政策是可以重新将户口迁进上海的。但住在同条弄堂里的派出所户籍主管却久拖不办。眼见与我们一起疏散回来的都报进了户口,母亲急了,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有一天裹馄饨,第一碗盛好,我问先送哪一家?母亲却端着馄饨不动。移时她怯怯地叫我端到那位主管家里去,声音很低。我接过馄饨不情愿地转身出去,又被母亲叫住。母亲望了我好一会儿,重将馄饨接了过去,喃喃自语道:勿要送了,勿要送了……只见她的眉头皱得很紧很深。我清楚:在这矛盾的心绪里,交织着母亲何等分明的是非与亲疏啊!


时隔三十载,我仍然难以忘怀——母亲的馄饨。


延伸阅读


没能兑现的道歉


2018年11月摄于苏州东山母亲的墓碑前

 

清明时节,我又站在了母亲的墓前。母亲去世廿八年,我廿八回的站在这里。母亲生前,我没能兑现向她的道歉,这内心的负疚,是一回比一回沉重。


晚年,本该是享福的时候,母亲却得了帕金森氏综合症。那年暑假回家,佝偻的母亲还没等我进门,就坚持从藤椅上站起来,不让阿姨倒茶,执意要自己动手给我冲杯麦乳精。阿姨说母亲:刚才还糊涂呢,现在倒精神了,这可见是自己心疼的小儿子的感召不是?


我觉得母亲的状况并没有想象的那般糟糕。正暗自高兴,只见母亲手指着大衣橱对我说:“这群扎着花蝴蝶的女孩子多好看呐,小心别碰着她们了。”我听得云里雾里,手中滚烫的麦乳精泼洒在大腿上都没了感觉。午后,我一边翻杂志一边陪着母亲。突然,母亲朝着房门外说:“你又来了,快进来坐,快进来坐!”我扭头一看,门口空无一人,倒让我一疹,站起来将屋里屋外搜索了一遍。


我知道母亲确实是病得不轻。


移时,母亲仿佛又清醒过来了,柔声柔气地拉住我的手说:“我这里不好了,”她指着自己的脑袋:“我不再是你们以前的那个妈妈了!”我摸着母亲枯瘦的臂膀,心里很酸很酸。


我想对母亲说,五十年代全家去福州,正巧遇到海峡两岸纷争,父亲还在北京,母亲带着四个孩子跟随单位逃难到闽江边上的原口,母亲背着我在深夜泥泞路上一脚高一脚低的行走,母亲您可知道,那时在我小孩子的眼里,您是那样的强大;


母亲,您可记得,您就职的幼儿园人手少,早班连着中班干了小半年,非但没有累垮,还赢得了胸前的大红花和十六元奖金。您自己舍不得多花一分钱,将十六元奖金全部变成我们姐弟身上的新衣。那时在我们眼里,您是那样慈爱,又是那样的能干;


您应该不会忘记,您去福州探亲,正遇父亲被戴上资本家帽子,造反派说是什么阶级路线让剥削者住上楼房?于是一把锁将你们二人逐出门外,圈定在蓝球场上过夜。母亲对父亲说:坐着也没事,我们手拿红宝书聊自家的孩子吧,六个孩子每人半小时,就能捱过三个小时了,接着再聊咱们的小外甥小外甥女……


至今想起这些悲惨,我们仍在为母亲的大度与机智拆服……


今天,面对着病中的母亲,我只能在心底里告诉您:不管风再大雨再猛,您始终是我们的好母亲!


鉴于老父年迈,在家期间我就接过了看护母亲的工作。


那是一个月高风轻的夜晚。母亲躺在床上,我铺条草席睡在地板上。我顺着母亲的喜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她喜欢地方戏,我们从丁是娥的《罗汉钱》说到袁雪芬的《西厢记》,从范瑞娟傅全香的《梁祝》说到徐玉兰王文娟的《红楼梦》。想不到那夜母亲的思路会如此清晰。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从睡梦里惊醒,只见母亲光着两脚站在阳台上向下呼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我立马跳起来,半拉半抱地将母亲弄到床铺上。父亲闻讯也进来了,着急地说:“这怎么行啊?半夜三更的,邻居听见了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只见母亲紧闭着双眼,喘着气。不一会儿,她又开始叫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我毛骨耸然地束手无策,只得央求她不要喊叫,然而她依然我行我素,调门一声比一声高。我想用手去堵母亲的嘴,被她挡掉;我又拿起床边的毛巾想捂住她的叫声——


这时母亲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注视着我,重又回到了原来柔声柔气的语调:“想闷死我啊?不晓得你会没有良心了。在农村,你站柜台,没有手表,无法掌握时间,我东拼西凑买了块上海牌,给你寄过去,你倒是忘了,想来闷死我了……”说着说着,母亲又闭上了眼睛。

 

我和父亲都吃惊于母亲突然的清醒。我想摇醒母亲,跟她说清楚,我不是故意的,但她已经发出了鼾声。

 

父亲说,等脑子清醒时再对她说不迟。我天天盼望着母亲会有短暂的清醒,好让我向她道个歉。然而直到我临走,母亲却始终糊涂着。我让父亲代我向母亲道歉,父亲虽然点了头,但我们心里都清楚:那不过是一种奢望。


不出所料,从此以后到住院去世,母亲就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多少年了,让我一直不能忍受的,是母亲就这样带着遗憾离开了我们!


病中的母亲


我屡屡在书中看到,说自己与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之间是隔了一条河的:那就是我在河的这边,母亲在河的对岸。母亲是永远也过不来了,我却总有一天会过河去的。于是我就想好了,哪一天我过河去了,记住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向母亲,兑现生前想要兑现而没能兑现的一声道歉:母亲,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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