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今天为大家带来的是上周开始连载的新长篇，《请问这是你掉的人格吗》第二章~
【前情提要】
一名心理学教授离奇坠楼身亡，她死亡时的恐怖画面，成为了这座大学里学生之间传递的噩梦，许多人因此患上PTSD。其中最严重的两名，一名是李颜实验室的数据分析师叶零，一名是李颜的创业合伙人林易，而他们都选择性遗忘，忘记了李颜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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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民 | 科幻作家，科幻编剧。三体宇宙编剧，科幻剧本《小光1.0》获「故事+」比赛三等奖。短篇小说多发表于不存在、豆瓣、惊人院，长篇小说《小众心理学事件》签于阅文集团。短篇小说代表作《绿星》《替囊》《后意识时代》等，《替囊》获未来事务管理局读者票选「2019我最喜爱的科幻春晚小说」。
请问这是你掉的人格吗
第二话 最后一面
（全文约6300字，预计阅读时间12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李颜死时的画面持续在周璐尔的头脑中变化，有时是一摊血水，有时是一堆被烧透的焦炭。想象中那一声怦然落地的声响，仿佛一块坠落的石头，在时间之网上砸出一连串通往未来和过去的震动。她已经从来访者的反应中看到了不少未来的震颤，也听到不少过去的回响。她从学生来访者那儿获知的关于李颜的信息，一点一点在脑海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形象。她看见李颜从实验室跑出来，疯跑进教学楼，不顾形象地，踏着上课铃声冲进教室。她抬手捋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台下的学生都睁着亮晶晶的眼看着她，饱含着爱慕与期待。画面中李颜的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个清浅的微笑。她意识到，她想象不出李颜五官的细节。于是她在学校官网上搜索了李颜，搜到一张她端正的证件照，还有一张不知是什么活动的集体大合影。那张证件照板板正正，没什么表情，那张大合照只有角落里一张很小的脸，还被前面人的头发遮了一半。都和她想象中的李颜有差距。她想起那位女学生来咨询时，说曾经给李颜拍过照。鬼使神差的，她竟上微博搜了女学生的名字，没想到很顺利的搜到头像是女学生自拍的账号。周璐尔点了进去，往下翻了一年，才找到女学生说的那张照片。照片里，李颜站在讲台前，一只手随意地撇向一侧，眼睛笑地眯起来，好像在讲一个小笑话。还有一张是李颜背过身去，向上伸直手臂指着后面的ppt投影。她的身材属于瘦小型的，被收腰连衣裙裹着的上半身显得玲珑可爱，姿态也相当随性可爱了。这就很接近她想象中的李颜了，周璐尔想。当她长按保存这两张照片时，她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从业八年，一直认真谨慎，恪守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从未在自己的生活中主动关注或联系过一个来访者，现在她却像个痴汉般在追踪一个来访者口中提到的人？说起来李颜和她年龄相仿，虽然在她公司旁边的教学楼里从事着和她同属一个学科不同门类的工作，却是性格上与她完全相反的人。李颜是活跃的，直率的，闪耀的，一出现便是众人眼中的焦点。周璐尔却是从小安静沉默的孩子。她的沉默不是因为对外界没兴趣，而是因为过于谨慎和多虑。她在几个亲戚家轮流居住长大，从小就懂得观察大人们的心情，在合适的时间小心翼翼地说出合适的话，努力在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中保全自己。高中时她喜欢上一个男孩，整日揣摩着男孩的心情，爱情的患得患失使得她过度在意他人感受的习惯加剧，爆发了第一次情绪障碍。那时候她自然没钱去咨询，为了自救拾起了心理学书籍。当她正式接触心理咨询时，被导师认为共情能力极强，具有一个心理咨询师的天赋，后来她也的确取得不俗的成绩，是这个市排名前三的咨询师里最年轻的一个。每当有人问她是如何走上心理咨询的道路时，周璐尔就在心里苦笑，不过是一个沉溺于人类潜意识的里世界无法走出的人。如果有的选，她何尝不想成为一个想说就说，想做就做，不用时时顾虑别人的人呢？是投射吗？李颜是她心中渴望却不能成为的人的投射？意识到这点后，她忍不住嘲笑起自己，都三十多了，还没与自己达成和解吗？还在强求不可达成的人生愿望吗？亏你还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呢。她在心里挖苦完自己，退出微博，去冲了一个冷水澡睡觉了。她做了一个轻飘飘的梦，有春天海棠花的味道，还有点少女的青涩。她醒来时觉得轻松，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李颜，可当来咨询的学生再次提到了李颜时，她的心咯噔一下，漏了一拍。这次来的是一个研二的男学生。他比其他人更加忧愁，不是像之前那位女学生虚假的忧愁，而是实实在在的忧愁，因为他的毕业论文导师就是李颜，现在李颜死了，他的论文做到一半，却无人可指导了。
“不能找系里其他老师吗？出了这样的事，学校会有另外的安排吧。”“那就意味着，论文从头来过啊。这个领域国内只有李教授在做。”男学生苦恼地搓揉自己的头发。对于多重人格，周璐尔曾经接触过一例，他们就像夸张的演员，每换一个人格都有着完全不同的演绎。她曾经有两年时间持续与这位患者对谈，记录他每个人格全然不同的过往经历和行为性格特征。没想到李颜也做这个领域的研究，只不过研究方式与她不同。原来李颜与自己的距离并没有那么遥远，这个发现让她觉得宽慰，但随即就自我警惕起来。她明白，她对李颜的投射依然没有消失。“这个课题值得研究吗？不管是哪一个人格，做出决策的生物反应过程也和正常人一样吧。”周璐尔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似乎不太礼貌，甚至有点儿冒犯。“不是的。”男学生解释道，“多重人格患者不同人格的脑波是完全不同的，就像小孩和大人的脑波之间的差异一样。李教授最出名的一篇论文，就是用脑电实验证明了这点，她可是这个领域的开拓者啊。” “噢….原来如此。”周璐尔心虚地回应道，也不知为何心虚。 男学生走后，周璐尔打开学术网站搜了李颜的论文。她引用量最高的几篇论文全是关于多重人格。她津津有味地读了几篇，脑电分析的部分她不太懂，但李颜对结论的论述逻辑缜密，又不乏精妙有趣。她读到的最有意思的结论是，多重人格的病患多个人格的能力总和，大于统一人格的能力。她想起她的那位多重人格病人，五个人格也具备不同的技能。两年的咨询治疗使他的五个人格逐渐整合，新出现的那个整合人格却在单个人格擅长的技能上表现得很平庸。她曾经注意过这个现象，但未曾深思，更没有像李颜这样将它这作为一个普遍现象去分析和理解，也写不出这样美妙的论述。周璐尔心满意足地关上网页。她只知道李颜死前的公司是做人工智能的，那个合伙人CEO到处宣扬他的新潮人工智能理论，使这家公司听起来是个骗钱的神棍公司，没想到李颜在学术领域的成就如此前沿和具有开创性。这样的李颜，怎么会和那种轻浮的人搅在一起呢？萱又在下班时间来探访她，松弛地，拉家常般地询问她最近如何。“是啊。太奇怪了。好像被传染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经常我稍微分神就冒出来，想要去控制它压制它，反而更加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但说实话，周璐尔现在并不怎么为这些幻觉烦恼，出现次数多了，也没觉得太恐怖了。“是不是因为控制得太用力了，反而适得其反？就像失眠的时候越想睡越睡不着。”“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周璐尔感到耳朵根火热，仿佛被问中了心思的少女。萱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大概是因为，最近听她的事听太多了吧。”周璐尔顿了顿，“我对她了解得也不多，也没见过她。”没想到萱说：“她应该来过我们这里的吧，你不记得吗？”“一年前吧，我查过记录，她来我们这里要过病患的档案。”周璐尔查了查咨询中心的档案出入记录，一年前李颜确实以脑研究实验室的名义调取过一份多重人格障碍患者的档案。多重人格的患病率并不高，全国范围内也不一定找得到二十例。她调走的，正是她花了两年时间记录和整理的那一份。周璐尔的脸腾一下全红了，心脏紧巴巴地收缩在一起，再舒张开时，她感到释放出的血液是甜的。“你得接受李颜的死。”咨询师的声音反复在叶零耳边回荡，“这是疗愈必须走出的第一步。”“跟我说，李颜已经死了，她不在人世了，她消失了…….”她消失了。发亮的指尖消失了，浅浅的酒窝也消失了，它们化为一堆扭曲的骨肉，那已经不是李颜了，只是一堆骨与肉。后来这堆骨肉也化为了尘埃……李颜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了。在接受李颜的死的第一天早上，叶零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漆黑，床头的闹铃许久未响。窗帘缝隙里透出晨曦微弱的天空。再过两个小时，躁动不安的空气便会笼罩城市上空，顺着早高峰的通勤，填充每一颗空洞脆弱的心灵。在这个城市里，有许多方式可以纹饰自己的空洞，目标，理想，好看的皮囊，或看似独特的个性。叶零一样也没选。叶零从来不在意扮演一个索然无趣的人，一个空心人。他最有安全感的时刻，便是藏匿在人群中之时。每天早上，他带着降噪耳机顺着人流登上早高峰的地铁，就觉得自己是汪洋中的一条鱼，周围蠕动的人群是流过他身边的洋流。大海最大的好处，就是它足够大，大到每一秒在身边流淌过的水滴，都不会是同一滴。叶零的人生理想就是淹没在无人认识的海洋中，与周围任何人都不发生交集，不受任何人打扰。当他遇到李颜时，情况却变了。她像一束在固定时间出现的洁白光束，让他心生向往。李颜之于他不是随便一滴水，而是一座灯塔。初次见到李颜，是去她的实验室面试数据分析岗位。她纯洁的目光凝视着他，仿佛亿万年前的星辰之光。在听完他拙劣的自我介绍后，她问：问完这几个问题，李颜快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跟我来。”他被李颜领到实验室中为被试准备的一间房间。在那间只有一扇小窗的房间里，一名被试坐在椅子上，头戴一个软皮白帽子，帽子上连着数十根电线，这些电线瀑布般从被试头上披下，流到地面，又连接上一台长方形的机器。这台机器又用电线牵着，接上隔壁房间的计算机。那台一看就属顶配的计算机屏幕上显示出多段曲折纠缠的波形，变换着叶零无法理解的图案。这是叶零第一次见脑电装置，事实上他来这里面试前从未接触过任何专业心理学知识。他只是策略性地给所有在招数据分析的实验室投了简历。数据分析博后毕业的他，不想再做本专业的学术研究，只想做些应用类的工作。但是大多数科技类公司并不长期需要一个博后段位的数据分析师，他剩下的不多的选择，就是其他学科实验室里的数据分析岗位。大概是看穿了他的困惑，李颜解释道：“这是收集脑电波的装置。”又指着那块复杂的屏幕说，“这就是收集到的脑电信号。”叶零看不出所以然来，但他看到左上角的图标logo和菜单按钮，明白这是一个专门分析脑电波的软件，估计连分析算法都打包在里面了，他不明白还需要他做什么。李颜说，“你能按我们的需求重新写一个分析脑电信号的软件吗？”“应该可以。”叶零答道，接着问出了他的困惑，“可是，你们不是已经有专业软件了吗？”“是的，这个软件能够按时间顺序显示一个人脑部256个位置上的脑波变化。”叶零想了一下，时间、位置，都能准确的显示，还有什么需要提取的控制因素吗？“通常来说，这个软件确实够用了。但我们的研究不够。”李颜俏皮地笑了一下，好像捉弄人的把戏得逞的小女孩，“因为我们要收集脑波的被试，有不止一个灵魂喔。”叶零当时还不了解李颜的项目，被灵魂的说法吓出一身冷汗。他硬着头皮回答，“可以，只要数据完整，我可以编一个小工具按不同的因素提取不同的……灵魂。”李颜显得非常开心，轻巧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像对待一个老朋友。“太好了，加上你一共九人，这个项目人齐了。”之后的一年时间，叶零整日躲在那间属于他的实验室处理脑波数据，搭建“灵魂”的模型。多重人格患者的样本量很少，实验室一共只招到六名。这些患者拥有几个“灵魂”，脑电波就呈现为几层。切到某一个“灵魂”时，其他“灵魂”的脑电波就会休眠，但仍然处于一个低活动状态。叶零的工作就是通过复杂的数据对照分析，区分出每一个“灵魂”惯用的脑区和频率，塑造出每个“灵魂”的脑波运作模型。李颜半开玩笑的回答让叶零深受震动，一时间毛孔耸立，仿佛踏足了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深邃领域。他在心底感激李颜，感激她将平庸的自己带往如此庄严、光辉、充满意义的方向。他敬仰李颜，如敬仰星辰。一个小时后，闹铃终于响了，叶零缓慢地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从抽屉拿出一盒药。药上贴着几张条子，记录了每一次他吃药的时间。8月2日晚上十点，8月10日八点，8月11日八点。8月2日便是李颜死的那天，他在那天被咨询师强行喂了药，而后的一周都忘记了这件事。在李颜死的前一天，项目组的每个人都收到了李颜解散团队的邮件通知，却没有附带任何原因解释。大家都很震惊，很多人找李颜询问原因，李颜都闭口不谈，只是说，“接下来，大家把各自电脑里的相关数据都删了吧。”这个安排激起了组员们的不满，甚至愤怒。谁也不愿删除一年来辛苦累积的数据。激越的组员们在邮件回复里吵了起来，争相逼问她缘由。叶零也想问她原因，但不是为了项目本身。对于叶零来说，团队的解散意味着他不能再待在这个实验室了，意味着他不能每周见到李颜了。那天下午，他徘徊在李颜的办公室门口，好几次想要敲门，都没有勇气。正当他要走时，门开了。李颜从门里走出来，见到他，只是给了一个愤怒的眼神，好像是他招惹了她。这吓坏了叶零。他低着头正要离开，李颜却对他说：“不管你是谁，都不可能让我继续这个项目了。快删了数据，尤其是你手里的模型。”说完她便赌气般走了。叶零愣愣地在门口站了好久，像一根钉子。那天夜里，他一遍遍回想李颜生气的脸，无法入眠。他反复问自己能做些什么，才能平息她的怒火，他不想看到她生气难过的样子。思索了很久后，他做出一个决定。他决定完成她的意愿，帮她黑掉全部数据，好让她省心。第二天他早早来到实验室，但奇怪的是，本该没人的时段，实验室却坐满了人。每个组员都比他更早到了，从他进门起，每个人都紧盯着他，好像知道了他会做出什么似的。他哪里禁受得住这种凝视。他呆呆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像往常一样按下开机键，却发现电脑的电源没有电，整个实验室的电源都被关了。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主意，为了防止数据被删除，首先做出了物理性防范。每个人都坐在那儿，眉毛重重地拧在一起，像在用力捍卫着什么，只有李颜没来。挨到中午，叶零实在受不了了，决定去找她。他去了她的办公室，她不在那里。他又去教学楼找她，也没找到。他茫然无措地去图书馆转了一圈，仍然找不见她。当他从图书馆出来时，却看见门口围着许多人。他越过人群，便看见了那个让他患上PTSD的画面。圈内的地面上躺着的人，正是李颜。说到这里，叶零再次流下了泪。他从未和别人谈过这些。甚至都没认真思考过自己与李颜的关系。却不得不在她死后，如此全面地回顾与她相处的点滴。“因为压力吧。那时候每个人都不同意她关闭项目，都在全力阻止她。”“我可能是唯一同意她关闭项目的人吧。我不想看她难过。”“那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为什么对你这么生气？你想过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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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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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动画电影《未麻的部屋》（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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