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效的美国电影分级制——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的调查报告及反思┆《北京电影学院学报》

Original 学报编辑部北京电影学院学报杂志 2023-08-28

失效的美国电影分级制

——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的调查报告及反思

曹怡平

西南大学文学院影视艺术系教授

摘要: 1999年，科罗拉多州利特尔顿校园枪击案的爆发，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的介入调查后，分级制运作存在的弊端得以凸显。经过持续10年的6次调查，以及电影工业的渐近自律整改后，分级制监管不力的状况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但问题仍未得到全面解决。对分级制长期处于制度“试水”阶段的中国电影管理而言，美国电影分级制失效的原因和方式值得借鉴和反思。

关键词: 分级制联邦贸易委员会报告借鉴与反思

美国电影分级制诞生于1968年，由美国电影协会(MPAA, Motion Picture Association of America) 和全美院线业主协会(NATO, National Association of Theatre Owners)共同构建，是迄今为止为期最长的美国电影自律管理模式。在半个多世纪的运作过程中，电影分级制很少受到公开、正面和激烈的质疑。直到1999年6月1日科罗拉多州利特尔顿校园枪击案爆发后，克林顿总统要求联邦贸易委员会(FTC，Federal Trade Commission)进行调研，以确定电影产业（还包括音乐、电子游戏产业）向儿童和青少年营销暴力娱乐内容的不安现状：1.电影产业的产品是否适合儿童；2.电影的暴力内容是否在儿童受众为主的媒体中得到宣传而需要父母引导；3.电影广告是否打算吸引未成年观众。[1]

调查结果显示，在枪击案之前，肇事者迪兰·克莱伯德和艾瑞克·哈里斯曾反复观看过奥利弗·斯通执导的《天生杀人狂》（Natural Born Killers，1994），并留下了详尽的观影笔记（他们也常玩充斥暴力的电脑游戏《毁灭战士》（Doom,1993），但调查人员仅将观影列为造成两人反社会态度和暴力行为的重要因素之一。除此之外，诸如虐待、霸凌、吸毒、酗酒、家庭暴力、低社会经济地位，以及枪支管制等一系列其他因素也是美国青少年暴力致死率畸高不下的原因。[2]

《天生杀人狂》（Natural Born Killers，1994）静帧

即使不同意媒体暴力导致暴力行为的人，也承认儿童暴露于媒体暴力的现象值得持续关注。作为回应，克林顿政府表明部分媒体产业（包括电影、电子游戏和音乐）滑出了联邦通讯委员会（FCC, Federal Communication Commission）的监管之外。可电影产业的影像表达滑出联邦通讯委员会，不是在枪击案前才出现的现象。事实上，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美国电影自律管理的模式一直得以维持。1968年不过是行业自律管理的转折点，此后，自律分级代替了自律审查，并延续至今。

枪击案引发了克林顿政府的密切关注，并演化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政府行动。联邦贸易委会于2000年6月形成了《营销暴力娱乐给儿童：对电影、音乐录制和电子游戏的产业实践的跟踪调查》（Marketing Violent Entertainment To Children:A Review Of Self-Regulation And Industry Practices In The Motion Picture, Music Recording & Electronic GameIndustries）。随着数位科技的发展，以及观影、营销方式的改变，联邦贸易委员会进行了持续多年的跟踪调查，到2009年提交给国会第六次调查结果——《营销暴力娱乐给儿童：第六次后续审查——电影、音乐录制和电子游戏的产业实践》（Marketing Violent Entertainment to Children: A Sixth Follow-up Review of Industry Practices in the Motion Picture, Music Recording & Electronic Game Industries ）。每出台一次调查报告，美国电影协会都提出相应的整改措施，以表现自律管理的诚意。但每次产业报告仅能带来部分问题的改善，即便到了2009年，部分问题仍未得到有效治理。2009年，调查报告终结后，美国的电影分级制并未出现任何重大调整。比如，终结电影产业的自律分级，将其纳入联邦通讯委员会的管理系统，以引入中立的行政机构，来提升美国电影分级的有效性。

这一管理思路无法成就的原因有二，一是美国政治理念的惯性使然：制度没有坏，可以补，但不用彻底更换；加之未成年人的暴力行为和观看暴力影像的关系是否存在重大、必然联系尚不可知，这就很难有动摇这一理念的根基。其二，对好莱坞而言，放权即丧权，缺少了对影像表达的掌控力，直接损伤的可能是好莱坞的盈利能力。为避免管理权拱手于人，好莱坞会动用各种政治资源展开游说，以阻止行政权力的介入。从好莱坞自律审查到自律分级的历史来看，为避免政府介入影像表达的管理，好莱坞动用过大量的人财物力，最终将政府排除其外，并形成了一套产业主导的管理体系。

既为产业主导，分级制就得服务于好莱坞的产业利益。分级制的实体和程序规则设定，都紧密围绕美国电影协会的会员利益展开。美国电影协会实行会员制，其会员包括迪斯尼、派拉蒙、环球、哥伦比亚、华纳兄弟和奈飞。[3]会员有义务将影片送交分级，非会员的独立电影制片公司没有将影片送交分级的义务。但很多独立制片公司仍参与分级，因为获得分级便于影片的发行和营销。会员制的运作模式，让美国电影协会和全美院线业主协会在《分级规则》（Classification And Rating Rules）的制定和执行上很难做到客观公正，从而导致分级制运作的部分失效。

一、失之客观公正的《分级规则》

正如媒介是人的延伸，美国电影协会是会员意志的延伸。会员的产业意志往往有悖于其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比如如何避免将暴力影像营销给未成年人——这凸显了监管独立和客观地位的重要性。美国电影协会兼任了参赛选手和裁判的双重职能，使“立法”的科学和严谨，以及“执法”的公正和严格存疑。联邦贸易委员会六次跟踪调查的核心问题中，上述两方面的问题也是调查重点。

在“立法”层面，实体和程序两部分均存在问题。在检讨实体规则之前，有必要梳理分级制的流变历史。分级制刚开始推行时，美国电影协会制定了4种分级类别：G级（普通观众级）、M级（成人观众级）、R级（限制级：16岁以下的观众需要父母陪同）以及X级（16岁以下的观众禁止观看）。此后进行了部分的修正：1970年，GP级代替了M级，该级别适合所有观众，但未成年人需要父母陪同，R级和X级的评级将观众年龄提升到了17岁。1972年用规定得更为详细的PG级（父母陪同）代替了GP级；1984年，《夺宝奇兵》（Indiana Jones and the Temple of Doom）中的挖心场景招致父母反对，引入PG-13级；1990年引入了NC-17级（17岁以下未成年人禁止观看），取代了被污名化的X级，这是美国电影协会未注册知识产权的唯一一个分级（尽管其年龄在1996年提升至18岁）。[4]由此，现存的5种分级为：G级—普通观众级（所有观众皆可观看）；PG级—建议父母陪同观看（某些内容可能不适合儿童）；PG-13级—强烈建立父母警惕（某些内容可能不适合13岁以下的儿童）；R级—限制（17岁以下的观众需要父母或成年监护人陪同）；NC-17级（禁止17岁以下未成年人观看）。[5]

《夺宝奇兵》（Indiana Jones and the Temple of Doom，1984）静帧

《分级规则》由政策审查委员会制定，其成员来自美国电影协会和全美院线业主协会的高管。分级委员会负责定级，并给出评级的理由。在《分级规则》的适用细则中，争议最大的是PG-13级。PG-13级在主题、暴力、裸露、情色、语言或其他内容上介于PG级和R级之间。在这一分级描述中，有几点是确定无疑的。涉及毒品使用的影片起评点是PG-13级；身体裸露时间较长的起评点是PG-13级，但裸露导向性行为的，起评点则为R级。影片使用了一次涉性词汇，即便只是骂人的话，也应从PG-13级开始起评。更多骂人的脏话，以及至少一句以上在涉性语境中使用将会导致R级评级。[6]

相较于涉及性、毒品、色情界定清楚的分级描述，PG-13级和R级的暴力分级描述界定得相当模糊：PG-13级电影中可以存在暴力，但既不能过于现实，也不能过于持久，否则起评点将为R级。[7]在具体的适用过程中，分级描述存在很大的含混性。PG-13级电影中暴力描述的术语，例如“激烈”“强烈”“令人不安”“残忍”等词汇，和描述R级电影中暴力描述的词语相同或近似。这种分级描述模棱两可，只有当现实题材的影片中持续存在的暴力，才会引起分级委员会的警惕，从而拉高起评点。因为存在“激烈的、形象的格斗”，《角斗士》（Gladiator，1999）获得了R级的评级。[8]但如果持续的暴力出现在非现实题材的电影中，分级委员会就会表现出较高的容忍度。非现实题材的《复仇者联盟》（The Avengers，2014）获得了PG-13级，分级委员会给出的最主要理由是：“存在科幻暴力激烈的段落”。[9]

《角斗士》（Gladiator，1999）剧照

在《角斗士》中，篡位成功的康茂德在竞技场上用小刀刺伤了马克西姆斯；在《复仇者联盟3》（Avengers: Infinity War，2018）中，灭霸则用大型兵刃刺穿了钢铁侠的身体。如何解释二者的评级差别呢？两部电影的发行时间值得注意，《角斗士》发行于1999年，刚好落在联邦贸易委员会就电影工业向未成年人营销暴力电影的持续调查期。其间，分级委员会在暴力题材的定级问题上会更谨慎。相较于现实题材的《角斗士》，幻想题材的《复仇者联盟》的定级则相对宽松。对好莱坞大制片厂而言，经济上最可行的不是R级，而是PG-13级。在美国电影协会人口统计学的计算中，PG-13级对于争取17岁以下的未成年人至关重要，这意味着25%的院线观众。[10]从这个角度来解读，PG-13级和R级在分级描述上保持暴力边界的模糊性，极有可能不是疏忽的，而是故意的。

这一判断同时也来自《分级规则》对性、毒品和粗口边界设定的比较，不同于暴力分级描述的含混不清，后者设定了清晰的边界。美国各州均有管制淫秽电影的权力，这一权力来自1973年米勒诉加利福尼亚政府的判决意见。对性内容的警惕和高度重视，其传统来自独立制片商的威胁。20世纪70年代的独立制片商已经通过剥削电影和色情电影证明了自身的竞争力，1973年联邦最高法院的判决可谓一石二鸟，既赋予各州对淫秽电影的审查权，又有效阻止了独立制片商在这一领域竞争给主要制片厂带来的票房威胁。[11]不同于性内容，毒品和粗口的影像容易为父母识别，也易于招致其反感和高度警惕，涉及毒品问题时尤其如此。《黑客帝国》（The Matrix，1999）和《黑客帝国2：重装上阵》（The Matrix Reloaded，2003）均获R级，分级委员会给出的评级理由指出，这两部电影共同指向了科幻暴力，以及简短的“性内容”。[12]《黑客帝国3：矩阵革命》（The Matrix Revolutions，2003）剔除了性内容，仍然被评定为R级的原因之一在于一定程度的粗口。[13]英国公司制作的《猜火车》（Trainspotting，1996），在美国公映前参与了评级，获得R级的原因之一是“形象地刻画了吸食海洛因”。[14]对这两种影像表达的严格监管，和20世纪30、40年代超强控制和执行的《海斯法典》如出一辙：克制好莱坞漫无节制的影像表达，限制其近期的盈利空间，从而保证好莱坞永续经营的可能。

《猜火车》（Trainspotting，1996）海报

Via Rafa Orrico Díez

和性内容相比，好莱坞在暴力影像的制作上还未遭遇强劲的竞争者；和暴力和毒品内容相比，可通过各种方式来控制影像的暴力程度。在加速蒙太奇中，快速动作和快速剪辑能够减弱暴力，或以暗示的方式来呈现写实暴力。法典管理局成员E.万·斯卡莫斯（E.Van Schmus）对《精神病患者》（Psycho，1960）中的浴室谋杀场景这样评论道：在暴力场景中，如果用一种极简的闪回方式来剪辑动作，你可以描绘同样可怕的场景，但其暴力程度不如一个镜头中完成的动作：不管是什么，比如一颗子弹、枪击还是刀。如果你在闪回中用不同角度来表现，就能处理更多的暴力。这种方法用得非常频繁。[15]此外，诗化的替换能减少写实暴力的频度和强度。《指环王：王者归来》（The Lord of the Rings: The Return of the King，2003）的米纳斯战斗段落由几个部分组成，加之对话场景的切入，使得这个段落的时长超过30分钟。这一段落包含了大量把人钉在木桩上、身体伤害和死亡的动作。然而，通过诗化的替换——刀剑和大锤的击打受到尸体的遮挡——整个段落的暴力程度大大降低了。

《精神病患者》（Psycho，1960）静帧

加速蒙太奇、诗化替换等影像制作方式的存在，能够说明的并非电影的影像暴力减少了。暴力影像的直接程度的确因此而降低了，但影像暴力在质与量上却在不断增加。动物暴力最能说明问题。在分级管理局（The Classification and Rating Administration）前主席的政策（1974—1994 年）里，明令禁止模仿对动物的暴力，包括PG级电影《大白鲨》（Jaws，1975）中的“动物暴力”。时至今日，动物暴力已经成为分级管理局的描述话语。《哈利·波特与密室》（Harry Potter and the Chamber of Secrets，2002）的分级描述如下：“这是一部PG级电影，其中包含恐怖的片段、动物暴力和轻微粗口。”[16]《指环王》三部曲中最暴力的场面均涉及动物暴力，包括对半兽人和强兽人的暴力。在人类暴力的表现上基本上不见血，或者遵从了法典时代的制片实践。后者的在一个影像段落中非常明显：在阿拉贡（Aragorn）和强兽人（Orcs）对抗之前，强兽人射出的箭刺破了人类的胸膛后，摄影机避免记录人体流血的伤口。

《哈利·波特与密室》（Harry Potter and the Chamber of Secrets，2002）静帧

朗·里昂（Ron Leone）和尼科尔·霍尔（Nicole Houle）认为，仅就美国电影协会制定的暴力描述标准而言，一部2003年获得PG-13级的电影相当于一部2000年的R级电影。[17]将R级电影挤压到PG-13级，既和分级描述的含混有关，也和分级程序的设计有关。

《分级规则》是分级委员会工作的指导方针，拥有育儿经验是加入分级委员的资格要求，这和是否身处电影产业没有关系。分级委员会委员根据主题、语言、裸露、性内容、暴力，吸毒，以及“其他相关事宜”，为每部电影提供评级。分级委员会的主席由美国电影协会的主席选定，目前分级委员会由乔恩·格里弗斯（Jon Griffith）领导，他领导下的分级委员会由10—13个来自不同社区的匿名父母组成。[18]

来自不同社区的分级委员具有自治性，电影工业的游说团体很难接近他们，这确保了分级结果的相对公正性。尽管如此，作为服务于大制片的自律机构，美国电影协会在情感上可能会偏向大制片厂。加之分级委员会的运作倚赖分级费，分级费和电影制片成本，以及发行商上个财年的收入有关。[19]独立公司的制片成本和票房收入均远不及大制片厂，缴纳的分级费也不如主要制片厂，分级委员会因而更依赖大制作的电影，因为它们能缴纳更多的分级费。在分级管理局超过45年的运作中，只有少数几位分级委员会主席反对过电影工业。[20]

《分级规则》同时设定了复议程序，不满分级结果的电影制片公司可申请复议，来救济自己的权利。提交影片的制片公司可以接受分级委员会的评级，或者重新剪辑影片，删除部分暴力和情色的镜头，以获得更宽松的分级。宽松的评级意味着更为广阔的潜在观影市场，基于利润的考量，制片公司往往倾向于妥协，这导致复议很少见。但如果一家制片厂选择复议，复议委员会将重新审核电影。不同于分级委员会的构成方式，9人组成的复议委员会由美国电影协会的总裁克里斯·多德（Chris Dodd）担任。不同于匿名制的分级委员会，复议委员会采取实名制，成员基本来自电影工业：美国电影协会（3人）、全美院线业主协会（3人）、独立电影和电视联盟（IFTA，Independent Film & TelevisionAlliance,1人）、非主要制片厂代表（1人）、倡导团体或专家（1人）。[21]虽然每年的提交分级的电影中，大概有12部会提出复议。

为获复议成功，复议委员会必须有2/3以上的委员认为分级委员会认定的评级“存在明显的错误”。进入复议阶段后，大制片厂将比小制片厂获得更多好处。因为复议委员几乎都来自电影工业，且成员名单公开，便于电影制片厂展开游说。由于过程是秘密进行的，结论也由秘密投票产生，这给美国电影协会成员的利益大开方便之门。

在“实体法”层面，美国电影协会设定了含混的暴力话语描述，使其会员更易获得有利的评级。在“程序法”层面，美国电影协会构筑起规则完全不同的分级和复议程序。看似公正、透明的分级程序，给公众造成了会员或非会员都受公平对待的错觉。与之相比，既不公开、也不透明的复议程序让大制片厂可以脱越公众的监管，利用复议规则获得有利的分级。

二、失之严格的分级执行

在电影的发行、营销和放映的环节，美国电影协会和全美院线业主协会也存在放松监管的现象。这就是为什么联邦贸易委员会在第一次调研中，将核心问题设定为电影工业是否向儿童推销暴力娱乐产品展开，调查结果显示：制片厂将大量的R级暴力电影营销给了17周岁以下的儿童，将PG-13级电影营销给了13岁以下的儿童。具体而言，44部R级电影中有35部（80％）将17岁以下的儿童设定为目标观众，20部PG-13级包含暴力内容的电影营销材料中，有9部（45％）瞄准了11岁以下的儿童。[22]

按照分级制的要求，未成年人必须在父母（监护人）的陪同下，方能观看R级电影，PG-13级则是强烈建议陪同观看。这两种分级的电影存在引起未成年人身心不适的可能，值得父母（高度）警惕。但到了营销层面，美国电影协会采取了宽松的态度，按其观念：一旦父母介入，未成年人就获得了观影的正当性，也赋予R级和PG-13级电影营销的正当性。按照这一观念，美国电影协会没有监管电影工业营销暴力电影给未成年人的动机，因为不需要；同时它也认为自己缺乏监管的能力，因为过多的营销环节带来监管的困难。在这一观念的指引下，联邦贸易委员会的第一次调查报告发现，以下环节的营销监管均存在问题：

（一）监管乏力的广告营销

电影制片厂通过有线电视广告向17岁以下的儿童推销了R级电影。对目标受众为6—11周岁儿童的电视广告进行分析后，结果显示许多受青少年欢迎的电视节目大量用于推广R级电影，它也受到6—11岁儿童的欢迎。虽然联邦贸易委员会没有发现营销R级电影给12周岁以下观众的例子，但这些儿童仍可在电视广告中接触到大量R级电影。预告片是电影在美国院线营销的独特广告形式：制片厂在院线免费放映预告片，预告片的投放基于制片厂和院线的商业习惯。预告片有两种，一种附加在即将上映的影片前，美国电影协会和全美院线业主协会要求院线播放附加的预告片；另外一种是独立预告片，制片厂可以和院线协商，从而获得播出的机会。在播放儿童动画电影之前，影院通常不会放映R级和PG-13级影片的预告片。1989年，全美院线业主协会通过了一项决议：“所有的预告片必须为G级。然而，联邦委员会的预告片审查表明：电影制片厂经常将R级电影的预告片（包括随片附加的和单独的）投放于即将上映的PG-13级电影前，将PG-13级电影投放于适宜11岁周岁以下儿童观看的电影前。”[23]

制片厂运用各种促销活动来培育观众的观影兴趣。虽然大部分促销活动的受众广泛，但也有专门针对未成年人的活动。为吸引青少年观看R级电影的最有效方法是在青少年聚集地发放和电影有关的免费商品（如T恤、迷你海报）。一部R级电影的营销计划这样写道：“我们的目标是找到难以捉摸的青少年目标受众，并确保12—18岁的每个人都能接触到这部电影。为此，我们在商场、青少年服装店、体育赛事及其他众多地点分发物品。”[24]玩具、童装和快餐是用于吸引11岁及以下儿童观看PG-13级电影。有三家大型电影制片厂就暴力的PG-13级电影与儿童玩具和服装公司签有许可协议。

广播广告和印刷品广告是广告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来自五家电影制片厂的营销材料表明，广播是吸引17周岁以下观众的有效手段。制片厂还使用印刷广告将R级电影营销给青少年。《青少年》（Teen）、《跳》（Jump）、YM、《DC漫画青少年》（DC Comics Teen）或漫威漫画（Marvel Comics）深受17岁以下的观众喜爱，这些杂志上刊登了许多R级的电影广告。此外，六家制片厂专门在学校发行印刷媒体广告——《星球报告》（Planet Report）和《快速时间》（Fast Times）——来营销R级电影。

电影制片厂为每部电影建立官网来宣传电影。网站通常有可供下载的电影预告片，以及电影演员和创作者的背景信息。针对青少年的R级电影，制片厂会在青少年网站上放置横幅广告。除官网外，众多的电影院网站和公共网站上也可以获得预告片。联邦贸易委员会的调查发现，17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可以通过官网不受限制地观看《美国派》（American Pie，1999）和《哈拉上路》（Road Trip，2000）的预告片。[25]2008年，联邦委员会运用尼尔森在线提供的数据，检视了R级和PG-13级电影的互联网广告，以确定他们是否在儿童或青少年的热门网站上进行过营销。和2007年的报告一样，委员会审查了20部2008年票房收入最高的R级暴力电影，结果显示：35％的R级电影（20家中有7家）投放于13岁以下儿童热衷的网站，包括Neopets，RuneScape和WWE Superstars。同样，在2008年票房前20的PG-13级暴力电影的网络广告中，有40%投向13岁以下儿童经常浏览的网站。[26]

《美国派》（American Pie，1999）剧照

（二）监管乏力的售票系统

美国电影协会负责评级，院线负责限制或禁止未成年人进入院线。院线的商业本能是尽可能地拥抱观影规模，尽可能多的观众可能带来票房收益，从而增加了院线能分享的利润；同理，尽可能多的观众拉动了可乐、爆米花等高利润产品的销售。把执法权交给利益相关方的悖论在于：限于自身利益，执法者如何做到“执法”公正？

这一悖论让分级制部分沦为虚设，尽管官方政策规定：没有父母或监护人的陪同，禁止17岁以下的未成年人观看R级电影，但这些儿童可以通过各种途径进入电影院：自己购票，成年的兄弟姐妹、朋友或陌生人为其购票，或在多厅影院中购买一张低评级的电影票，通过验票区后溜进放映R级电影的放映厅。

来自八大国内影院的资料表明，他们已采取措施来严格执行枪击案以来购买R级电影票的最低年龄要求。全美院线业主协会承诺加强执行美国电影协会指导方针，要求所有的会员影院在售票处对试图观看R级影片的未成年人进行照片认定。尽管有了加强监管的声明，但在2000年5月至2000年7月间，联邦贸易委员会对395家院线的卧底调查发现，仅有过半的影院在售票处强制执行了年龄限制，这意味着46％的未成年人仍可成功购买到R级电影票。[27]

（三）监管乏力的录像带零售

出租还是购买，影响儿童在家庭录像带中获得暴力电影的难易程度。录像带租赁商店通常要求租赁者年龄大于18周岁，且拥有信用卡，这让未成年人很难绕开父母租到录像带。百事达公司（Blockbuster Video）明确规定，父母明确同意后，其子女才能租R级电影。好莱坞录像带公司（Hollywood Video）的政策正好相反，家长同意租借R级录像带是推定的，因为家长必须对账户设置限制。另一家大型零售连锁店采取酌情政策：它允许个体商店自主决定是否向未成年人出租R级电影。[28]

如果说家长一定程度参与了租借R级影片活动的话，父母通常缺席购买R级影片的活动。家庭录像带的销售渠道非常广泛，小到便利店、大到超市、广到互联网都销售家庭录像带。联邦委员会的调查发现，在八家传统家庭录像带销售店中，只有三家制定了限制未成年人购买的政策。联邦贸易委员会调查的在线零售商均提供美国电影协会的分级信息，但通常没有明确限制在线销售R级录像带给未成年人的政策。

在2000年发布的第一个报告中，电影工业承认营销给未成年人的暴力内容过于严重，电影工业启动了针对未成年人的分级和分级标识警示计划。公众可以信任的自我监管措施应该包括：为家长提供有效信息的全面评级；清晰分级标准指引下的持续评级；在包装和广告上的显著位置明确披露评级或评级标识；与分级一致的销售和营销政策；电影工业的全体参与；确保遵照执行的机制。

在报告的正文部分，详细阐述了委员会对电影工业营销实践的调查结果。向17岁以下未成年人营销R级电影，向12岁以下儿童营销PG-13级电影的方式是常见的。实证调查必然得出这样的结论：电影工业应禁止向未成年人进行违规营销的商业实践，并处罚违法行为。[29]为解决以上问题，联邦贸易委员会给电影工业提出了如下建议：1.禁止在媒体或者其他未成年人可能接触到的渠道安排R级产品的广告。2.禁止营销R级电影的动作人物、玩具和其他产品给未成年人，并必须披露基于R级电影的相关信息。3.提供未成年人的媒体禁买名单（包括学校、年轻人取向的漫画书、流行的青少年节目、青少年杂志）。4.鼓励审核媒体内容安排方式，以确保广告不会接触到未成年人。5.要求美国电影协会控制和鼓励其成员遵从这些规则，对违规者予以有意义的处罚。[30]

在对这些建议做出回应时，美国电影协会提出了12点整改计划，内容包括：在网络、印刷媒体和零售产品上提供更为广泛的分级覆盖；要求电影制片厂定期检查其市场营销策略；禁止在G级电影前播放R级电影预告片；不会在广告中有意瞄准未成年人。[31]1999年，美国电影协会标准化了分级语言，并确保所有的广告中包括分级提示。[32]

为响应参议院商务委员会的要求，委员会将第二次研究报告的工作重点放在广受欢迎的青少年媒体中电影的广告位置、分级和分级标识的信息披露。委员会发现，自2000年9月的报告以来，电影工业采取的方法大大有助于解决部分备受关注的问题。尽管如此，电影工业仍通过青少年热衷的媒体继续宣传暴力的R级电影。青少年百分比占比很高的媒体上虽然不大容易看到R级电影的广告，但在青少年观众可观的节目中仍然看得到R级电影。[33]报告发现，广告中的分级信息披露不足，但数量在增加，电影工业可采取的改进措施包括：1.进一步限制运用广受欢迎的青少年媒体来营销暴力题材的电影，电影工业可以采取泛工业标准来限制广告的投放。2.为在广告中进一步披露评级信息，电影工业应更为有效地确保父母知晓评级的种类和原因。3.鼓励零售商贩售R级电影前，识别消费者的年龄，或者要求父母的陪同。[34]

在第三次调查报告中，委员会发现绝大多数广告都披露了分级信息，电影工业基本能够普遍遵守广告投放的限制性规定。然而，在广受青少年受欢迎的媒体上投放暴力的R级电影广告的做法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委员会在2001年12月的报告中提出的改进建议，电影工业几乎完全没有采纳。在很多例子中，仍然难找到清楚有效的信息传达。为进一步改善广告和产品包装中的评级和标识信息的披露，电影工业应确保评级、评级标识和原因清楚且有效地传达给父母。在此次调查报告中，委员会继续鼓励零售商和院线采取措施，或执行相关的政策，防止向儿童出售带有R级标签的娱乐产品。这一举措有助于限制电影工业广告投放带来的影响，为鼓励电影工业持续地自愿执行监管任务，并记录自我监管工作的变化，委员会将通过发布后续的调查报告，来继续监督电影工业的营销实践。[35]

在第四次的调查报告中，电影工业继续遵守广告投放的自我监管限制，在大多数广告形式中以明确和显眼的方式披露评级信息，但零售商执行效果欠佳。在第一次报告的整改措施出台后，在电视广告等领域，暴力电影的广告下降了，但到第四部报告出台时又出现了回升。[36]联邦贸易委员会发现，电影工业继续在广受青少年欢迎的媒体上宣传暴力的R级电影。虽然一些零售商采取了限制性政策，但青少年仍可在很多商店购买R级影片。与之相比，院线取得了实际的进步，但仍有改进空间。

委员会建议电影工业改进对现有广告投放指南和评级信息的实践，特别注意避免在广受未成年人欢迎的场所进行广告宣传，无论其人数是否达到或超过35％。虽然评级信息披露的频度和识别度都取得了显著进展，委员会仍建议电影工业继续改进评级信息的披露法。委员会鼓励零售商（包括实体店和网络店）更好地披露广告中分级的种类和原因，更广泛地执行儿童受限媒体的销售政策，特别是R级的DVD和家庭视频。[37]

第五次调查报告出台于该系列调查启动后的第六年，经过持续的调查和监管建议的提出，电影工业基本能遵守电视和印刷媒体上广告位置的自我监管限制。然而，正如委员会在之前的报告所指出的，在广受青少年观众欢迎的媒体上销售R级电影的情形屡禁不止。互联网上的营销中尤为明显，电影工业没有采用任何措施来限制R级电影的互联网广告。和之前的报告一样，委员会建议：为进一步限制用青少年热衷的媒体宣传暴力娱乐产品，电影工业应考虑使用大数据来识别最受青少年欢迎的场所，包括：未成年人的百分比；参与的儿童总数；角色的年龄以及受儿童欢迎的程度；在广播或电视上播放广告的时间等。

对于产品包装，电影工业通常将电影的分级信息放在DVD的背面。委员会再次建议电影工业将所有评级信息放在正面，以便父母更易察觉。在实施销售点年龄限制方面，DVD零售商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委员会发现，大多数未成年人（超过70％）可在商店购买受限的娱乐产品。委员会鼓励进一步实施和执行这些销售点政策。

委员会鼓励美国电影协会思考这一问题：未参与评级的影片，以及“导演剪辑版”的R级电影是否会破坏自我监管系统？某些未经评级的DVD中参与评级的话，会获得NC-17级，委员会建议美国电影协会制定此类电影的DVD广告和销售政策。最后，研究人员、政策制定者和评论员均质疑电影的评级方法。为此，委员会建议电影工业应重新评估制定清晰标准的必要性，以更好地区分PG-13电影和R级电影的暴力水平。[38]

到2009年第六部报告出台时，联邦贸易委员会发现电视广告有意将PG-13级电影营销给7—12岁的儿童。[39]委员会建议美国电影协会采取明确的政策，禁止直接向儿童营销任何PG-13级电影。此外，美国电影协会应扩大规则的适用范围，使其适用于食品、快餐店和玩具制造商等合作营销伙伴。

关于产品包装的披露，委员会的研究证实，父母受益于更为醒目的DVD评级提示。委员会再次建议美国电影协会要求DVD制造商在DVD正面的显著位置标明分级的标识和原因。对于未经评级的DVD，美国电影协会应重新评估DVD版本。此外，电影工业应控制DVD封装，不应以未参与美国电影协会评级作为营销噱头。此外，委员会的研究表明：未参与评级的DVD可能包含额外的暴力或成人内容，许多家长对此没有认识因而不可能对此产生警惕和担忧。美国电影协会需采取额外措施让家长知晓这一信息，并为他们评估未评级版本是否适合其子女。

在未成年观众准入监管方面，院线的表现远远超过DVD零售商，前者拒绝接纳的未成年人的比例高达72％。DVD零售商不仅需要改进自身的监管效率，还需要监控其他途径，以防止儿童在父母不知情或不同意的情况下获得R级和未评级的DVD。[40]在2000年9月的报告后，美国电影协会、其服务的成员公司、美国院线业主协会进行了浅表的修订，以减轻联邦贸易委会在其后续报告中的批评。[41]

启示

作为自律管理的机构，美国电影协会服务于好莱坞大制片厂的利益，全美院线业主协会服务于连锁院线的利益，缺乏客观中立性，使其在制定和执行分级制时存在偏向。在“立法”层面，自律机构的有力无心放任了《分级规则》的含糊不清，导致了大量R级影像滑入PG-13级。在如何避免将暴力影像营销给未成年人“执法”层面，自律监管机构既存在放任心态，也存在客观监管困难，迅捷性和隐秘性兼具的网络传播技术的普及加剧了监管难度，这让暴力影像更为轻易流入了未成年人世界。监管终端——院线——也缺乏监管动力，严格限制电影票房主要贡献者的未成年人进入院线，无异于“王佐断臂”，盈利空间受限的预期让院线放松了监管的严格程度。

联邦贸易委员会持续10年的连续调查期间，形成的6次调查报告敦促美国电影协会和全美院线业主协会在“执法”层面进行了小规模整改。比如为了限制防止未成年人混入多厅影院中放映R级电影的影厅，要求给购票者盖上可清洗的图章，便于院线工作人员的识别和监督。但在“立法”层面，PG-13级和R级分级话语含混不清的问题仍未得到有效解决。这必然导致R级影片通过种拍摄手法的运用，顺利地滑入PG-13级，“合法合理”营销给13岁以下的儿童。

和因行业自律而（部分）丧失客观和公正性的美国分级制相比，中国电影管理机构的设置存在天然优势。无论是过去一元式的电影审查（电影审查权限集中于广电总局），还是改革后二元式的电影审查（广电总局负责北京，以及重大历史题材电影的审查，一般电影实行区域审查），审查机构的诉求和动机都独立于电影产业，可有效克服管理员身兼运动员带来的管理弊端。

为了促进中国电影产业的发展，广电总局给电影的表达空间进行了适度让位，在管理策略上表现为“底线审查”，即用相对宽松的管理策略，换取中国电影类型多元发展。在促进电影产业发展的同时，“底线审查”的代价是未成年人利益保护不周。张艺谋导演、中美合拍的魔幻大片《长城》在美国被定为PG-13级，这意味着，在中国上映时，未成年观影利益的保护处于悬空状态。这种保护不周的局面，在2016年11月7日发布、2017年3月1日实施的《电影产业促进法》第20条得到了关照和回应：“摄制电影的法人、其他组织应当将取得的电影公映许可证标识置于电影的片头处；电影放映可能引起未成年人等观众身体或者心理不适的，应当予以提示。”[42]这实际给分级制的诞生提供了法源，从而使得中国电影管理制度迭代到了审查和分级并存的双规阶段。

《长城》（The Great Wall ，2016）静帧

分级获得法源基础，却只获得了有限的“落地”的执行力。自《电影产业促进法》2017年3月1日生效以来，主管机构在推动分级提示时，态度是非常谨慎的。在《金刚狼3：殊死一战》（Logan，2017）上映（2017年3月3日）前，各大院线收到该片发行方的通知，称根据《电影促进法》相关规定，该片需在线上、线下售票窗口的显著位置标明以下提示：小学生及学龄前儿童应在家长陪同下观看。[43]在这一信息被解读为分级制的开端后，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电影局局长张宏森回应这一现象时指出：“这仅仅是一个观影的指导提示。不存在其他的歧义，也没有更广阔的想象空间。”[44]张局长的这一回应，可看作分级提示的审慎解读。在这一版的解读中，分级提示不应理解为分级制的开端，分级提示也不因其推行而取代电影审查。

《金刚狼3：殊死一战》（Logan，2017）静帧

几个月之后（2017年7月13日）上映的《大护法》也采取了自分级模式，建议学龄前儿童和小学生在父母的陪同下观看。《大护法》的电影总制片人、光线彩条屋影业总裁易巧在解释自分级模式时提到：“目前我国尚未实施分级制度，但今年总局公布消息称片方可进行自动提示。”[45]易巧提供的解释表明，广电总局概括地将分级提示的权限原则性地授予制片方，这可看作分级提示进入了第二阶段，此阶段的特点是放权，将权力授予了制片方，但自分级提示缺乏强制执行力。自分级的《大护法》似乎只获得了提示权，相应的是院线既没有提示的义务，也没有强制执行的义务。

2018年4月13日上映的美国大片《湮灭》（Annihilation，2018）上映前的分级提示不再由制片方主导，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北京电影发行分公司负责该片的分级提示。该公司以《通知》的形式要求各院线、影院公司：“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影产业促进法》及相关规定，2018年4月13日上映的进口影片《湮灭》需在所有售票窗口（包括影城售票窗口及电商平台等）显著位置注明：‘小学生及学龄前儿童应在家长陪同下观看。’”[46]将分级提示权收归到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既是对自分级提示的回应，也是对发行方主导分级提示的回归。不同于自分级，拥有提示权的主体发生变动之后，执行力也随之增强，具体表现为：院线和影院公司需要在各种售票平台的显著位置标明该片获得的分级提示。但和自分级类似，院线仅有提示的义务，没有强制执行的义务。

《湮灭》（Annihilation，2018）

和自分级相比，由发行方主导分级提示的优点很明显，它可用《通知》的方式要求院线推广分级提示，这有助于敦促父母履行相应的监管义务，参与保护未成年人的观影利益。但作为电影产业的利益相关方，如何解决类似于好莱坞自律审查面临的监管困局：中影集团身兼裁判和运动员的职能，如何能够保证分级提示的公平和公正？

从目前的操作实践来看，中国电影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仅对引进的部分影片进行了分级提示，但随着分级提示的普及和全面推广，分级提示权有可能扩展至所有的影片。拥有制片公司的中影集团，在为本公司和其他公司的影片提供分级提示时，是否会宽严有别？从美国电影协会的分级实践来看，为了更好地服务于缴纳会费更多的会员，它的策略是以“立法”的模糊换来宽松的影像表达空间，以“执法”的懈怠牺牲未成年人的观影利益。由此可见，内部人监管的弊大于利。可行方式是收回分级提示权，在国家电影审查机构下设分级提示委员会，提高工作效率的同时，避免分级提示权分散带来的执法不一。

解决“内部人”监管的问题，仅是中国电影分级提示制度设计的第一步，为保证制度的可操作性，还得解决以下几个问题。首先，确保分级提示的指导性。按照《电影产业促进法》第20条的规定是刚性要求，凡影片可能引起未成年人等观众身心不适的，应当予以提示。这一话语描述的模糊性，远甚于美国电影分级描述。后者仅在暴力分级描述上存在含混不清之处，在性内容、毒品的描述非常清晰。同时，缺乏准确的指导意义和现实的操作性，有必要细化身心不利的标准，这既有利于强化父母陪同观看的监管和引导之意，也有助于培育电影制片业稳定的预期，而非根据先前的经验和感觉来指导创作和制片。

其次，提升分级提示的普遍执行力。目前，参与分级提示的电影过少，在现实的操作中，不管是自分级、还是中影集团主导的分级提示，仅限于屈指可数的几部电影。除此之外的多数影片是否会不利于未成年人的观影利益，均未受检视。即便相对适合，父母的陪同也很有必要，比如2018年6月22日《超人总动员2》在美国被评为PG级，该级别为建议父母陪同观看。目前运作中的分级提示，均未对上述影片予以回应。分级提示的数量特别有限，会消解分级提示的普及程度和推广力。时断时续的分级提示很难培养父母保护未成年子女观影利益的意识，并在此基础上将其转化成自觉地监管和引导。此外，分级提示的年龄标准也存在问题。目前运作中的分级提示将保护范围限定于小学生及以下的未成年人，小学生以上的未成年人则不在其关注范围之内。但在分级提示推广期和实验阶段，我们认为可以将12岁以上未成年人的观影利益纳入未来的分级提示实践。考虑到美国分级制（部分）失效的现状，以及中国电影管理制度的自身特点，我们认为现阶段中国分级提示的标准细化和操作实践可注意以下原则：

1.宜早不宜迟

科罗拉多州利特尔顿校园枪击案如警钟一般，提醒我们保护未成年观影利益的重要性，以及未成年观影利益保护缺失可能带来的惨痛教训和沉痛后果。尽管校园枪击案的发生和罪犯观看暴力电影之间的因果关系尚无权威定论，但在未成年人利益的保护问题上，我们应该采取环保法上的审慎原则：当一类行为是否必然导致环境破坏尚无定论时，应该选取审慎的环保态度。同理，当影像表达可能对未成年人有身心不利的影响时，再审慎的态度也不为过。

尽管美国电影分级的运作和执行存在诸多弊端，但在产业利益和未成年利益保护的平衡上，并非全然失效。经过多年的普及，大部分美国父母（监护人）也会根据分级提示来指导未成年人的观影。与之相比，中国父母参与保护未成年人观影利益的观念尚未普及，底线审查也让未成年人更容易接触到暴力、低俗和涉性影像，各种实验性的分级提示既缺乏指导意义，也缺乏教育意义，从这个意义来看，由政府来主导和规范分级提示的工作应尽早展开。

2.宜粗不宜细

联邦贸易委员会的调查显示，PG-13级是分级提示的重灾区。为保护大制片厂的利益，美国电影协会模糊化处理了PG-13级的分级话语，这一模棱两可的分级描述，完全可能让一部暴力元素达到R级标准的电影滑入PG-13级。对有待细化分级提示标准的中国电影而言，需要极力避免重蹈美国分级制运作中出现的这一问题：在保护标准的设定上，减少分级级数。具体而言，暂不引入PG-13级，从建议父母陪同的PG级直接进入父母必须陪同的R级。当执法标准趋严后，电影产业会依据分级提示来调整影像表达，为获更有利的分级提示，自然会更节制地处理影像。此外，从严地执行分级提示，对制片业的发展有间接的推进功能。当制片方节制地进行影像表达时，就更频繁地运用电影语言——比如加速蒙太奇、诗化替换等——来减少影像信息的流失、观影快感的折扣。

3.宜紧不宜松

如果说宜早不宜迟、宜粗不宜细针对立法，宜紧不宜松则针对执法。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的六次持续调查显示，执行不仅难在它的不间断性和持续性，还有监管的后发性。此外，美国电影分级制的执行难还在于其监管的特殊性，联邦贸易委员会的调查报告仅具有建议权，美国电影协会和全美院线业主协会改进“执法”的动机和意愿都不强烈。对于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违规行为——比如将暴力影像营销给未成年人——实时、直接、灵活的监管才是最佳解决方案。为避免美国电影分级执行的效力问题，中国政府应将将监管权赋予主管机构，并制定严厉的违规处罚措施，通过持续的严格执法来治理影像表达空间，保护未成年人的观影利益。

责任编辑：董馨蔚

注释

[1]Marketing Violent Entertainment toChildren: A One-Year Follow-Up Review of Industry Practices in the Motion Picture,Music Recording & Electronic Game Industries[EB/OL].https://www.ftc.gov/sites/default/files/documents/reports/marketing-violent-entertainment-children/violencereport1.pdf，2019-7-12.

[2]MARKETING VIOLENT ENTERTAINMENT TO CHILDREN:A TWENTY-ONE MONTH FOLLOW-UP REVIEW OF INDUSTRY PRACTICES IN THE MOTION PICTURE,MUSIC RECORDING & ELECTRONIC GAME INDUSTRIES[EB/OL].https://www.ftc.gov/sites/default/

files/documents/reports/marketing-violent-entertainmentchildren/mvecrpt02061.pdf,2019-7-12.

[3]在2017年年底时，迪斯尼发起了对二十一世纪福克斯的收购，该收购可于2019年完成，美国电影协会的会员将从6个变成5个。奈飞是一家从事流媒体服务的科技公司，于2018年加入美国电影协会。

[4]Kevin S. Sandler, The Naked Truth: Why HollywoodDoesn’t Make X-Rated Movies[M] . New Brunswick, NJ: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2007:15-17.

[5]“Film Ratings,”[EB/OL].http://www.mpaa.org/FlmRat_Ratings.asp,2019-7-12.

[6]“Film Ratings,”[EB/OL].http://www.mpaa.org/FlmRat_Ratings.asp,2019-7-12.

[7]“Film Ratings,”[EB/OL].http://www.mpaa.org/FlmRat_Ratings.asp,2019-7-12.

[8]Gladiator[EB/OL].https://filmratings.com/Search?filmTitle=Gladiator&x=0&y=0，2019-7-12.

[9]The Avengers[EB/OL].https://filmratings.com/Search?filmTitle=avengers&x=0&y=0，2019-7-12.

[10]Theatrical Market Statistics 2011,MPAA[EB/OL].http://www.mpaa.org/resources/5bec4ac9- a95e -44 3b -987b -bff6fb5455a9.pdf，2019-7-22.

[11]Jon Lewis, Hollywood v. Hard Core: How theStruggle over Censorship Saved the Modern Film Industry[M].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Press, 2000:252-266.

[12] The Matrix, The Matrix Reloaded[EB/OL].https://filmratings.com/Search?filmTitle=matrix&x=0&y=0，2009-7-12.

[13] The Matrix Revolutions[EB/OL].https://filmratings.com/Search?filmTitle=matrix&x=0&y=0，2009-7-12.

[14] Trainspotting[EB/OL]. https://filmratings.com/Search?filmTitle=Trainspotting&x=0&y=0，2009-7-12.

[15] Barbara Hall, An Oral History with AlbertE. Van Schmus .Margaret Herrick Library, Academy of Motion Picture Arts and Sciences,1993: 350.

[16] Harry Potter and the Chamber of Secrets[EB/OL].https://filmratings.com/Search?filmTitle=Harry+Potter+and+the+Chamber+of+Secrets&x=0&y=0,2019-7-12.

[17]Leone and Nicole Houle, 21st Century RatingsCreep: PG-13 and R, Communication Research Reports 12. 2006: 56.

[18] Classification cation and Rating Rules[EB/OL].https://filmratings.com/Content/Downloads/rating_rules.pdf,2019-7-21.

[19] Robert Marich, Marketing to Moviegoers:A Handbook ofStrategies Used by Major Studios and Independents [J] .Focal Press,2005 ：170.

[20] Stephen Vaughn, Freedom and Entertainment:Rating the Movies in the Age of New Media [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50.

[21] “Classi cation and Rating Rules, EffectiveJanuary 1,2010,[EB/OL]” http://www. lmratings.com/downloads/rating_rules.pdf, 2019-7-21.

[22] Marketing Violent Entertainment To Children:a review of self-regulation and industry practices in the motion picture, musicrecording & electronic game Industries: A Report of The Federal Trade Commission[EB/OL].https://www.ftc.gov/reports/marketing-violent-entertainment-children-reviewself-regulation-industry-practices-motion-0,2019-7-12.

[23] Marketing Violent Entertainment To Children:a review of self-regulation and industry practices in the motion picture, musicrecording & electronic game Industries: A Report o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