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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陈婉婷：非典型的教练成长之路
日前，在国际足联宣布的2023年女足世界杯技术研究小组名单中，来自中国香港的教练陈婉婷的名字出现在其中。技术研究小组将在美国女足功勋主教练Jill Ellis的带领下带来本届赛事的技战术分析解读。
国内绝大多数教练由球员转型而来，从这个角度来说，陈婉婷的成长路径称得上独特——从香港中文大学一个与运动毫无关系的专业毕业，毕业后得到了职业球队的工作机会，她擅长做数据统计和战术分析，为了在这个领域深耕读了运动医学硕士，还早早考取了亚足联A级教练资格证。 得到一个入行的机会也许需要一点运气，但要往上走，更多还是要靠热爱、钻研和自驱力。
以下是陈婉婷的故事。
文章摘自翻滚坚果去年出版的女性体育图书MOOK Girls United《女足·她时代》，部分细节稍作修改。各大网购平台均可购买本书。Girls United将会于今年下半年出版系列图书的第二本，敬请期待。
陈婉婷个子很小，人也瘦瘦的，如果不是在球场边看到她，你大概率不会将她与足球联系到一起。 球员说她“像姐姐一样”，与她们很亲近。不单单是年龄——她今年才35岁，很多职业球员在这个年纪还没退役；更多时候还是她的笑容，让一个刚刚接触她的人也能很快放下防备，如果球员愿意讲心事，那她再开心不过。 但站在球场上的她，爆发出来的能量是巨大的。你远远地就能听到她用辨识度极高的“港普”在场边指挥调度，这种喊话甚至能透过信号传到电视机前的观众那里。
2022年3月上任女超球队江苏无锡女足主教练，她就带领这支新老交替、主力球员出走、平均年龄仅为21岁的年轻球队，在前两阶段比赛打出6胜1平1负的成绩，排名积分榜第二。她很满意，但她首先感谢球员以高超的执行力踢出了她想要的足球风格。 赛程中段，陈婉婷曾说，如果执教成绩不理想，她随时可能“下课”。训练和比赛之余，她每天要看比赛录像到深夜，睡觉时间都不够。现在她总算可以放下心，稍微休息一段时间了。 01 陈婉婷出身于香港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她的父亲从事物流运输相关工作，母亲在家里照顾奶奶，家庭条件并不算多好，房子很小，生活也不是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她有一个哥哥，和陈婉婷是两个极端，她小时候考一百分，哥哥却拿回来一张零分试卷。家人自然将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因为喜欢贝克汉姆，这个功课特别好的女孩喜欢上了足球。为了踢球，她偷偷伪造了母亲的签名，在暑假期间加入了沙田的一家俱乐部。 考上香港中文大学地理及资源管理系之后，她彻底放飞自我，天天去踢球，同时也开始当教练教小朋友踢球，靠这份工作还助学贷款。一个偶然的机会，天水围飞马队主教练想找一个年轻人做一些电脑相关的事情，比如裁片、数据分析还有资料整合。他找到陈婉婷，问她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幸运从天而降，喜欢的事情就此变成职业。 但家人对此却极力反对。本来踢球家里也不是很支持，但以前陈婉婷学习好，家里也觉得无所谓，毕业之后突然说要做足球相关的工作，这可就不同了。 选择足球，一个月工资只有6000块，大概是同学的1/3或者是1/4。3000块给家人，2000块还贷款，还有生活费用支出，那几年她户头上的钱基本不会超过2000块。加上香港足球的发展一直非常不稳定，俱乐部工资不高，还常常遭遇资本撤资、球队解散的风险。 做了一年，父亲觉得是不是可以去找一份“真正的工作”了。陈婉婷每一年都说想再多做一年，家人常常为此吵架。 到了第三年，陈婉婷渐渐地对职业足球有了认知，现代足球特别讲究科学、医学还有数据分析，她对这些产生了兴趣，2013年就上完了足球教练A级班的课程，同年还完成了运动医学的硕士课程。 她慢慢觉得，自己除了做一些数据分析和行政工作，是不是也可以往教练这个方向走？ 这个时候，她所在的飞马队却传来解散的消息。在港超打拼的几年，陈婉婷遭遇了三次球队解散，老板说不玩儿就不玩儿。“花了很多时间，花了很多青春在工作上，到后来连工作的机会都没有，当时想了好几次要不要放弃。”陈婉婷说。 也许是和足球的缘分未尽，她下定决心要找一个稳定点儿的工作，但一个新的机会又找上了她——时任香港东方队的主教练杨正光邀请她加盟，担任助理教练。她的整个人生再次改变。
2015年12月，杨正光前往中甲梅州客家队出任助教，东方队的主教练一职出现空缺。几天之后，作为教练组中唯一拥有亚足联A级执照的陈婉婷突然被任命为新主帅。 “一开始我对成为主教练感到后悔，我很害怕，我不认为我有资格领导香港的顶级球队之一。我缺乏经验，但俱乐部、员工和老板一直鼓励我、支持我。”陈婉婷曾在接受ESPN采访时说，“一两天后，我感觉好多了，但还是很紧张。” 随后的胜利给了她信心。东方队一路高歌猛进，到了赛季末，已经21年没有获得香港联赛冠军的东方队登顶，27岁的陈婉婷成为第一位带领男子球队获得顶级联赛冠军的女性教练。在2016年底的亚足联颁奖庆典上，她还获得了亚洲年度最佳女教练的殊荣。 女足球队常见男性教练，女教练却常被排除在男子足球之外。法国二级联赛球队克莱蒙曾在2014年任命海伦娜·科斯塔为主教练，但她坚持49天就辞职了。她说球队对她缺乏尊重，关键的决定都是在她背后做出的。 陈婉婷意识到自己也许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榜样，许多女教练会因为她的成功而大为振奋。她告诉《卫报》：“人们告诉我，我的故事是积极的，鼓励球迷追逐梦想，不要放弃，媒体可以帮助我传播这一信息。” 与此同时，家人对待足球的态度也改变了。他们发现女儿工作很累，工作时间很长，工资也不高，但却很开心。他们开始去现场看女儿执教的比赛，看到现场很热闹，很多人支持这支球队，慢慢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02 摘得港超冠军荣誉后，东方队获得亚冠席位。亚冠赛场强手如云，东方队要面对的第一个对手就是鼎盛期的广州恒大队。陈婉婷没有打亚洲比赛的经验，压力很大，球员的压力同样很大。实力差距比想象的要大得多，东方队的第一场亚冠比赛“苦吞”七球落败。
至今回想起来，陈婉婷都觉得那是她遭遇的最刻骨铭心的失败。 但人需要经历这些才会成长。现在的球员有时会问她：“为什么很早那时候你看起来很凶，现在如果球队踢得不好，或者我们犯错了，你不再很生气？” 她这样回答：“是因为我以前经历过太多的失败，我知道怎样面对失败，我也经历过很多很困难的、让我想哭的时刻，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抵抗困难的能力比以前好了。” 面对网上嘈杂的声音，陈婉婷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应对方式。她会先过滤掉不好的声音，如果别人说的是对的，她还是会接受别人的意见——作为主教练，要做的不是跟人家吵架，而是用球队的成绩来回应。 在香港足球有了一定积累后，陈婉婷一直在寻找突破自己上限的机会。 2013年在马来西亚吉隆坡学习亚足联A级教练培训课程时，陈婉婷认识了孙雯，两人有过深度交流。2019年，陈婉婷卸任东方队主教练，计划休息一段时间。时任女足青训部部长孙雯得知之后，问她有没有兴趣来内地发展，当时U16女足需要合适的助教。陈婉婷立马答应了，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香港工作，她非常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 后来因为主教练离任，陈婉婷用扎实的表现“转正”成为主教练，孙雯还给队伍配备了两个得力助手：女足名宿刘英和前国脚娄晓旭。
后来陈婉婷被更多国内球迷牢牢记住，正是在那届亚少赛上一段讲话的视频。 当时中国队小组赛2胜1负，顺利出线。半决赛对阵日本队，事关U16女足能否进军第二年的U17世青赛。最终，中国队下半时连丢两球无缘决赛，也失去了晋级世界杯的机会。 终场哨响，女足姑娘们纷纷失声痛哭。陈婉婷上前拥抱、安慰队员，指挥队伍围成一圈，她告诉大家：“尽力了就没有问题，我们做得很好，足球的一部分就是这样，还有很长很长的路等着你们，我为你们每一个人的表现感动、骄傲。十五六岁要学会面对失败，下一届世界杯在等你们。” 后来她在社交媒体上写道： “昨天看见大家都哭了，我非常明白过去两年来女孩们离开家人、牺牲一切来到国家队，争取世少赛资格的付出，虽然我只上任三个月，但我知道大家背后付出的人力、物力、时间、金钱是难以想象的多。一串串的泪水，让我也非常难受。 “晚上，我在想自己十五岁的时候究竟在做什么？和不少人一样，我为会考试而努力读书，一个星期踢一次球，背后有家人、朋友陪伴，不知道天高地厚，也许上大学已是最大的压力和目标。她们，十五岁，肩负重任，身边围绕着的是期望、压力、指令，她们不缺物质，去过无数国家，见识过很多，但却欠缺爱和空间。 “在我心目中，她们已经尽力做好，做到我赛前的要求：全力以赴，回首无憾。十五岁的我还有些呆头呆脑，而十五岁的她们其实已经很好，又怎能要求“零犯错”呢？错的永远不是球员。这个旅程即将结束，孩子们，我希望大家将来能得到更适合的发展、教育和学习环境，学会面对失败，学习自主思考，为新目标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我也希望能有机会给予你们更多的爱，后会有期。” 与十五岁的自己对比，陈婉婷觉得这群女孩更厉害，“她们十几岁就把人生交给了足球，你可以想象她们的青春、她们的牺牲有多大吗？” 我们习惯了主教练严肃的一面，面对镜头滴水不漏的一面，但是却很少看到教练的这一面——她爱球员，也心疼球员，她自己要从失败中重建，也要教会球员面对失败。 03 国内绝大多数教练由球员转型而来，从这个角度来说，陈婉婷的成长路径称得上独一无二——从香港中文大学一个与运动毫无关系的专业毕业，一毕业就得到了职业球队的工作机会，擅长做数据统计和战术分析，为了在这个领域深耕读了运动医学硕士，还早早考取了亚足联A级教练资格证。 得到一个入行的机会也许需要一点运气，但要往上走，更多还是要靠热爱、钻研和自驱力。 2021年10月，中国足协发布中国女足主教练的竞聘通知。陈婉婷没想太多，就想去争取一下。一开始她以为自己不够资格，没想到中国足协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去面试。 “其实中国女足主教练这个职位对我来说有些遥远。因为在我的心目中，这份工作太伟大了。坦白说，就我目前的能力而言，我离这个职位还是有一定距离。”她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说。虽然落选，但她将面试视为了学习的机会，享受面试的过程和获取面试的经验。 2022年春节期间，陈婉婷与江苏女足一拍即合，担任这支女超球队的主教练。从香港来到上海，她在隔离结束后直接飞到昆明和队伍会合。隔离期间，陈婉婷把江苏女足这一两年的比赛都看完了，为了记住这些球员，她甚至把队员们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酒店房间的墙上。 见到球员之后，很多队员很好奇：这个新教练怎么这么快就把人认全了？陈婉婷笑笑：因为每天晚上都看着你们睡觉。
陈婉婷带过男足，也带过女足。男足好胜心强，也更加自信，处理“谁首发、谁替补”是一个有些麻烦的问题，因为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肯定是首发。“你要让他完完全全理解你的想法。我为什么很喜欢用数据，因为我把数据给他看，他就会理解为什么他是替补，别人是首发。”相对来说，女足比较容易管理一点，但女性有时候情绪会更敏感，包括生理期对身体和情绪的影响，失败了也需要比较多的时间去站起来。“所以在女足需要给她们更多的鼓励。”她说。 闲暇时间，陈婉婷会定期给一家香港网站写专栏，写写她所看到的和经历的足球生活。她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如果缘分到了，一切终是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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