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舅、五舅母相濡以沫七十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 二湘空间

“七大姑八大姨”不知渊于何故，但我却有真真切切的“七大姑八大舅”。八个舅舅中与我最亲近的是五舅舅，他今年已经九十一岁了。

外公是一个开明、有学识的乡村小学校长，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虽然家田百亩、佃农众多，但他审时度势、眼光远大，一直鼓励和支持子女们学习新知识、离开家乡去开阔眼界、闯世界。每当他卖掉几亩田地送走一个儿子时，亲戚们都不理解嘲笑他，说他是“傻三”，因为他排行老三。外公不仅严格要求儿子们学习、工作，他也支持鼓励妈妈上学，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外公想方设法地方送妈妈去县里、市里读书，最终，妈妈从苏北闭塞的乡村走进省城南京工作，成为一名助产士。

五舅舅只比我妈大两岁，从小外公和其他哥哥们各忙各的无暇照顾他俩时，他俩是最好的玩伴，一起吃饭、上学、成长。高中后五舅受大舅、四舅的影响参军入伍，他性格温顺、心细如发，部队培养他当军医，从此，五舅就在安徽的部队医院当了一辈子的骨科医生，直到正师级离休。

妈妈一生中当过几次红娘，但她最成功、最引以为傲的一次红娘是给五舅找到了五舅母。妈妈在南京上护士学校时，五舅在安徽当军医，还是光棍汉。妈妈介绍她班上长得最漂亮、个最高的山东美女给同样长得高大英俊的五舅，他俩果真一见钟情，恩恩爱爱就是一辈子。

  《人生果实》剧照  图源网络

在我很小的记忆中，来我家最频繁的亲戚就是五舅、五舅母，他们也是我最盼望见到的亲戚。五舅特别亲近、和善，从他一进门就是不停“呵呵呵”地笑：与爸妈握手时笑；摸我和我姐的头时笑；坐下聊天时笑；吃饭也在一直笑。他的“呵呵呵”也引得所有人“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的笑声，充满了房间，也灌进了每个人的心间。

五舅还有一大“绝活”，就是迷路。五舅只认得从火车站到我家的路线，其中在“新街口”中转然后乘坐四号车，就是刻在他脑子里的唯一。无论五舅此时身处何地，就算站在与我家几街之隔，他也必须绕遍南京城从“新街口”转乘四号车到家。所以有时当爸爸得知五舅已在南京赶紧准备好饭菜却左等右等不来五舅时，爸爸无奈笑说：“你五舅肯定又在南京巴士一日游了。”

除了五舅招牌式的“呵呵呵”和匪夷所思的“五迷三道”，五舅母给我和我姐买的礼物更是让我俩翘首以盼。我的第一条纱巾就是五舅母送我的粉色纱巾，纱巾粉粉柔柔的色彩和软软滑滑的触感，给我的童年带来一道温暖和亮丽。

五、六十年代，爸妈工资低、孩子小，农村的爷爷奶奶负担重，爸妈经常为捉襟见肘的经济吵架，五舅、五舅母经常接济我们家，或送钱或送东西，雪中送炭的帮助让妈妈感受到娘家哥哥永远的亲情和关爱。尤其在那些动荡不安恐惧的岁月里，大舅、三舅、四舅先后被打成右派、坏分子下放的下放、改造的改造，他们为了不影响其他亲戚很少与妈妈联系，妈妈从五舅那里得到了极大的慰籍和安定。

而对我和我姐来说，能在每个炎热漫长的暑假去五舅家住几天，是最心驰神往的事情。那时候的爸妈从不会请假带我们出去玩，他们似乎就没有休假的概念，天天就是上班工作。五舅母由于身体一直不太好，从生完三个孩子后就在家休养，而我和我姐又和他们的小儿子、女儿相差无几，所以他们经常暑假邀请我和姐姐去他们家度假。

  《人生果实》剧照  图源网络

五舅工作的部队医院隐藏在安徽省一个偏远安静的小县城，八十年代时，院内院外仿佛两个世界。院外的小县城只有东西一条街，狭窄又高低凸凹的碎石路上错落散布着银行、邮局、县政府小院，以及小吃店、杂货店、肉铺、缝纫铺、钟表铺，等等小店小铺，还有早市时路边一溜的鸡鸭鱼肉蔬菜瓜果摊。县城居民们大多衣着简朴、破旧，他们说着本地方言，完全与说着普通话、衣着整洁优雅的部队员工及家属们有着云泥之别。

一进入医院生活大院，气温高下立见地降低了几度。一排排高大浓密的参天大树遮阳蔽日，一丛丛五彩斑斓的各色花卉竞相盛开，微风拂面，空气既清爽又香甜。幽静宽阔的柏油路在树荫里蜿蜒伸展，连接着一幢幢庄严、神秘、静谧的楼房。从燥热烦闷的南京来到这处安逸宁静的大院，我的心顿时美好快乐得飞了起来。

大院生活区里应有尽有：食堂、澡堂、电影院、杂货店、小吃店、运动场，生活在里面，可以足不出户。当然，医院的病房和门诊区，外人不可进入，我们也不想进入。

五舅家每天的生活如下：一大早，五舅先早早地去病区查房，然后去食堂买一大堆各种早点回家，他自己吃完早饭就去上班了。然后，五舅母等我们几个小孩起床后安排早餐，都吃完了，她要我们各自学习写暑假作业，她出大院去街上买菜。五舅母喜欢逛街上菜巿场，便宜又新鲜。如果她买的菜太多或者买了一个大西瓜拿不动，她打电话叫小表哥去院门口迎她，帮她拿菜。五舅母买完菜后，回家，一边摘菜、烧饭，一边看我们学习和我们聊天，当然时不时地和小表哥斗嘴生气，在一片欢笑打闹中五舅下班回来吃中饭了。

五舅母烧得一手好菜，无论什么普通的鱼肉蔬菜到她手里就能变出色香味俱全的美味，对于每一顿饭的期待是我从一睁眼就开始的憧憬。我最爱吃五舅母烧的小龙虾。她会耐心地把每一个小龙虾的黄剔岀来放入小碗里，烧的时候再把黄放入汤中，慢慢笃煮，直到每个龙虾都吸满了膏黄的油润，汤汁中充盈着膏黄沙沙香甜的口感。只用汤汁拌饭我就能干掉两碗饭。

吃完午饭，全家人午睡。外面骄阳似火、蝉鸣声声；家里清净闲适，生活如此美好。有一次午睡我尿急，但我特别不想出门上厕所打破整家的安静，我悄悄地打开阳台门，找一个美人蕉的大花盆，酣畅肆意地给美人蕉来了一场措不及防的“热辣滚烫人工肥料”。

午睡完，五舅早已去上班，五舅母拿出在冰水里泡了一上午的西瓜，切瓜吃。就一个字：甜。下午，我们四个孩子会出门找小伙伴们玩，大院里的孩子很多，我们有时骑车，有时打羽毛球，有时去池塘边看荷花、捉蜻蜒，有时就是互相串门聊天。表哥会打听晚上大院的电影院有什么电影放，然后他会去给我们买票准备晚上看电影。

  《人生果实》剧照  图源网络

晚饭时五舅会从食堂打些饭菜回来，然后五舅母就简单烧些绿豆粥、蔬菜汤之类，清清淡淡。如果不看电影就全家看电视，吹着风扇、吃着水果，讨论着电视。五舅每晚都会再去查房，一查就一、两个小时，所以当五舅查完房回来后，我们就要睡觉了。美好的一天结束了。

五舅是个骨科医生，他的真正绝活可不是“迷路”，而是“接骨”。五舅的接骨术非常优秀，常常不分昼夜地随叫随到地去急诊。五舅对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对病人关怀体贴、耐心友善；对同事们不卑不亢、温良恭敬。他对专业精益求精，为了提高英语水平虚心向年青医生请教，抓紧空余时间背单词、看英语文献。

在五舅、五舅母家度过的快乐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我和姐姐要回南京了。五舅母总是善解人意地带我和姐姐上街，随便我们挑个礼物，送我们。有一次我看中了一块淡绿色的泡泡纱布料，非常喜欢，五舅母买了一段，回来连夜赶工给我做了一件长袖衬衫，领边镶了花边，肩膀还是泡泡袖，这件衬衫我一直穿了几年。

现在，五舅已经整整九十一岁了，五舅母也已经九十岁了，他们相濡以沫了七十年，还会继续“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下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