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雪菲 | 科幻作者，考古学生。曾获得第四届水滴奖短篇小说三等奖，作品多是围绕个体的情感诉求和技术（或通过技术和外界）互动，比较擅长表达人物情绪，引发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样活着》《它的脑海之中》《材料两则》。

卵生的救世主

第八话 久别重逢

（全文约4000字，预计阅读时间8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人类是介于白蚁和老虎之间的动物，所以我们自私又无私，贪婪又高尚，心地善良又诡计多端，世故又理想，所以人类的故事，是争斗和纠缠的故事，是永无止境的拉扯，如同神话中创世的清晨，一切都混合着，神明和恶魔并肩搅动着黑与白的液体。

除了提水的设备，其他的机器都停下了，月宫的空地运载器有着漂亮的流线型的红色外壳，和周围荒凉的景色以及陈旧庞大的工业设备格格不入。叫施全一的月宫使者穿着和她的运载器一样颜色的披风，里面则是月宫制式的浅灰色贴身常服。

“所有的人都到了？”她是天生就把自己当作聚光灯下的领舞的那种人，寻找舞台中央几乎是本能，所有没有人会奇怪为什么她一下子就站在了这些衣服上沾满泥土的矿工们的正中间，那个最适合发言的位置。

“是的女士，所有的人都到了。”从所有穿得十分凑合，脸上和手上都黏黏糊糊的人们中，走出一个半人半兽的家伙，他摊开自己如同蜥蜴一般的右手，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你就是钱楷？”女人习惯用一种极为不礼貌的姿势看别人。

钱楷冷淡地回应，“是我。”

“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我的样子？”他说这样的话已经说到自己快要厌烦了。

“不，没有想到你还活着。”

人群中站出另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的脸上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一条纵向疤痕。他站到钱楷身边，用坚定而温和的语气说道：“施女士，如果您是来检查我们的工作，请尽快开始吧，已经耽误了下午的工作。”

“如果潜藏逃犯的事情不尽快解决，可能会更加耽误藻石井的工作，不是么？”

人群中又迸发出一阵嘈杂的声音，矿工们小声议论着施全一的话里所指，而他们中最知情的，比如说站在人群前面的钱楷和疤脸男人，却保持着克制的沉默......

“我进去过？”程卷施小声嘀咕着。

钱楷给她的提示明确又模糊，她的确爬到过那个土洞里面查看化石，但那可不是藏身的好场所，就好像在博物馆里捉迷藏，你一定要藏到最吸引人的那个藏品柱子后面——柱子后面不安全么？倒也不是，只是藏品一定会吸引搜寻者的目光。

“你在念叨什么？”弗兰克打了个哈欠。

“我在想刚刚那个人给我留下的提示，他说的地方不是好的藏身场所。”

“别紧张，慢慢想。”弗兰克又开始他独特的“无所谓都可以”式论调，“反正我们也藏不了多久。”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很有可能，咔咔——”弗兰克学着程卷施在仓库里吓唬那个叫小明的小女孩时比的手势。

“也有可能是例行检查不是么？”程卷施虽然有些同意弗兰克的悲观论调，但是为了给自己一点希望，还是如此反驳道。

“检查？刚刚好在我们选择跑到这里之后？不，朋友，凡事都有因果，这件事情的因果就是——有人报告了我们的行踪。”

“什么？你是说......”程卷施开始回想这几日遇到的所有人，那些面孔一个一个地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都不是，”弗兰克在漆黑的隧道里伴随着自己的回音说道，“你得承认，你对地面居民有过分的信赖，或许在印象中这些人吃苦耐劳又关心彼此，你也很希望自己能融入进来。但事实上，人就是人，善良又邪恶，高尚又市侩，关切他人又很有可能会因为一点点微小的利益出卖他人。所以，出卖你的家伙甚至很有可能都不认识你，他只是在昏暗的路灯下瞥见个影子，然后又看到了运载器喷着蓝色的尾焰往矿井去了。”

他说得一点没错，程卷施想着，她有时候的确只能看到人好的那一面，或许，她只愿意看到好的这一面。

说话的功夫，她们就回到了刚刚程卷施和钱楷遇到的地方，眼睛长在口腔位置的水母一般的怪物尸骸还安静地躺在那里。一路沉默的芬奇把矿灯递给三个人中个子最小的程卷施，她小心翼翼地提着灯避开土中的巨兽，钻到了这个“洞穴中的洞穴”中，果不其然，在深处的侧壁上发现了一条通往黑暗的狭小通道——它差不多只能容纳一个人匍匐着身子前进。

“发现了什么？”

“嗯，”程卷施回答，“好消息是这的确有个通道，我之前没有发现——现在想明白了，钱楷应该就是从这儿钻出来的。”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矿灯照不到这个通道的尽头——别急着评价矿灯的照射范围。”程卷施随手捡起一块坚硬一些的土块往里面扔去。

土块碎裂坠地的声音很久才传来。

“这或许对蜥蜴来说是个好地方......”弗兰克摇了摇头评价道。

“逃犯也是。”芬奇——他们三个中的行动派十分艰难地挤到程卷施身边，用自己的肩膀简单地丈量了一下洞口的大小，确定他整个人可以塞得进去之后，就从程卷施手上拿回自己的矿灯，钻了进去。速度之快，相较于他这个个头的男人来说，绝对算得上是灵敏。

程卷施看了看弗兰克，弗兰克看了看程卷施。

“我有个滑稽的想法。”弗兰克小声抱怨。

“别想，钻就是了。”程卷施打断了她伙伴的奇思妙想。

“刚才那女人的话是什么意思老大。”

在所有人都在矿井外留守等待检查的时候，一个总是跟着疤脸男人的矿工兄弟问他。距离红月独立运动已经过去许久，很多年轻的矿井工人对钱楷和他的过去都一无所知。

“‘你居然还敢招惹是非’，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没等疤脸男人说话，几个人里最爱到处打听消息的小矮个儿跳出来解释，“钱楷是个月宫讨厌到牙痒痒的家伙。”

“为什么？没看出他和其他那些改造人有什么区别呀。”

“区别可大了去了，你知道在月宫搞什么‘伊洛星独立’的同时，地面上几个营地发生过一次联合......”

“停。”疤脸男人打断他，“注意说话的场合。”

小矮个儿识相地闭上嘴，发问的也失去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致。他像是狼群中的头狼，只要他龇一龇牙，就再没有跃跃欲试想搞事的家伙了。

“瞧瞧！还是我们的保管处账目记得清楚——”声调颇高让人觉得有些刺耳的女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去。

“你对这多出来的两把钻头使用记录怎么解释？需要我的人去点一点还在保管处的数量么？”

“有时候会有不好使的钻头。”疤脸男人再一次站了出来替钱楷解围。

“或许他们不总是记得清楚，”钱楷躲在矿山投下的阴影里——他的眼睛不是很能接受正常的地表光线——冷静地回答道。

“是么？既然邀请我们到矿井下检查工作，那么我也没有任何不去的道理。”

钱楷看着她那件干净笔挺到缺乏实用性的披风，笑了一下。“随您高兴，女士，我和您一起下去。”

“糟了。”疤脸男人身边的小矮个儿低声嘟囔。

“嘘。”疤脸男人小声提醒，然后向正在用眼神僵持的两个人走近了几步，“我和二位一起先在地面所有地方都查一遍吧。钱楷是之前的负责人，他的身体您也看到了。地面上的工作目前都是我在负责，包括水塔，磨石坊还有仓库——这些都能藏人，我都先找人去查一遍。您如果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您看如何？”

“尽快，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如您所愿。”

疤脸男人趁施全一和月宫其他人联系和协商的时候，和钱楷对了个眼神。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钱楷则耸了耸肩，看着远方森林中升腾起的灰色烟雾。

程卷施当然没有想到，她能见到这么多和钱楷一样的人们，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听到的传闻不过是些悲惨的个案。

当她用有些震惊的目光看向那些皮肤惨白的人们，而那些人们也用同样有些震惊的目光看向她和她一起的两个男人。

“如果我的想法没错，隔壁就是我们昨天休息的地方。过来，仔细听。”

程卷施凑耳朵到弗兰克正在听的那面墙上，可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些如同看着另一种生命体一样看着自己的人们。

他们把“巢穴”建立在和原来的工房一墙之隔的地方，是因为在始终如一的黑暗中，他们也渴望曾经同伴的声音驱散孤独么？

墙的那头传来模糊但是还算能分辨的对话。

“你要怎么解释这个，钱楷，能联系月宫的无人机。”

程卷施如同心脏被谁攥了一把似的，咚咚地跳着，紧接着在自己曾经见过的所有蠢人名单的首位，毫不犹豫地填上自己的名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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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影《异形》（1979）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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