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YGL | Say Goodbye to Memory Den
近十年，以cero为首的日本独立音乐逐渐呈现群雄并起之势，虽然战火尚未延伸至海外（包括中国）范围，但已不乏有些年轻乐队宛如巨大的能量棒，正在稳固乃至撼动自身在日本乐坛的位置。DYGL（dayglo）和ミツメ（mitsume）无疑会是从众多独立乐队中脱颖而出的强有力的候补。在此，就让我们用两篇深度专访，为大家全面解读这对一同来华巡演的日本乐队。
ミツメ传送门：mitsume | 总之就是气质要合！
大约是从5年前，甚至更早开始，制造地道的欧美流行风格音乐，演唱标准的英文歌词逐渐成为日本乐坛崭新的风向标。他们大多为ALTERNATIVE ROCK，有的偏向POP和MELODY多一点，有的则更HARDCORE。而在那之前，任谁都知道日本音乐人独到的「拿来」和「本土化」实力，无论在ROCK，HIPHOP还是JAZZ领域都是根深蒂固的，更是派生出涩谷系、电波系等日本特有的音乐风格。那是燃烧的「大和魂」的缩影，他们要让一切都看起来是自己的。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20年前当我们高唱着GLAY和LUNA SEA的时候谁曾想过JROCK也会走向风烛残年。2013年我在东京SUMMER SONIC还根本不会去看的ONE OK ROCK和MAN WITH A MISSION，如今则已经登上了音乐节副席。众所周知，他们在近5年的时间里已经完全进化为极具欧美流行风格的两支乐队了。
我提到OOR和狼团，并非想将问题扯至主流音乐范畴——这就好比没有必要将LINKIN PARK与BIOHAZARD相较一样——而是希望籍此引导大家共同去思考音乐本身。
在这篇专访中，我们不但会探究DYGL这支超级布鲁克林硬摇滚独立乐队的前世今生，同时也会与主唱秋山信樹先生一同，讨论这种流行趋势的演化。
* 在接受采访的时候，DYGL的主说是主唱Nobuki Akiyama(vo. gt.)，他在音乐领域非常专业，对我们的问题进行了详实的阐述。此外三名成员是Yosuke Shimonaka (gt.) ，Kohei Kamoto (dr.)和Yotaro Kachi (ba.) 。
大浪漫专访 | DYGL：Say Goodbye to Memory Den
采访·翻译 尚笑 / 听写 韩松铃 / 撰文 葵
大浪漫：首先能不能为大家介绍一下此次举办中国多城市巡演的契机和想法呢，刚发行第一张专辑就来中国巡演的乐队可不多见。
DYGL：4月份我们出了第一张专辑后，便开始考虑去其他国家演出的事了。基本上，只要是对我们有兴趣的国家，打算能去多少就去多少。在来中国之前，光是亚洲地区便去了泰国、印尼、马来西亚、韩国，也去了台湾，都快走遍了。而我们能来中国巡演，是因为此前有人曾经运作了一支美国乐队来中国巡演（指的是yeRecords去年邀请的the bilinda butchers），而那个美国乐队正好是我们的朋友，就这样联系上了。
大浪漫：7月份刚刚参加了FUJIROCK，听说下了很大的雨，感觉如何？
DYGL：是呢，第一次参加FUJIROCK就下雨了。第一天雨量一般，偶尔下点儿，可第二天越下越大，Aphex Twin演的时候下的最凶，感觉有点儿要完蛋了，不过最终还是顺利结束。我们上台后肯定是全力以赴，不会去想那么多，演完以后放松下来，才有了「来演出」的真实感，在台上基本能感觉到现场那种巨大的能量涌动。此外，演出那天我（主唱）还病了，上台前不得不在医务室躺了一个多小时，但一旦上舞台面对观众，马上就有了干劲，毕竟很多人对我们的演出都相当期待。
大浪漫：此次发行的第一张专辑我们听了，每一首歌都很好听，听完很开心。这张专辑由Albert Hammond Jr.负责制作，是在美国进行的吗，通过什么样的契机开始与他合作？
DYGL：最开始为了做专辑，我们想直接找个能同时做混音和后期的录音师，也就是能具体在技术和器材上对我们有帮助，并一起来决定声音方向的人。这样比挂个监制，再由别人决定我们音乐方向要好。出乎意料的是，一位来自MAGNIPH厂牌的春日先生问我们「Albert Hammond Jr.很想和日本的乐队开展合作，有没有兴趣」，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我们当时也犹豫过，毕竟这才是第一张专辑，对方则是在世界范围内都很成功的Albert Hammond Jr.，这差距实在是有点大，担心最终能否按自己的想法做出属于自己的专辑。但想来想去，估计也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Albert是我们很尊敬的人，就决定试试看，也算是种缘分。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正确的，Albert给了我们很多相当棒的主意，无论是在编曲还是在制作上。我们先把小样给他，然后当面给他演奏我们的歌。他就会告诉我们诸如「这个部分可以不要吧」或者「把那个部分换掉，加入这样的吉他」等等意见。
大浪漫：那么风格上有没有受到他们的影响？今后会与The Strokes开展长期合作吗，还是会寻求更广泛的合作？
DYGL：当然在实际录音的时候，我们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提出与之不同的意见，对方都表示接受和尊重。能开展这样平等互信的合作，实在很感谢他，没想到工作能进行得这么顺利。
举一个具体的例子，「Boys On TV」这首曲子到底怎么改一直没结论，后来他跟我们商量「把这一小节完全去掉，再重复刚才那一段怎么样」，这样重新弄之后，发现效果相当好。但我们并没有想要一直跟他合作，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到时候再看双方的状态吧。
大浪漫：专辑的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么？Say Goodbye to Memory Den是在和什么告别么？
DYGL：有一种说法是来自一款叫做「辐射」的游戏（笑）。其实我只是很想使用Den这个单词啦。大学的时候学习英国诗歌，那会儿就特别喜欢Den这个词，想着一定要用在歌词里，后来这个愿望在「Take It Away」这首歌里实现了。
至于专辑名称嘛，作为第一张专辑，一种常规选择是直接用乐队名DYGL，或者想个全新的，再或者就是从歌词里选一段话。但我（主唱）还是很想要那种诗的感觉，就决定用现在这个了。并不是一定要通过这句话明确表现过去的某些经历，「say goodbye」所表示的那种回首过去，并与过去告别，那种一瞬间的感动，和我们当时的感觉很相近。那是一种有一些伤感，但又要继续前行的感觉。
大浪漫：DYGL这个乐队名到底有什么含义呢？
DYGL：其实是来自DayGlo这个英文单词，意思是荧光色。另外还有种比较隐晦的意思，便是不起眼但又特别吸引眼球的感觉，特别朋克。我们当时正好想改乐队名，又想弄个让人看不明白的名字，就决定把母音去掉，改成好像某种记号或者缩写的感觉。这种删减拼凑很有朋克的感觉，最终就决定用这个做乐队名了。
大浪漫：DYGL与Ykiki Beat时代在技术和风格上有什么进化，这种改变是与流行趋势相契合的吗？
DYGL：基本上，DYGL最早是与Ykiki Beat同时开始的，相差也就半年时间吧。所以与其说进化，不如说是两个乐队互相影响着共同前进。虽然经过很多年后DYGL继续存在，Ykiki Beat解散，但现在回过头来看，Ykiki Beat的音乐中的确有很多DYGL的影子。这是需要用很长时间去体会才能得出的结论。同时，就算两个乐队都还存在，DYGL应该也还是现在这个状态。
一开始玩的时候，两个乐队是按照不同概念去经营的。Ykiki Beat的音乐加入了很多合成器的元素，追求那种摩登时髦的感觉。DYGL则是在根儿上就挖得很深，并且要不断去开拓新的东西。只是取名字的时候，都有意识地往朋克和硬核那边靠了。（视频为Ykiki Beat名曲『Forever』）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b0530y6yleu&width=500&height=375&auto=0
大浪漫：现在日本的新浪潮乐队层出不穷，许多乐队表现出比较明显的美国或英伦风格，逐渐听不出十年前JROCK的影子。我们很想了解东京现在的音乐圈是怎样的，八九十年代的JROCK是不是已经过气了？
DYGL：在日本彻底照搬欧美音乐的乐队恐怕没有，所以像我们这样的乐队恐怕也是没有。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70年代有个HAPPY END（細野晴臣+大瀧詠一+松本隆+鈴木茂），90年代有个Flipper's Guitar（小沢健二+小山田圭吾），我从他们的故事中发现，他们更早便想到了这点，都是曾想这么搞的。所以可以说日本的音乐风景的确是在不断变化。
注：DYGL与Happy End和Flipper's Guitar在音乐性上有本质不同，后两者的音乐更为根源，均为涩谷系核心人物。而DYGL则是纯粹的硬摇滚。
从整个乐坛的日语大环境来说，我们算是有些不一样的，要说在日语语境中我们是个怎样的存在，以及在外语（英语）语境中我们作为日本人，又是个怎么样的存在，这样对比来看，就会对「我们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乐队」这种认知产生变化。日本的本土乐队没什么值得我参考的，作为个人，我又不是很喜欢日本以前的摇滚乐。从我的角度看，「原来别人都在做同样的音乐啊」这种意识是没有的，大家各自随意罢了。而我只想在日本玩儿点新鲜的，但光是在日本新鲜还不够，最好在国外我们也能算是个比较新鲜的。
大浪漫：对于崭新的DYGL来说，是如何定位音乐目标的，可以简单描述一下么？
DYGL：目标的话，无论在日本，中国，甚至是美国，如果大家都能觉得DYGL是一支好乐队我就满足了。我认为任何语言下的音乐，都可以将真正好的东西传递出去。所以，我并没有为了迎合海外市场才使用英语创作，单纯喜欢英语的质感和声音而已。使用英语演唱更容易和外国听众交流是事实，从这一点上来讲倒是感觉很好。
大浪漫：乐队创作的时候是以某人为核心开始的吗？还是大家都会创作？
DYGL：无论曲子还是歌词，都是我一人在脑袋里先琢磨出个大概，诶…与其说是大概，不如说是基本上完成的差不多了，再拿给大家一起磨合。录音的时候，则都是大家一边交换意见一边完成的。创作中的那种平衡感是很微妙的，我有时也会把吉他的部分先弄出来。至于以后如何创作还没什么定论，毕竟目前只出了一张专辑，以后再看吧。
大浪漫：在美国演出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乐队都走向美国发展，不过东京的音乐氛围也很厉害，能谈谈出去之后有什么不同么？
DYGL：我们已经去了好多次美国，自身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听众的反应可是完全不一样，场地不同，能感受的东西也不同。比如在洛杉矶，有些地方好多人来现场看演出就是为了燥起来，但同样是洛杉矶，换个地方演又会淡定许多，他们只是单纯地来享受音乐，不管形式。
一般美国人的思维，就是比起看乐队演出，他们更想找个地方能用大音量听音乐。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要说奇怪反而应该是日本。比如我们在上海演出的时候，感觉就和在美国差不多，很热烈。只有日本观众是那种都特有礼仪又都特安静，不怎么跟乐队交流，更喜欢独自发Twitter或者Instagram。与这种现场不同的是偶像团体现场，这东西似乎只存在于亚洲，欧美那边即使有感觉也不一样。从这点来说还是能感觉到一些音乐文化的不同。
大浪漫：如今许多日本年轻乐队不光风格上产生了转变，连歌词都用英文写了，包括你们，你们觉得为什么大家又开始喜欢欧美风格的乐队了？
DYGL：这个问题嘛，可以说是两极分化。首先，现在已经是网络时代了，对于想要知道的信息都能从网上找到，所以懂音乐的人就特别懂。由此一来，不懂或者说不主动听音乐的人，反而显得越来越多了。名气一般的外国乐队在日本无法聚集观众，所以好多都来不了。前阵子不是有个叫做SPLASHH的乐队来中国演出了么，听说他们就是因为在日本卖不出票所以才没来日本的，这种例子越来越多。另外一方面，JPOP那种量产型的音乐大家其实只当是个「声儿」，也没什么人正经听，总是一样的东西搞来搞去。喜欢这种音乐的，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只是追流行罢了。
从市场角度来说，日本和海外是分得很开的，所以日本厂牌推出的艺人都只在日本火。对于不去主动听音乐的人来说，想听外国音乐又没什么新的可以听，因为好多乐队根本就没有被宣传出来，这样就会微妙地产生出另一种意义上的流行，或者说认知。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先决认知，外国音乐进来日本之前都被「筛」过一遍，导致很多好乐队（比如SPLASHH）都来不了。
具体是个什么状况我也说不好。客观地说，站在中国或其他国家的立场反观日本，会发现日本乐坛在最近10年左右的确开始有些国际化的感觉了，正在国际化的乐队也越来越多。正如刚才所说的，大多数能来日本演出的外国乐队，都是好久好久以前就已经成名的大牌，没什么新乐队，与此同时，JPOP这种大量生产的玩意又不断膨胀。所以，现在许多人又开始喜欢欧美风格的乐队，也许正是新的「流行」力量正在一点点汇聚起来的契机。
大浪漫：我从日本的大学毕业将近十年了，当时同学里只有玩地下说唱出道的，现在东京的大学里音乐氛围是怎样的，能和我们讲讲吗？听说你们是「受到00年代的Post-Punk Revival的影响，很热衷于这样的音乐，反而作曲时使用英文比较自然」。这需要对英文相当的造诣了吧，大家是不是英文成绩都很好呀？
DYGL：说起音乐气氛，就得说说我们上次去马来西亚的经历了。那时候感觉马来西亚的朋克乐队圈很有西雅图的感觉，可以说相当具有国际范儿。但是在东京就没什么朋克或者车库摇滚生存的空间，所以真的很多人在听HIPHOP吧，我周围就有很多人在听。朋克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讲可能太陌生了。比方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想要追个时髦肯定不会往朋克那边靠吧，一般都觉得HIPHOP才是真正酷的东西。
至于英文，虽然没有正经去考个级什么的，但我们一直都在学呢。我从高中开始就意识到以后要用英语做音乐了，想着未来一定要用英语写歌词才行，所以从那时候就坚持看英语书，看英语电影，挺认真的。即便最后我不能变成音乐家，但是会了英语总不至于混得太差吧！…理科倒是没怎么关心过。
大浪漫：发行第一张专辑便开展全国巡演和海外巡演，会觉得有压力吗？想给听众们呈现怎样的感觉？
DYGL：演出的时候会有些紧张感，毕竟是演出嘛。但是关于音乐本身，我是相当有自信的。我从初中就开始玩儿乐队，打那时候起就有了这辈子要靠做音乐活下去的自信，虽然有点盲目吧。所以，到了能去外国演出的时候，就觉得这一天终于来了！所以我完全没有任何的不安，想让更多的人喜欢上我们的音乐。
DYGL无疑是一支优秀的乐队，他们的现场感与录音室截然不同，力量充沛，经验老道。在访谈过程中，秋山先生呈现出对音乐的信念和预判力使我们不断感到钦佩，他的视野早已飞越大洋，对于日本乐坛的观察，也正是我们一直持疑希望获取的答案。
话说回来，以翻唱日本流行歌曲振兴的中国乐坛，虽然基于历史和语言原因，一直更倾向于追捧欧美流行音乐。而今，随着互联网和音乐版权事业的振兴，当乐迷们终于奋起直追日本音乐时，日本人却反过来流行起甚至令我们有些审美疲劳的「欧美流行音乐」了。这让我回想起中国独立乐队刚兴起时的状况——虽然我们的独立音乐人底子和环境要薄弱得多——但也许正印证了独立音乐的发展始终与流行音乐的道路不同，哪怕是在音乐产业已几近鼎盛的国家，这种发展依然需要一步一个脚印。
而我们的乐队能否做到DYGL在现场那样呢？到底什么样的作品才是真正的好作品呢？除了旋律本身，是否更重要的是禁得起时代的考验呢，那么就是对技术和想象力，也就是人本身的考验了。至于国际化是否有必要，我想这就和移民留学一样，每个人都会有现实层面的考量。
优劣最终是要交给历史去评说的。对于活在当下的我们，至少有一点不必含糊——成长是没有界限的，由我们的格局主导，更需要始终持以自信、谦逊、果敢和包容。而成长的起点，正是我们矢志不渝的梦想和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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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日本制片 / 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