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留在暨大过年的人

大年三十晚上，八点二十分。

蒋嫣刚跑完采访回到宿舍。她钻进桌帘里按开台灯，在百度首页点击直通春晚的入口。蒋嫣挨在椅子上，键盘旁边摆着用学校加餐券换的年夜饭，这是今晚的宵夜。

对她来说，看春晚是过年必须要做的事情，“和家里人一起在电视机上看，哪怕是一个很简单很不怎么样的笑点，只要大家一起笑就会觉得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今年春节，蒋嫣选择一个人留在学校。

15.6英寸的屏幕里，主持人连声道贺，偶像女团甩着头发跳舞。蒋嫣面无表情。隔天她回忆起，“我内心没有波澜”。

“我和不认识的学姐一起搬到了新宿舍”

年三十那晚，王盺十点左右就睡觉了。

以往在家的时候，她看春晚可能会看得比较晚，但是今年她打开不到半小时就关掉了窗口，“没什么兴趣”。

王盺今年大三，来自深圳校区的电子商务专业。她的老家在河北，因为疫情影响，今年她和家人商量之后决定留在学校过年。

深旅校区

据暨南大学新闻网，今年寒假，暨大共有4400多名学生申请留校，其中港澳台学生300多人，整个假期完整留校（即包括春节）的学生达2200多人，留校人数较往年有明显增多。

据官网，暨大目前有全日制学生4万多人，这意味着2021年春节留校的学生占比约5.5%。

1月22日，王盺临时申请留校，被告知留宿需要搬到新的宿舍里集中管理。三天之后，王盺给原先住的宿舍贴上封条，从T2宿舍楼的四人间搬到了T12宿舍楼的五人间。隔天，一位同专业的学姐也搬了过来，两人睡在宿舍房间斜对角的上铺。

在这之前，她们并不认识，王盺回忆起来，“肯定就觉得会（有）一点麻烦啊，然后有一种未知的恐惧。但是住在一起之后就还好。”两人加上微信，开始讨论搬东西和打扫卫生的事情。入住之后，学姐和社区工作人员一起，把洗衣机从王盺原本的宿舍里搬出来，安置到新的宿舍。

在春节的前一个礼拜，王盺就在新宿舍门口贴上了福字，但对于她来说，在校过年还是让春节这个非常隆重的日子变得很平常，节日里需要的仪式感被极大削弱了。

王盺的宿舍门

年三十那天，王盺上午学做视频剪辑，中午到食堂吃饭，下午在宿舍看《甄嬛传》，等到天黑了，就去食堂吃学校准备的年夜饭套餐，“我一个人去吃的，很快就吃完了”。

王盺的年夜饭

差不多吃完的时候，王盺给家里人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王盺的家人忙着张罗聚会。王盺和弟弟视频通话，没聊几句弟弟就说要和朋友一起打游戏。王盺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在跟朋友坐在一起聊天，说了几句，又让王盺“去找你爸打吧”。

聊完一轮电话，王盺有点失落，“如果我在家的话，我会跟我妈一起出去玩”。

“整栋楼都看不到什么人”

因为毕业实习，新闻学大三的蒋嫣也选择了留校过年。

她家在广西桂林，距离广州六百多公里。离家上学的前两年，蒋嫣经常在家庭群里发消息，“然后被我爸妈忽略掉”。大三上学期课业变忙，蒋嫣和家里人的联系也慢慢变少。一直到在外地过年的这段时间，蒋嫣感觉到爸妈开始主动要联系她，蒋嫣的爸爸把她的抖音账号置顶在聊天窗口，每天给她发不一样的视频。

“就今年能够感觉到他们终于开始想起有我这个女儿了”，蒋嫣开玩笑说。

寒假的时候，工作日的五天蒋嫣都要到报社坐班。大年三十和年初一，她也在外面跑采访，做春节有关的选题，“今年基本上满脑子都是被工作占据的，其他事情想得不是很多”。

六点左右，蒋嫣下班回到学校，站在广场上抬头看，20层的宿舍楼没几间房亮着灯，“整栋楼都看不到什么人”。

在宿舍里，她床边的窗户和隔壁宿舍的窗户正好相对。有时候蒋嫣会拉开窗，和隔壁宿舍留校的女生两个人隔着窗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蒋嫣透过窗户看到隔壁宿舍的灯没关，也会大声地跟隔壁的女生说晚安。

根据学校规定，寒假留宿（包括延迟离校）的学生需要每天到宿管处签到，进出宿舍大门需要登记后领取服务卡。蒋嫣的宿舍在本部周转楼，楼栋里留宿的学生需要加入“2021寒假留校楼栋群”，群里有268人。

宿舍楼的出入服务卡

刚放假的时候，蒋嫣还没有决定留在广州过年，她和宿管阿姨秋萍闲聊，说到自己过几天就回家，秋萍也说自己过几天会回四川。结果最后蒋嫣留在学校实习，秋萍也留在学校值班，两人继续每天在宿舍楼大门打一个照面。

“感觉到金鱼在我手里跳来跳去，当时真的好开心啊”

小鱼今年大三，家在江苏。学期末的时候小鱼被告知家里连续实行了几天的封村政策，而学校又要求寒假实习，于是小鱼决定留在广州，和同样留守的男朋友一起过年。

由于毕业实习，小鱼有三名舍友都选择了延迟离校。1月15日，交完最后一篇论文，小鱼八人间的宿舍只留下申请留校的四个人。2月7号，小鱼最后一名舍友回了家，宿舍只有小鱼一个人了。

躺在床上逛豆瓣，正好看到别人养仓鼠，小鱼也萌生了养宠物的想法，但害怕自己没有照顾宠物的条件，小鱼一直在犹豫。正好正月初三碰上情人节，小鱼和男朋友一起去到花鸟虫鱼市场。

“十块钱三对，五块钱一条”，逛了两个多小时，小鱼最后把12条金鱼带回了学校。她把装着金鱼的塑料袋放在手心，感觉到小金鱼在手里跳来跳去，“当时真的好开心啊”。

小鱼买的小金鱼

一个人在宿舍，小鱼会坐在鱼缸前面，拍一下玻璃，看金鱼被吓得游开。

她把鱼食撒在水面上，在缸底的金鱼会立马冲上来。这让小鱼想起外婆家里养的鸡，往地上撒米，它们就疯狂低头啄米，“显得很活泼很可爱，特别搞笑”。有时候，看着金鱼小小的，她忍不住会多喂几次鱼食，“我就很想看到他们在水里面抢食的样子”。

结果买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小鱼发现一条黑色的金鱼已经躺在缸底，翻着肚皮。隔了一天，另外一条白色的金鱼也死掉了。最后小鱼决定下次见面把剩下的金鱼送给男朋友养。

年三十那天，小鱼和男朋友一起逛广州动物园，他们手牵手在湖边玩，旁边有个保安大叔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保安看着他们俩说，“你们怎么那么悠闲啊？不回家吃年饭，家里人不着急啊？”小鱼和男朋友相视一笑就走了。

过了一会，小鱼的男朋友跟她说，“（我们）都不回去过年了，还有谁等我们啊？”

小鱼的男朋友是四川人，去年因为疫情也留在了广州过年。当时小鱼在江苏家里，经常陪男朋友聊天、打游戏。那时候她觉得，一个人在外面过年，除了无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直到今年自己留在学校过年的时候，她说，自己才真正感受到那种孤独感和无力感，“明明是一个团圆的日子，但是你不能跟你的家人在一起，而是自己一个人在这边，感受到了那种更深重的孤独。”

“给家里转了几千块，略表一下歉意”

对于留下的人来说，暨大不只是生活场所，还是上班的地点。

春节的几天，蒋嫣走在校园里，看到过F5未来商店的保洁员、食堂一楼的打饭师傅，遇到图书馆的前台老师、在校门值守巡逻的保安，她也跟兴安二楼的店主聊过天，去校园网管理中心排过队，偶尔会顺路去宿舍楼下的服务中心拿快递。

自2019年8月快递中心开业，低碳哥就一直在这里工作。以往春节期间，基本所有的快递公司都停业，暨大快递中心也会放假。

今年，为了满足就地过年人群的寄递需求，邮政快递业切换到“春节不打烊”模式。接到消息后，暨大快递中心团队犹豫了三天，最后在内部通知需要人员留守。留守的时间安排在年三十到年初六，留守人员有补贴，年后陆续安排休假。随后有三名同事主动报名。

没料到几天之后，一位本选择留下的快递员因为爷爷病重回了家，于是另一位已经买好票，准备动身的同事接受了团队的安排，留下接替他的工作。

收货、卸货、扫描，再根据客户填下的地址分拣、通知客户签收，春节里快递员们的工作内容和平时没有太大差别。

但各家物流公司春节运营的情况不一样，到货时间不同，司机也不固定，这导致快递员们经常每天要跑好几次才能收到全部货物。“比如10点中通快递到了，去校门口接一下，12点韵达快递又到了，又去校门口登记接一下，来回地奔跑。”

快递中心内部

据低碳哥观察，今年学校教职工留广州过年的比例比以往要大更多。一般来说，暨大学生包裹和教职工（包括华侨医院）包裹的比例是6：4。从寒假开始，教职工的单量就要比学生的多，到后面教职工的单量占据到80%以上。“就今天（2月12日）来说，到周转自提的包裹单量只有100多件，但是教职工区域的单量就400多件。”

年三十的晚上，低碳哥和另外两位留守的同事一起打火锅，聊老师送的水果，吐槽客户的投诉和拼命催件，关于“家”的话题反而讲得很少。低碳哥笑着说，“毕竟都是男生，基本上不会刻意地去表达一些情感方面的东西”。

吃过团圆饭，低碳哥的一位同事给家里转了几千块，略表歉意。这时候另一名留守小哥的电话响了，电话里妈妈说收到了好多好吃的，这都是他前一天在京东上给家里买的年货。

末了，妈妈补了一句，“什么时候回家？”

（应受访者要求，王盺、小鱼、低碳哥为化名）

郭一蒨 林泽武 方伟楠 | 采访

郭一蒨 林泽武 方伟楠 | 撰文

受访者提供 | 图片

郭婉盈 | 编辑

孙安娜 | 排版

(封面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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