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夫妻，注定要牺牲一个人么

2023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劳迪娅·戈尔丁因发现了劳动力市场中残忍的性别真相：工作是贪婪的，投入时间越长、越专注的职工获得的发展越好。而能胜任“贪婪的工作”的往往是男性，因为女性的时间总被动地更多投向家庭。两性收入的差距因此进一步加大。

双职工伴侣建立家庭，势必有一方要在事业上牺牲吗？有没有可能“公平”地分配家务和发展机会？一些伴侣开始探索，却发现牺牲不会消失。双职工家庭如何在家务和生育中保全彼此的事业，仍然是一道世界性难题。

被转移的牺牲

我和妻子的事业确实没怎么牺牲，因为主要是我妈在牺牲。

我结婚后两年生了女儿，我妈就从老家到北京来帮忙照顾了。孩子上幼儿园后，我妈就5:30起床，做早餐，给娃漱口、扎头发、洗脸，辅导她的学习，步行15分钟送娃上学。

然后，她继续洗早上的碗，买中午的菜，做午饭，下午洗中午的碗，看会儿电视剧，17点后，就又去接娃放学。晚饭后，她还得给娃洗澡、讲故事，最后我媳妇陪娃睡觉。

我很清楚这些家务在消耗她。有段时间，我妈手腕的腱鞘炎都发作了，我给她买了护手的、按摩的，还有各种膏药。但我知道根本原因还是得让她少干活。于是后来我每天出门前叠好家里的被子，买了辆自行车，提出早晨由我来送娃。

有短暂的一两周，我妈不在，就很费劲了。每天两个人都感觉生活没有希望，工作、弄娃、吃饭，手忙脚乱，家里乱七八糟。为了接娃，我们下午16点还得轮流请假，我的年假就这样半天半天地消耗掉。我就天天盼着，妈赶紧过来！

我和妻子都在互联网行业工作，我2009年毕业至今，工龄15年，今年37岁。她2014年毕业，工龄10年，比我小5岁。我俩是同行，刚认识时薪资水平差不多，结婚8年涨幅也差不多，算是实现了事业的同步成长。

现在，我和妻子的事业稳定，同时还有个人时间发展兴趣爱好。她喜欢钻研厨艺和健身，买各种运动装备，我也有时间磨炼、钻研工作上的技术，有自己的事业追求。

我觉得我们的自由，就是以我妈的母职困境为代价的。

   坡西 37岁

我和丈夫有一儿一女，结婚十年了，他家务几乎没做过。他母亲和我们同住，一直给我帮忙搭把手。

我们两人都在互联网行业呆了近十年，但他的年收入、月收入比我高十倍还多。双方事业冲突，一般都是我让步。因为他薪资客观上更高，发展前景更好。

他一直想让我做全职主妇，不想他母亲继续在家里住。我和婆婆相处也有一些问题，但没法和他说，因为说了也改变不了太多。

我刚结婚半年，跟老公一家人一起住。我们主要负责房间的清洁，公共区域的清洁都是婆婆在做。扫地、拖地有扫地机器人，有时他下班早觉得脏也会自己扫一下拖一下。周末有时间我会清理厕所。桌面基本一个月抹一下。

我们两个人都对事业成就满意。我在日资企业工作了五年，老公在香港企业工作7年。我们有备孕的想法，生下来估计也需要父母帮忙照看。

   阿铃 26岁

我女儿小的时候，感觉就是我和婆婆的孩子，丈夫只搞事业。他事业的确成功，而我的业务也不错。我是医务工作者，值夜班18年。

丈夫在家只是做饭，其它家务基本没干过。他所有精力都用在工作上。我也早认识到，大部分成功人士其实是自私、自我的，所谓的事业、家庭两手抓的人，可能有，但是少见吧。

   遇见 52岁

我们能用机器完成的家务，绝不动手。每天扫地机器人会扫地拖地，洗衣机、烘干机用起来也很方便，谁有空谁洗衣服。

工作上，他的工作时长更长，收入是我的三倍。有时我也会产生我应该承担更多家务的想法，但是落在行动上还是比较有限，好在我并不会为此太过自责。

家务上，他不逃避责任，不觉得都是我的事。我们也通过沟通处理想法的出入。比如我对整洁程度要求高，告诉他，厨余垃圾最好每天都要扎起来倒掉。他如果同意，就会去做，不同意就提出异议。他不想做家务时，也会提出来，如果我也不想动，我们就晚点处理。

我跟他是一个专业的。他现在是程序员，我从国企换到私企，我俩的工作都是暂且混着。他有压力但是不算大。我和同学相比混得不好，但好在我也没有太大追求。我觉得我们还是做到了互相支持。现在暂时还未生育。

   Q 29岁

图 | 贴在冰箱上的共同待办事项，每个月都会更新

我跟老公从事的行业完全不同，但确实一直相互扶持，把自己擅长的领域变成对方的本领。

我本科毕业于211学校，在策划行业工作到第8年。老公初中文化，现在在机场从事水电维修管理工作。

老公刚升管理岗时，要写报告、文章，但他在写作和电脑上都不太懂，我就手把手教他。现在他已经成为管理层一把好手。我看着他熟练地写报告、做汇报，很开心。我在策划行业，需要做图纸类工作，以前基本没接触过，老公也会告诉我怎么看图纸。

我们有一个5岁的宝宝。家务上没有准确分工，谁擅长什么就做什么，他做得一手湖南菜，就主要做饭，我就收拾、刷碗、归纳、整理。我做家务时，他要是闲着也会一起帮忙，比如看见我拖地，就会去晒个衣服之类的。

我们已经共同生活6年多。他有时候通宵加班，我就会搞定带娃和家务。遇到娃在工作日生病或者要参加学校活动这种情况，则通常是他请假。因为他知道我的工作性质不好请假，就会主动承担这些，让我安心背着小包去上班。这方面，我比较惭愧。

我们两个人都照顾彼此的情绪价值，希望实现双方利益的最大化。但仍然有隐藏的代价存在。为了兼顾老公的工作，最初是我远嫁来到陌生的城市，没有亲人、朋友。一旦发生争吵，我感觉自己永远是那个被动的人。

   清思 31岁

图 | 2024年郴州莽山雨路前行的父子俩

目前是我带娃比较多，妻子能安心打拼事业。因为我已经在北京做到公司高管了，基本不用去公司，时间自由。

我1967年生，25岁大学毕业后几年就开始创业，2008年时资产最多，曾达到上千万元，后来也曾破产，前妻也是在那时因此离我而去。后来我重新创业，事业又发展起来，也认识了目前的妻子。现在我们已经结婚7年了。

我想如果两个人事业同时起步，需要同时发展，又要养孩子，几乎一定是一场灾难。所以我经常告诉我的后辈们，生育时，最好一方已经事业有成，不用再投入过多时间工作，能照顾家庭。否则一旦有了孩子，一堆矛盾就随之而来。

   老刘 57岁

我和丈夫都在高校工作，我是行政老师，每天坐班。他是专业技术老师，主做学术研究。

我们同龄，但事业发展并不同步。结婚8年中，前4年是我的事业上升期，我经常去国外出差，涨了很多见识。老公则在家里写论文，为了博士毕业身心疲惫。

后4年，我们有了孩子。我的工作则因为生育进入瓶颈期，经历职场pua等，患上抑郁症，陷入对人生意义、女性价值等问题的思考中痛苦万分。他的事业则蒸蒸日上，社科项目一申就中，三年内评上副教授，总是出差做调研。

前几年我主要负责挣钱养家，而当他开始工作、我生育后，我明显感觉自己的价值感降低了。在跟老公沟通后，我们决定在养孩子的零碎空闲时间，交替着奔自己的追求和前程。

我发现，社会和家族都在期待一个男性担起养家的责任，而女性可以回归家庭。虽然我的老公是个能担当起父职的人，但是在很多时候，他还是会被“特赦”去发展事业，而我被留在孩子身边。

最让我愤慨的是，当我生育后回归职场，那位女领导对我的职场pua仍没有消失，只是从“一孕傻三年”变成贬低我，称我为“家庭主妇”。我明白她才是那个最厌女的人，可悲，可叹。

   做只肤色白的熊 35岁

图 | 老公画的漫画

“自愿”的后退

双职工家庭，事业利益冲突时如何抉择？答案是，我单方面忍。

我的丈夫在高校做行政，忙碌但对自己满意。为了家庭，最近五年我就在他学校图书馆上班，对工作还是喜欢。但我仍有不满，因为是牺牲我，成全他。

带孩子、做饭等家务大多是我在做。一个星期几乎每天晚上他都有事，加班、给学生上选修课、去给校园活动当主持人或评委、在外面吃饭等。就算啥事都没有，他也会见缝插针给自己安排一场篮球。而我每天按时回家。他不会做饭，而我厨艺很好。

为什么我能忍？因为我俩是校园恋情，谈过多年异地恋，他曾放下老家的铁饭碗来找我，最终才结婚。他也有他的优点，我们家庭氛围还是不错。

我和老公是同事，都在同一家银行工作。作为研究生，他工作12年，成了中层领导。作为本科生，我工作13年，成了老资历员工。我们对自己的事业成就还算满意，知足常乐。

他的精力全在工作上，家里的事靠我一把抓。我们的孩子现在小学一年级，大部分时间是我管学习，因为我在家时间更多。我不加班，他则每天平均20点下班。家务也基本由我“统管”：大部分家务都需要一个人统筹安排和协调，而我就相当于家务的项目经理。

他在家时我就会安排他做家务，但只会安排有执行标准的。特殊的家务，他都做不来，反而“多做多错”。因为他在家也需要工作，家里的事就不带脑子了。

我曾有晋升机会，但要去异地任职。我舍不得孩子和家，就不特别强求晋升了。可能我的牺牲也是我自愿的。

   喵喵 37岁

我和丈夫同一年毕业，起薪几乎一样，同一年评上高工。但是12年过去，他的工资已经是我的很多倍。

为了尽量减少对他工作的影响，幼儿园三年我带着孩子，上班送，下班接，每天雷打不动。他回家时，孩子基本就快睡了。

有时，他也会问我他是否需要请假来帮忙。每次我都说不用，说我能自己办的就自己办。最后，家里大小事几乎都是我在请假，而我也逐渐发现，我因此错过、放弃很多事业的机会。领导数次询问我是否有意愿带队做管理，我都默不作声不敢应，怕忙不过来。

我一直认可自己的选择。直到有一次他无意中说，他的收入高，家里都靠他。那一刻我心里不太舒服，有点失望。原来他的潜意识中，一直认为女性在家庭中的付出没有多少价值。

可是，如果换成他总是为家里请假，他现在的收入还能是这样吗？

毕业找工作时，我的offer原本比他多很多。我为了结婚考虑，选择了最稳妥、给户口的一份工作。婚后，同事们在事业上进步，而我停滞不前。生育前，我曾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副业，甚至可以带来比本职工作还高的收入。生育后也因为没有时间，丢掉了。

那一刻我忍住了，没有跟他理论。我也不喜欢内耗，能很快自洽。我告诉自己，总有一个人要偏向家庭，而陪伴孩子成长，是我愿意且相比另一半更擅长的事情。

   千纸鹤 37岁

图 | 我和女儿在公园

我觉得，就算我不管家庭和孩子，累死累活也挣不到他现在的收入，所以我更多操持家庭，挺好的。

29岁那年，我跟丈夫在一家新能源公司认识。那时他的薪资是我两倍，30岁结婚，5年后，他的薪资是我4倍，年薪超过30万。我想这是他这些年血拼得到的回报。

孩子2岁前，我边工作边带娃。2岁后，我就送娃到公司旁边的托班。下班后，我接孩子回家做饭，陪玩，顺便收拾家务，再洗澡哄睡。丈夫则经常在孩子睡着后才回来。早上我们醒来时，他已经去上班了。  

他会上交工资给我。我擅长理财，刚好管理家庭账务，让他心无旁骛地工作。有时他表现出疲惫，我就给他煲些养生汤煲。

之前我偶尔有怨言，这两年完全平和了。倒不是淡漠和麻木，而是因为我理解他：我曾经也那样高强度工作过。

我对自己的职业现状挺满意。但我想，如果回到婚前，我会有更多的精力扑在工作上，不会甘于安稳，会接受更大的挑战。

   小露 35岁

我们双方的父母，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法帮带孩子，而孩子又不会光合作用长大，就导致总有一个人要牺牲事业。

客观比较下来，我的收入、工作能力以及晋升机会都不如先生，所以，我后来辞职在家照顾了一年小孩。

另外，我发现生育后的很多工作，好像天然地就加在母亲身上。比如喂奶、哄睡陪睡。刚生孩子时，因为婴儿没办法一觉睡到早上，头一年我经常一晚隔2到3个小时就要起来一次，喂奶、换尿布，那种感觉比熬夜累多了，太熬人了。虽然先生也参与了很多育儿工作如给孩子洗澡、换尿布、带玩，但总体来说，我还是承担得更多。

养小孩也是花钱的事，我们都是普通人家，还有房贷压力，所以孩子2岁左右，我就把娃送去托班，然后开始找工作，试图回归职场以贴补家用。

但是要找一个能顾上家庭的工作真的太难了。面试的时候，我经常被问孩子多大？谁来带？能加班吗？生不生二胎等等。我也看到市面上有很多宝妈就业骗局。后来我终于入职外企，他主要打拼事业赚钱，我主要混工作照顾家庭。

隐藏的代价太多了。比如先生混得好了，抛家弃子怎么办？我没少听说这些例子，赌的都是对象的良心。

其实我和他原本是同学，最初从事的都是财会岗。没生孩子前，我们曾一起读书、考证，相互交流工作上遇到的问题，到了周末就一起打扫卫生。事业的冲突，主要都发生在生育后。

   大麦 35岁

生育之前，老公说带孩子他全包。结果生了后才知道，孩子天然黏妈妈，不论是母乳喂养，还是平时陪伴，孩子都喜欢跟妈妈在一起。

妈妈是孩子的首要依恋对象，我想，这是孩子的天性使然。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另一半多做一些清洁、取快递类的家务。

但是有时，看到老公能自由来去、天天忙事业，我却被孩子黏住寸步难行，事业遭受滑铁卢，我的心理真的很不平衡。

如果不能平衡育龄期女性的生育需求和职业发展需求，如果生孩子带孩子不被认为是一种社会行为，而是个人私事，我想，双职工家庭中势必有人会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