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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岛楠榜——记得曾经年少时|丘昌仁传(卷三上)

丁剑乃辉 丁见印尼纪事 2023-08-20
编前小注
这段时间,因老母病重,丁叔叔回国陪护照顾,奔波忙乱,焦虑不安,近两个月未曾更新本号。不少读者纷纷在后台留言询问,亦未及回复,在此感谢各位关心。现老母情况稍微稳定,遂抽空赶写了印尼华商丘先生传记的最新一卷,今摘录部分内容发布,敬希继续垂顾。
苏门答腊和它的南大门

茫茫无涯的南洋,波涛缓缓涌起,又缓缓沉落,一起一伏,犹如大地的呼吸。

远方的海平面上,有时会突然间发出隆隆巨响,仿佛来自海底深处,它伴随着海浪的节奏,滚滚而来,滚滚而逝。无论是黎明,还是黄昏,海浪永不止歇,海底的轰鸣时隐时现,也从不消失。

那时的天地之间,似乎除了茫茫海水,什么都没有。

终于有一天,浩瀚的水面之上,露出了粗粝的礁石,最初只是一个小黑点,随时会被滔滔海水淹没,不见了踪影,但很快又露了出来,并且慢慢隆起,逐渐形成一座岛屿。
后来这岛屿又不断扩散,越长越大,连成广袤的一片,慢慢现出山川河流和绿色的原野。

苏门答腊海岸线。
小草在其间生根发芽,树木变成大森林,各种动物在此安家落户,海水再也淹没不了它了,只能紧密地围在它的四周。

再经过千万年的地貌变迁,一座在全世界排名第六的宝岛便巍然耸立于南洋之上。

早期,人们以梵文名称,把这座大岛叫做Suwarnadwīpa(黄金岛)和Suwarnabhūmi(黄金之地)。再后来,它又命名为现在的名称——苏门答腊岛((Sumatra Island)。

笔者曾在一篇文章里这样介绍过苏门答腊:

这座印尼境内所独有的第一大岛,长约八百公里,面积47万平方公里,差不多有我老家四个福建省那么大。

苏门答腊山海辽阔,景色壮丽,一条高峻的巴里散(Barisan)山脉由北向南横贯整个岛屿,被广袤的丛林所覆盖,丘陵和山谷便笼罩着永恒的绿色。

在其山脊之间,是大片的肥沃的原野,河流不计其数,源泉无处不在,天地间弥漫着异国情调和花朵的芬芳,各种野生动物,也像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样丰富多彩。

2023年3月,我跟随丘昌仁先生去了苏北省首府棉兰,当时雨季还未结束。

那天下午返程前往机场的路上,我坐在车里,一路观赏着蓝天下如波涛起伏的棕榈园,无任何预兆,南洋温暖的雨突降而至,雷鸣般气势磅礴,雨滴大到仿佛呼吸都没有空间……几分钟后又突然停止。黑暗蔓延,就像有人在倾泻墨水,极目远望,地平线上方乌云舒展,恰似一幅奇妙的水彩画,真是神秘美丽极了!

难怪几百年来,苏门答腊岛乃至整个印尼,一直让欧亚多个国家的移民流连忘返。时至今日,它也吸引了我这样漂泊半生的写作者,来来往往,有过反复多次的寻访体验。

下面说说本书主人公丘昌仁先生的印尼故乡楠榜。

楠榜是苏门答腊岛的南大门。

航行于爪哇与苏门答腊的渡轮,巽他海峡对面即为苏岛楠榜。
1951年9月25日,丘昌仁诞生于楠榜那个叫丹绒加冷(Tanjungkarang)的小城,在市中心一条朴素的街巷里,伴随着父母的辛劳慢慢长大。
他小时候每天都在家门前的矮墙上跳来跳去,也时常坐在小巷靠近马路的台阶上,看过往的汽车,默默幻想着自己的未来。

作为印尼楠榜省的省会,这座城市和另外一座城市在被命名为班达楠榜之前,曾经被叫做丹绒加冷—直落勿冻市,因为它原本分为丹绒加冷和直落勿冻两个小城,1983年才合二为一。

班达楠榜市区的一座纪念碑
丹绒加冷位于高处的坡地,直落勿冻则在靠海的下面,两城相距七八公里。当地华人开玩笑说,上面叫“加冷”,直落下来又叫“勿冻”,印尼城市的中文译名,一写在字面上,往往就产生了这种奇妙的意境。
如果不谈美丽的自然风光,楠榜市区风貌总的来说,可以用朴素祥和四个字形容。

班达楠榜市街景一撇。
作为印尼的三线城市,楠榜在苏岛省会城市中相当于二线,没有棉兰那样大,也没有太多引人瞩目的人文历史名胜,和印尼外岛大多数城市一样,其市区街道陈旧,高层建筑不多,有点中国较大县城的感觉。

“从前慢”的旧日时光

中国已故当代作家和画家木心生前创作过一首诗歌《从前慢》,非常有名。

诗中写道: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木心先生这首诗,文词浅白,感性十足,带着一份淡淡的乡愁,写的全是对过往生活的回忆。这首诗的好,好在耐读,余味无穷,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是普通百姓,又上了一点年纪,大都会对诗中描述的景物和意境感同身受。

不用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丘昌仁小时候在印尼楠榜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应该也是如此。

前文曾经说到,1935年,丘昌仁的父亲丘英盛先生从印尼回到梅县老家娶亲之后,即携新婚妻子钟福妹再度踏上前往印尼谋生创业的旅程。

父母中年时代的合影。
这里顺便讲述一下当年华侨前辈“过番”下南洋的有关经历,以便留下一点史料供后人们了解。

笔者在印尼经常听到有些七八十岁的华人朋友说,他们的祖父或父母当年下南洋,是从中国家乡乘坐“大鸡眼红头船”来印尼的。

其实,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因为这些朋友的长辈来印尼,大多都是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距离现在不过八九十年。实际上早在150年前,西方国家用机器驱动的轮船已开始普遍使用,从而淘汰了明清以降中国福建广东沿海一带——靠自然风力和人工操作的“红头鸡眼”大帆船。

1906年—1907年的广东汕头港口,洋人的轮船停靠在码头上,此时还是清朝光绪年间。(资料图片)
所以,只要是上世纪初之后来印尼的华侨,都是乘当时荷兰公司的轮船漂洋过海的,丘先生的父母也不例外。

《广东省志·外事志》记载,1860年汕头开埠后,英国、法国、美国、荷兰、德国、丹麦、瑞典、挪威、日本、奥匈、西班牙、意大利、比利时等13个国家先后到汕头设立领事馆。

当时,印度尼西亚称为荷属东印度,因她尚未独立,还是荷兰人管辖,所以广东人去印尼,要到荷兰驻汕头领事馆盖章签证办理护照。

1935年冬季的一天,丘英盛先生替妻子办妥出国手续,接着要去汕头荷兰轮船公司办事处买船票。

荷兰轮船公司的客轮开过来了。

由厦门启航的轮船第一站停靠在汕头,然后经香港、越南西贡和新加坡,最后到达巴达维亚(当时印尼首都雅加达叫巴达维亚,简称巴城),一共9天航程(海上走7天,中途在新加坡停留2天),英盛夫妇买的是四等舱,在甲板第一层,一个大房间有20多个铺位,拥挤而嘈杂,但是票价便宜,两个人从汕头到巴达维亚还不到一百荷盾。

这是一条荷兰万吨邮轮,以今天的眼光看,它也是非常庞大的。五层楼,一层又一层甲板,每层的栏杆上,都挂着火红色的救生圈。船上的设施也很完善,除了好几个餐厅外,顶楼还有专门的舞厅,一到晚上,就有身穿白色长袖衬衫,脖子上打着黑领结的乐手在那里吹吹打打,还有男男女女搂在一起旋转欢跳。

对于这样热闹撩人的西洋景,坐在下面四等和五等散席舱里的乘客,当然无福享受,最多只能是好奇地趴在门外看一看。

1911 年荷兰轮船公司的海报,上世纪初至二三十年代,华侨下南洋大多乘坐这样的轮船前往新加坡和印尼。
大船驶过南中国海的中沙群岛,又驶过西沙群岛,每向南行一日,船上的人就感觉天气热了几分。

丘英盛夫妇离开汕头时,已是冷风瑟瑟的初冬,船停靠新加坡港后,便完全是盛夏的景象,码头上做工的人们大多穿着汗衫短裤,天气就像老家梅县割稻谷时一样炎热。离爪哇岛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英盛告诉妻子,南洋番鬼佬的地方没有春夏秋冬,只分旱季和雨季,一整年都是夏天。

终于到达印尼巴城。中国来的华侨,无论旧客、新客,一律要过海关检疫和移民厅,那时印尼还没有独立,这些地方都是荷兰洋人把关的,对华人入关也是颐指气使,百般刁难,不可能友好。

1991年出版的《梅县华侨志》在其第五章“侨界人物”栏目中,对丘英盛先生的简历做了以下介绍:

梅县大坪镇人士丘英盛,远渡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的楠榜,从亚弄店做起。1942年,日军南侵印尼,亚弄店被抢掠一光,丘英盛夫妇便带着儿女迁往爪哇岛巴城干冬墟,开始经营烧烤生意。后来再回到楠榜丹绒加冷,继续经营烧烤生意,生活已渐入佳境。

再后来,丘英盛的二儿子丘江仁带着弟弟丘沧仁来到雅加达,在红溪街上先后买了两间店屋,经营发展土产行业,成为家族第二代事业腾飞的里程碑。丘沧仁成为华侨实业家。

梅县侨乡海外乡亲百万之众,事业有成的知名人士成百上千,丘英盛先生只是一位普通的小生意人,又在印尼英年早逝,之所以能和其他有头有脸的华侨一样,其简历能够进入《梅县华侨志》,自然是因为他的几个儿子都很有出息,特别是四子沧(昌)仁后来成为一名工商大佬。

九十年代丘昌仁在印尼总统府接受优秀企业家颁奖后与侄儿丘俊毅合影留念。
中国有句俗话:“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意思是在孩子长大成家立业之前,亲戚朋友会因为其父亲有能力而对他高看一眼。当儿女三十岁之后事业方面有了出色成就,社会上就变成因为看重孩子所处的地位而尊敬其父母。

其中道理,古今中外都是一样。

《梅县华侨志》有关丘英盛先生的上述记载,文字虽然简单,却从中透露出这样两条信息:

其一,丘英盛夫妇当初来到印尼,即前往苏岛楠榜,最初开了一间亚弄店。——亚弄店乃印尼话,意思是可以赊账的小杂货店,早期客家华侨前辈很多人都是以此为生的。

其二,日军南侵印尼期间,丘氏亚弄小店曾遭鬼子兵洗劫一空,不得已又改行做起了广东烧腊的生意。

但是,《梅县华侨志》所说的,1942年丘英盛夫妇带着孩子从楠榜迁往巴城干冬墟的史料,却不一定准确,原因在于时间不对。

据丘家大哥丘国仁先生回忆,他们10个兄弟姐妹,前面三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在爪哇岛出生的。

1991年大哥丘国仁(左)与母亲及国内的堂叔在雅加达。
其中大哥国仁出生于1939年,二哥江仁出生于1941年,大姐菊珍出生于1943年,三哥冠仁出生于1949年。

只有生于1951年的老五昌仁,是丘家第一个在楠榜出生的孩子。

从他开始,下面五位兄弟姐妹全都在楠榜出生长大。

这意味着,丘家父母1935年到印尼之后,有可能先去楠榜定居了一段时间,但在1939年之前就已经迁居爪哇岛,辗转各地又搬到雅加达,差不多十年左右,直到1950年生下二女儿莲珍后才重返苏岛楠榜。

这样推断,便能够解释为何上面五个孩子都是在爪哇出生,而自昌仁以下的弟弟妹妹皆生于楠榜。

至于丘氏夫妇经营的亚弄店,遭日本兵抢掠而被迫关张的经历肯定是事实,只不过并非《梅县华侨志》记载的那样,亚弄店开在楠榜,被日军抢劫一空之后迁居雅加达。而是在爪哇某地经营这种小店,被那里的日本人祸害,然后又来到雅加达。

丘父在雅加达华人区干冬墟(Jatinegara)跟一位朋友学会了烧猪肉的手艺,1950前后又再返回楠榜,一直经营此业,直到1972去世,坚持做了几十年。

还有一点值得一说,就是丘氏兄弟的中文名字。

在《梅县华侨志》中,本书主人公丘昌仁被称为丘沧仁,但这并非笔误所致,那又是为什么呢?

原来,丘家七个兄弟的名字全都带有三点水,大哥渺仁、二哥江仁、三哥灌仁、四弟沧仁、五弟涛仁、六弟河仁、小弟鸿仁。

2009年丘昌仁在家中举办父亲诞辰纪念日活动时,七兄弟在父母遗像前合影。从右至左:大哥渺仁、二哥江仁、三哥灌仁、四弟沧仁、五弟涛仁、六弟河仁、小弟鸿仁。
据三哥冠仁分析,可能是从前梅县大坪老家常年干旱缺水,所以父亲就给几个儿子全部取了带水的名字。但是后来几兄弟在楠榜华校读书时,老师大约是嫌他们的名字笔划太多,就主动给几兄弟改了名字,大哥渺仁改为国仁,三哥灌仁与四弟沧仁,则根据谐音,分别改为冠仁和昌仁。

丘昌仁说:“当年学校老师都很有权威,也没有征得父亲同意,就这样把我们三兄弟的名字改写了。父亲知道后也没说什么,也许是感觉改的还不错吧!其他四个兄弟的名字都原封未动,一直保留下来。”

五十年代后期。父母与兄弟姐妹的全家福合影,右一系儿时的丘昌。
好。闲话少叙。接下来,让我们透过历史的尘烟,去感受一下丘昌仁童年时代在楠榜小城的“慢生活”。
先说父亲丘英盛,当初从老家带着母亲返回印尼,为何一开始就选择在苏岛楠榜安家落户?后来几经辗转,还是回到楠榜定居至终老。

原因有两个:一是楠榜有很多客家人;二是这些客家人中,有不少来自梅县同一个家乡的亲朋故旧。

丘父当初年少时,第一次来印尼寻找失踪的祖父,孤身一人没有拖累,只是来楠榜转了一圈,便去爪哇岛四处闯荡,浪迹天涯。当他第二次来印尼时,已经有了家室,后来辗转到了雅加达,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再加上拖儿带女,负担不轻。

此外,印尼独立前后,大城市到处兵荒马乱,因此,父亲最终选择把一家老小带去楠榜,城市不大,谋生相对容易,当地客家乡亲又多,大家彼此有个照应,于是楠榜便成了丘昌仁和兄弟姐妹的故乡。

“鸟巷”故里轶事

丘家在楠榜,起初是住在直落勿冻的一个山坡上。

山下靠海,站在山头也能闻到海风带来的腥味,往下眺望,玛丽娜海边波光粼粼,近处停靠着很多渔船,远处有大型货轮慢慢驶过。

山坡上到处都是青翠欲滴的竹林,附近有一座供奉着保生大帝和王母娘娘的华人道教寺庙,香火旺盛。
大殿内保生大帝画像和塑像的两旁,写着一副对联:

生居异域依神恩

保赤忠心救万民

这位保生大帝,又称大道公,吴真人,是一千年前中国宋朝时期福建泉州的一位神医。医术高明,悬壶济世,医德高尚,百姓受其恩惠者不计其数。去世后被朝廷追封为大道真人、保生大帝,乡民建庙奉祀尊为医神,在中国大陆、台港澳和东南亚国家有2000多座供奉吴真人的保生大帝庙宇,信众近亿人。

楠榜山坡上这座保生大帝庙即是其中之一。

丘昌仁在这里长到四五岁,那时太小,对保生大帝庙只留下依稀印象。他还记得当年这里的华人邻居,除了做小生意的商贩,有不少人以种菜养猪为生。

后来父母把住家搬去另外地方,仍会经常带他们兄弟姐妹前来烧香拜神,所以丘昌仁始终对这座道教寺庙充满了敬仰,并为其扩建多有捐助。

2023年清明节回楠榜扫墓,他又专程来到这座保生大帝庙。丘昌仁决定,再度捐资翻建庙堂后面的厨房,并把自己的意图仔细和管理人员做了说明。他叮嘱他们一定要办好此事,以便华人信众每逢节日来庙里烧香聚餐时,有一个更加舒适整洁的环境。

2023年清明节,丘昌仁与梅州老家的堂弟丘兴仁在楠榜保生大帝庙堂前。
上世纪五十年代,丘家迁至几公里外的市镇丹绒加冷,又先后搬了两次家。其中在市中心的这条小巷里住的时间最久,丘昌仁在此度过了童年与少年时光。

这条巷子名叫Gg.BURUNG,翻译成中文就是“鸟巷”的意思,不知早年这里是否有一个花鸟市场。
半个世纪之后,丘昌仁先生再次走过当年的“鸟巷”。
小巷位于丹绒加冷大街主干道的一侧,五六米宽,两百米长,到头向右一拐,顺着一条窄窄的菱形砖铺地的小路,走不多远,再向左拐,就到了丘氏故居所在地。
六十多年前,丘家在此租住的房屋,朴素而整洁,墙壁很薄,里外都用竹席夹着,相当简陋。幸好南洋长夏无冬,如果是在老家梅县的山区,这样的房子完全挡不住冬天的寒风。

他家门前有个小小的院子,用木栅栏围着。那时院子里有棵芒果树,枝繁叶茂,很高大,丘昌仁小时候十分好动,经常在树上爬上爬下。

“可惜我们搬走以后,这个家的老屋子被拆掉了,现在这座水泥建的二层楼是别人家盖的,已经不是原先的老屋了。”他告诉笔者。(下图)

丘家左侧隔壁邻居那栋白色的房子,仍然保持着当年的模样,但是现在也空着无人居住。丘昌仁先生此次回楠榜,带笔者旧地重游,看到邻家景物依旧,不由感觉是那么熟悉而亲切。

他一边用手机拍摄邻居小院的铁栏杆,一边指着门厅外那面一尺高的矮墙,回忆说,自己上小学之前,差不多每天都在这矮墙上跳来跳去,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这就是我幼年时候每天玩耍的地方。”
他从小喜欢运动,经常和一群光脚的孩子一起踢球,小伙伴们大呼小叫,一不小心踢出去的球,把谁家玻璃打坏了,引来一顿责骂。稍大一些,丘昌仁爱上羽毛球,和兄弟们打,和同学们打,球风凶猛,反手接球非常厉害,羽毛球成为他一生的爱好。

他后来在雅加达繁华市区建了两间羽毛球馆,半公益性质,加起来有十三四个标准场地,吸引了大批爱好者前来打球。丘昌仁和夫人平时每周也来球馆,坚持打球一到两次,每次一个半小时,中途休息20分钟。

一个20多岁的华人小伙专门上场陪练。那年轻人个头不高,身手敏捷,是个羽毛球高手。年近七旬的丘昌仁,每回与之对打,步伐沉稳,扣杀凌厉,除了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大跨步抢球之外,其余一招一式仍十分到位。陪他练习的小伙无需让球,每每起跳大力扣杀,丘昌仁大都能够接住,并尽量放高球到到对方后场,瞅准时机防守反击,不落下风,我在一旁观战,不由叹为观止。

再说丹绒加冷“鸟巷”(Gg.BURUNG)这一带的居民,大部分是华人——客家人和福建人,也有少量印尼本地人混居在此。
这片住宅区面积不小,多条小巷纵横交错,老房子居多,房前屋后干净清爽,基本上还是过去的原貌。

本书前文说起,童年时代,丘昌仁还有一个爱好,经常会跑到“鸟巷”的出口,一个人坐在那里默默地观看街景。天上云卷云舒,路上人来人往,偶尔有一辆漂亮的敞篷轿车徐徐驶过,车上坐的都是荷兰人,大人小孩衣着光鲜,派头十足。

小昌仁看在眼中,稚嫩的心灵充满了羡慕,然后就是心事浩芒。

印尼1945年独立后,仍有许多荷兰人在群岛各地经营种植园和工厂,楠榜也有不少。直到1957年12月,印尼政府宣布实施国有化政策,把他们的企业一律收回接管,那些荷兰种植园主和他们的家人才全部离开。

我六七岁的时候,在楠榜看到这些洋人宝马香车,锦衣玉食,除了羡慕之外,更多是暗暗发誓,长大后我一定要努力赚钱,也要过上这样的日子!同样都是人,人家可以做到的,我为什么不可以!后来经商办企业,我也是时常这样问自己,这种自我激励而不断努力的心态,伴随了我的一生。

如今鸟巷路口的大街。
美国哈佛大学做过一个研究:《一个人的成功是否与童年有关系?》专家共选取了1000名25-45岁的创业成功人士,并对其父母进行走访,了解他们童年的经历,结果发现其中80%以上的成功人士,从小就具备这几个特征:

一是自尊心。调查过程中,很多成功人士的父母都表示,自己的孩子从小就有着很强的自尊心,而正是因为这强烈的自尊心,不断引导他们自强不息、顽强拼搏。

二是积极主动性。研究人员发现,这些成功人士没有一个是懒惰的,每一个都是从小就特别勤奋上进,哪怕成功之后也是如此。

三是小时候就胸怀大志,这一点更加重要。比如牛顿,7岁就立定要成为打开自然之谜的人,23岁发现万有引力定律,成为举世闻名的大科学家。

至于那些古今中外商界英豪,很多都是年纪轻轻便雄心万丈,正所谓“用壮志定义青春,让奋斗实现理想”。当然,成功之路还有很多其他因素,并不只是怀抱雄心就能实现。但无论如何可以确定,那些胸无大志的人,很难得到命运的眷顾与青睐。

我们把视线再拉回到主人公小时候的故乡。

离“鸟巷”居民区不远的地方,有一条铁路穿过,每天有火车来往巨港与楠榜之间。火车道附近的公路边上,是一片印尼人的公墓,四周有低矮的,绿色与蓝色相间的水泥柱围墙,坟场内种着草坪和树木。

印尼人的墓地不像中国人的那样高大,就是水泥封盖的一个长方形的匣子,前面有一小块白色的墓碑。他们是穆斯林,死后当天24小时内就要埋葬,但是因为受到荷兰殖民文化的影响,城市公墓也有不少西方色彩。

昌仁小时候去同学朋友家玩耍,回来晚了,要经过这片坟场。僻静之地又没有路灯,墓地树影摇曳,好像有鬼火闪动,他每到这里都觉得心惊肉跳,没办法,只好自己鼓足勇气,硬着头皮,一口气跑过去,吓出一身冷汗。

“鸟巷”居民区后面,有一条小河,从前水势较大,雨季还会发洪灾,大水漫过河岸。如今的水流已经很浅,河面窄小,好像变成了一条水沟。

三哥冠仁记得,父亲当年制作烧猪肉,为了解决原料问题,曾经有段时间自家办了一个养猪场,就在这小河边上。结果有一年下暴雨涨大水,一下子把几十头猪全都冲走,大败亏输,老爸从此只在别人那里订购猪肉,自己再也没有养过猪。

河上有一座小桥,过了桥,再往前走,就是从前的新中学校,那是昌仁和三哥冠仁,以及五弟涛仁共同就读的母校。有关这所学校和他们读书的故事,我们后面还会讲到。

此次丘先生怀旧之行,带我来此里里外外走了一遍,每一条小路,每一座房屋,甚至是每一块砖瓦,一草一木,都记载着回不去的童年,忘不掉的记忆。

丘昌仁的侄儿丘俊毅,是大哥国仁的长公子,在四叔的集团负责对外联络。这次全家人回楠榜过清明节,俊毅也回来,一则为祖父祖母扫墓,二则看望仍在楠榜居住的父亲。

作为丘家的长房长孙,俊毅孩提时代,祖父祖母都还健在,他因此在“鸟巷”老屋生活过一段时间,是全家人的宝贝疙瘩。那天得知昌仁四叔回来探访故地,丘俊毅也特地赶过来,陪同叔叔一起怀旧。

丘家当年有个相熟的街坊,大家都叫他阿福哥,住在另外一条巷子里。丘昌仁和侄儿俊毅还有笔者,路过阿福哥的住家,便进去问候。阿福哥已不在人世,快要90岁的阿福嫂拄着手杖出来迎接。老人还很健康,说话慢条斯理,她和一个儿子住在这里。

老街坊相见,并未有多少激动,因为大家都有了年纪,只是各自平静地回顾往事。

丘俊毅指着墙上的照片,请叔叔一一辨认,中间那位彩色照片上的老者,就是已故的阿福哥,右边两张黑白头像则是阿福哥的父母,他们都是从中国漂洋过海下南洋的老一辈华侨。(下图)

丘昌仁六七岁时,阿福哥只有30来岁,别梦依稀,岁月沧桑,一晃就是六十多年。当时丘昌仁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孩童,但却与阿福哥年迈的父亲常打交道。

说来有趣。老华侨因肾脏毛病,腰疼得厉害,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每天大清早喝一杯童子尿就能治好,便在街坊邻居的小孩子中间到处寻访。

比来选去,觉得瘦小机灵、还未上学的丘家老五昌仁最合适,于是和丘家父母说明,请求每天早上来取小昌仁的第一泡尿。

昌仁的父母都是有名的热心肠,街坊有求,自然是满口答应。老人家睡眠少,清晨五点就起床了,然后马上来到丘家,把正在酣睡的小昌仁叫醒,就让他站在床头,脱下短裤小便,老人拿个杯子接住,把这新鲜热乎的童子尿一饮而尽。

“那段时间天天如此,我都是在睡梦中被这样操作,大清早困得不行,心里还很不情愿。哈哈!那时太小,也不知阿福哥父亲的腰疼后来好了没有……”

丘昌仁和侄儿俊毅在老邻居阿福哥家与阿福嫂叙旧。
回想起六十多年前的儿时趣事,丘昌仁不禁莞尔。人至乐龄,夕阳唱晚,都是“近事模糊远事真”,所谓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仿佛就像昨天一样触手可及。

告别阿福嫂,又走过几户人家,在一个小巷子的路口,丘昌仁被一位印尼大妈认了出来。(下图)

这位友族大妈也是70多岁,头上包裹着橘黄色的穆斯林头巾,身穿同样颜色的长衣长裤,光着双脚,走路很快,身体非常结实。

她大约知道,自己今天遇到的这位华人老街坊,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老板,于是又惊又喜,满面笑容,忙不迭上前打招呼,寒暄攀谈,说了好多恭维的话。

两人在路边聊了一会儿,丘昌仁和侄儿俊毅双手合十,向那位友族太太告辞,哪知道热情健谈的穆斯林大妈还有话要说,非要拉着丘先生和他侄儿到自己家里坐坐。

于是我们一行便来到她的住宅。

这位印尼邻居是一户小康人家,房子是二层小楼,淡绿色的外墙,院子里停着一辆汽车,客厅有几张沙发,墙壁贴着伊斯兰图案的墙纸,屋角的花架上还摆放着几盆鲜花。

宾主坐定,女主人便叫着丘昌仁的印尼名字开口道:“伯埃迪(埃迪先生),您看我有一个小儿子,三十多岁,目前没有工作,他人很乖,忠诚,特别听老板的话。您是咱们这里出去的大头家,我知道伯埃迪的企业非常大,所以请求伯埃迪把我的小儿子招收到您的公司,随便给他一个职位,他一定能够胜任。”

丘昌仁微笑着耐心听友族太太说完,并未做出肯定的答复,他诚恳地告诉女主人,公司的日常管理现在都是年轻一辈掌控,自己只负责把握方向性的大局。因此类似招聘员工这样的具体事情,他不能马上答应。当然如果依普(太太)的孩子具备企业所需的某些专业能力,公司会按照程序予以录用。

虽然没有允诺这位穆斯林太太的请求,但是作为半个世纪前的故里街坊,邂逅相逢的心意总归要表示一下。

丘昌仁示意侄儿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拿出一叠崭新的印尼盾钞票(差不多相当于一千元人民币)递给女主人,穆斯林大妈喜出望外,双手接过,连连说:“巴尼亚德里玛卡西(多谢)!”

老太太又赶快叫来她的小孙子,对丘先生说:“伯埃迪,多隆嘎西低亚,阿那色难斯嘎里!(拜托给他一些,让小孩子开心!)”丘先生爽快点头:OK!——于是侄儿俊毅又再拿出同样一叠印尼钱,送给了印尼妇人的小孙子。

接着,叔侄二人便在印尼老邻居千恩万谢中,愉快地结束了此番重返故里的行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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