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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茶馆》里的秦二爷，在上海的传奇翰墨之缘

王悦阳 新民周刊 2022-07-14

蓝天野先生闻知后，将此幅《墨竹图》慨然赠予程十发，并坦然说道：“我是演员，赏画不过是怡情养性；而十发先生是专业画家，又深得老莲神髓，此画由他收藏，更有价值。”

文 | 王悦阳
6月12日，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庆70周年的大喜之日，网络直播《茶馆》更将活动推向了高潮。遗憾的是，就在几天前，北京人艺的元老之一，著名表演艺术家，共和国“七一”勋章获得者蓝天野先生以95岁高龄辞世，再也看不到院庆盛况，令人为之遗憾、怀念不已。

蓝天野、于是之、郑榕主演的《茶馆》
蓝天野先生一生，主演过《茶馆》《蔡文姬》《渴望》《封神榜》《家》等众多舞台剧、影视片，其演技被誉为 “在舞台上流露着独特的艺术魅力”。

专业美院毕业的蓝天野一生爱好绘画
但鲜为人知的是，他一生中最钟爱的却是国画，而且造诣颇深，还是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油画系的高材生，与李苦禅、许麟庐、黄永玉等许多丹青大家有缘，特别是他与海派画坛领袖程十发长达四十余年的君子交，翰墨缘，堪称艺坛佳话。

蓝天野与程十发
上世纪60年代，蓝天野、狄辛夫妇随北京人艺来沪演出《蔡文姬》等戏。上海科教电影制片厂闻讯，邀请狄辛女士为刚拍摄完成的纪录片《任伯年的画》配音。此片艺术顾问与撰稿就是程十发先生，还曾亲自“上镜”,示范绘制任伯年笔下的燕子。
得知蓝天野一行前来，十发先生不辞辛劳，在一行人观看影片后，又从库房选出十数张任伯年精品，为大家逐一分析、讲解任伯年的线条、用笔、色彩与艺术造诣，令一向喜爱绘画的蓝天野获益良多。
作为回报，蓝天野先生不久之后邀请十发先生观看了北京人艺排演的曹禺编剧的《胆剑篇》，程先生为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教训，十年生聚”的不屈精神所感动，答应了赵超构先生，以每日二图的连载形式，为《新民晚报》绘制了其连环画艺术扛鼎之作《胆剑篇》，深受晚报读者欢迎。

程十发观看北京人艺《胆剑篇》后为狄辛扮演的西施画像
之后，他又为狄辛女士扮演的西施画像，特意选取西施盗取出关印信，帮助勾践夫妇逃离吴国的画面，用笔凝练，造型优美，在问起为什么会选择这一造型入画时，十发先生曾告诉我，西施作为越国村女，为家国大义不惜牺牲个人幸福，这一刻她虽然贵为吴宫妃子，却依旧心念故土，心念旧主，帮助勾践夫妇，这种大义凛然、不惧艰险的精神令人感动，而狄辛扮演的西施，此时此刻的坚毅果断，更令自己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因此特意收录笔下，并以此相赠。
就这样，程十发与蓝天野两位艺术家以戏为媒，因画结缘，倾心相交，结下几十年的翰墨情谊。之后几十年中，两位艺术大家历经风风雨雨，友谊不改，无论北京、上海，一见面聊得最多的就是绘画与戏剧，还时常以切磋笔墨为乐。
1975年，已经十五年没见面的两位老友重逢于上海，十发先生激动万分，精心创作巨幅精品《屈子橘颂》赠与蓝天野先生，蓝先生后来一直将老友的这幅馈赠挂于家中客厅。

阔别十五年后，程十发为老友蓝天野绘制精品《屈子橘颂》
蓝天野先生演戏之余，喜爱跑琉璃厂古玩画肆，也曾收藏不少精品古画，其中有幅明代陈老莲的《墨竹图》颇为精彩，却也有人对此画真伪存疑（因上博有一幅类似作品）。在1977年的一次聚会时，蓝天野取出此画请十发先生鉴定。

蓝天野赠与程十发的明代陈老莲《墨竹图》，后捐赠上海中国画院
众所周知，程十发的绘画从陈老莲艺术中汲取养料最多，收藏老莲作品也不少，还刻有“十发梦见悔公”和“十发梦见莲子”两枚闲章。
因此，当十发先生见到这幅《墨竹图》后，颇为激动，只见画面上有偃竹两枝，一浓一淡，交相辉映。画家用笔既沉着有力，又不乏飘逸灵动，枯湿浓淡，相得益彰。上题：“洪绶画竹，以与可为第二义，然第二义亦不可多得。时己巳暮冬醉后写于清泉草亭。”十发对于陈老莲，可谓“三百年后一知交”，他特别赞赏其尊重传统，又能出古入新，化怪诞奇崛为高古雅逸的艺术追求与创新精神，这也与他“用最古的笔法与最新的现实相结合，可以创造出中国画的一条新路，同时又具有浓厚的民族色彩”的创作思想极为契合。
仔细审定之后，十发先生确定这是陈老莲三十二岁时的笔墨佳作，构图新颖而笔墨老辣，大为欣赏，顺老莲题跋之意，当即欣然为之题记：“老莲三十二岁时师文湖州偃竹图，自称为第二义。余亦好写竹，以老莲为第二义，第二义岂多得哉？丁巳中秋，文冲兄招饮，天野兄出示此悔翁杰作，读此筼筜清影，余惊呼曰：三百年来，月明在此！”字里行间足见其对此图欣赏、喜爱、赞美之情。
艺术总是有着醉人的魅力，回沪之后，十发先生对此画念念不忘，不得已只好托熟人相询，是否可以用自己家中藏品与那幅《墨竹图》作交换。不料蓝天野先生闻知后，极为豁达大方，几乎未加思索，就将此幅《墨竹图》慨然赠予程十发，并坦然说道：“我是演员，赏画不过是怡情养性；而十发先生是专业画家，又深得老莲神髓，此画由他收藏，更有价值。”
1990年，蓝天野主演的电视剧《封神榜》播出后，程十发非常认真地观看了全片，尽管对电视剧中人物所采用的商、周造型并不苟同，坦言：“《封神演义》是明代徐仲琳写的章回小说，虽然表现的是武王伐纣的故事，但小说里描写的很多服饰、装束乃至带有神话色彩的器物，都有着明代的风格。所以说，《封神榜》应该是神话剧，而不是历史剧。”
但对于老朋友蓝天野扮演的姜子牙，计镇华扮演的比干，却都是赞赏不已，认为两位演员的精彩表演，极为传神，是观众心中的那个艺术形象。后来，蓝天野来家中拜访，刚踏进“三釜书屋”的大门，幽默的程十发见到老友第一句话就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惹得两位老人相拥大笑不已。

程十发根据《墨竹图》画的《偃竹图》团扇
程十发与蓝天野的君子之交，不仅是戏剧与绘画之简单的艺术交流。蓝天野能够毫不吝惜把陈洪绶真迹赠送发老，这是“宝剑赠英雄”的气概，也为了古贤佳作得到更好的保存、弘扬，更是一种极为豁达的精神境界与人生态度。而发老拿到这幅画，也确实在艺术上有了新的探索与研究。试观其所绘《偃竹图》团扇，虽云“取法文与可”，但在构图、笔墨的处理上，明显受陈老莲此画的影响，只是聪明的发老并没有照搬和死学，而是融会贯通加以减笔化之，使得老莲之神而忘其形，由此可见程十发高超的艺术造诣与独特的艺术智慧。

程十发画赠蓝天野、狄辛夫妇精品《丽人行》
作为“老戏迷”，发老为什么那么喜欢北京人艺的戏？这也是十分值得研究的。在笔者看来，因为北京人艺在民族戏剧的道路上开拓、探索与创新，给了他很大的艺术启发。特别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这八个字。他所欣赏并绘制过的《胆剑篇》《武则天》《蔡文姬》……都是北京人艺建院近70年来“古为今用”的杰出代表剧目，反照在程十发的绘画艺术中，则强调“取古今中外法而化为己法”，根据内容不同，选择不同的形式加以表现。
例如表现春秋战国时期的《胆剑篇》，参考了大量汉代画像砖构图，而《蔡文姬》则有魏晋石刻的线条构图与韵味，到了《武则天》，无论是构图、线条还是色彩，浓烈鲜明，明显参考了敦煌壁画及唐代绘画恢宏大气的艺术元素与精神……这样的创作手法与艺术智慧，是与北京人艺几代艺术家群体所追求的“话剧民族化”有着思想上的异曲同工、惺惺相惜之妙。因此他们之间的精神、思想与感情，是共通的，这是大艺术家之间的英雄相惜，令人感动。
1996年，古稀之年的程十发先生将毕生收藏的122件古代书画捐献给国家，其中就有蓝天野慷慨赠与的那幅陈老莲的《墨竹图》。如今，斯人已去，艺术永存，这幅承载着一段佳话的艺术精品，永久挂在上海中国画院展厅之中，永远诉说着两位艺术大家的深厚情谊与高风亮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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