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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纪念刘辉先生

金学界 金学界 2022-11-26




✎ 编 者 按 
2004年1月16日,原中国金瓶梅学会会长刘辉先生因病在京辞世。迄今已17年。金学界公众号于刘辉先生忌日,组合刊发当时的悼念文章,以表纪念。



















悼 念 刘 辉    推 进 金 学


(复旦大学)

 

癸未年末,吴敢兄打电话给我说,刘辉兄在临终关怀医院,比起前阵子来,已稍能说话,小有起色。
当时我手头事情特多,又时近年关,交通拥挤,就想待过了年即去京探望,谁知他就那样匆匆地走了!
我真恨自己优柔寡断,失去了最后的一面,深深地感到对不起这位可敬可畏的老友!
我与刘辉兄相交,还在1984年。那时,他是《大百科全书》戏曲卷的编辑,来上海与赵景深先生商量工作。
一天晚上,他在赵先生弟子马美信兄的陪同下,来到偏僻的寒舍。当时,我们都对张竹坡感兴趣,他在《友声集》中发现了有关的材料,我则在《徐州诗征》等书中找到了一些线索,所以谈得十分投机,真是一见如故。
以后的二十年间,在《金》学与小说研究的道路上,风风雨雨,我们之间的学术观点尽管也多有不同,但这无碍于我们的友情有增无减。这主要是由于相互之间以诚待之,相互尊重,相互支持而已。
刘辉兄待我是真诚的。他不垄断资料,不封锁信息,不搞一些并不光明正大的小动作。

1985 年,他在北京图书馆发现文龙的批语后,立即将消息告诉了我。当时,我于多年前搞的《金瓶梅研究资料汇编》即将付印,请他将这些尚未发表的新资料补进我的书中。

他二话没说,慨然允诺,且亲自送到了出版社。而那时,我因医生误诊为肠癌,躺在医院等待手术,好像就在死亡的边缘线上,心里特别感动,故曾在书的附言中说:


“一九八五年春,刘辉同志在北京图书馆发现此本,即函告之,并亲自将其辑录送书局补入拙编。时余正值病中,存亡未卜,对此实感激不已。”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当日疑死者还生,应生者却逝,虽阴差阳错,生死两途,但刘辉兄对我的深情厚意,真是山高水长,永世难忘。



《金瓶梅资料汇编》


再有一件事,也非一般学者所能为。大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路经北京,去北图看书,他就邀我住在大百科全书出版社旁边的新家。

早晚间,他一无保留地将复印来的一些秘本孤笈给我欣赏,如张竹坡的《东游记》、《轮迥醒世》及若干艳情小说。
我就一口气在他家将它们浏览了一遍,之后,意犹未尽,想进一步作些研究,而当时大家的经济条件还不太好,舍不得花钱再去复印一套,他就毫无保留地将这些复印件让我统统带回了上海,在我家里一放就是好几年。
后来,我虽然搜寻了《东游记》的有关材料和去日本配印了《轮迥醒世》的若干篇章,但总因杂事缠身,未能化工夫去深人研究,最后还是只能捎回去由他设法安排出版。
此事实有负于他的一片盛意,但他留给我的这种学术上的无私与朋友间的真诚是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间。
如今刘辉兄匆匆地走了,而且是在中国《金瓶梅》学会横遭挫折的最不应该走的时候走了,所以更加令人悲恸万分!
众所周知,二十馀年来,中国《金瓶梅》学会的成绩是有目共睹,这里浸润着刘辉兄的一片心血。
但是,社会上带着各种有色眼镜来看《金》学研究的人是难以绝种的。在《金瓶梅》研究的道路上难免要遇到风风雨雨。
斯人斯会,难道正如《金瓶梅》中所说的“世间好物不坚劳,彩云易散琉璃脆。”吗?
不!刘辉兄在《金》学研究史上永远有他灿烂的一页,中国的《金》学事业也永远会不断地推向前进。这正如我与孙逊、陈诏先生一起给刘辉治丧小组所发的唁电中说的:

“刘辉同志是当今著名的小说戏曲研究专家。我们作为他的《金瓶梅》研究的朋友,十分钦佩他在《金瓶梅》研究方面所取得的卓越成就,非常感谢他对推动新时期的《金瓶梅》研究所作的巨大贡献。
刘辉同志的逝世,是《金》学界的重大损失。我们将继承他的遗志,克服困难,进一步开展《金瓶梅》的研究工作,为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而作出努力。”

我们坚信:斯人斯会,将光辉常在;《金》学事业,会不断前进。

 

第四届(五莲)

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

全体代表合影

(正中蓝色着装者为刘辉先生)





 
















这 就 是 刘 辉

           ——刘辉先生周年祭



吴 敢(徐州师范大学)

 

刘辉先生2004116日因病在京辞世。
他所在的单位在其追悼会上,依例印发有一份《刘辉同志生平》。 悼词起首第一句为“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文艺文教部副编审刘辉”云。
卜键兄出席了刘辉先生的追悼会,他对“副编审”一词颇觉不类。其实大百科的组织人事部门只是据实拟稿,刘辉兄的技术职务确实是副编审,而且这副编审正如悼词下文所言,还仅是19923月评聘的。
刘辉先生196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1980年调入大百科,如悼词所说“具有较广博的科学文化知识和较高的学术水平,长期从事中国古典文学学术研究,对古代戏曲及明清小说造诣尤深”。
无论是从学历、资历、成果、水平等全面衡量,刘辉兄都应该是正高职称,而且至少在他获得副高职称的时间之前,就应该是正高职称。
刘辉先生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在他出席的所有学术与社会活动中,在职称一栏所填写的都是正高。
他不是弄虚作假,1986年他就被徐州师范学院中文系礼聘为兼职教授。充满自信是刘辉兄的鲜明特点之一。
另有例可证。20世纪90年代中期,因为一场小官司,他与卜键兄等曾联络60名专家学者,于19979月发表了一个《呼唤公正与清白的声明》。
记得当时卜键兄和我在他家中议事,他断然地说:“我打头,全要知名学者,一个副高都不要!”他说话时的大义凛然,使我和卜键均点头称是。
少顷,我俩回过味来,相视一笑,我对卜键耳语说:“这60位师友中,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是副高”。
我就是正高,你爱评不评,这就是刘辉。



刘 辉(左)、魏子云(中)、

吴 敢(右)


刘辉兄长我8岁,比卜键大18岁,我和卜键是被他特许的可以当面调侃的少数之一。
不少时候我们也乐于逗他为乐,当然最后三人哈哈大笑了事。刘辉、卜键和我都是徐州人,过往甚密,感情颇笃,大概是桑梓同乡而又研究方向相近的缘故。
刘辉好酒,但酒量不大,用圈内的话说:“不是盛酒的家伙”。有一次他探亲返京,我设家宴请他,他喝得糊里糊涂,及巨涛兄也是酒酣耳热,仍坚持送他上火车,告诉与他同车厢的中国矿业大学的一位教授:“连他一起,大小八件!”
只要我俩同会,一般都是同居一室。夜深人静,公务、交游事毕,我俩或者再约上几位,如林辰先生等,还要喝上几杯,戏称为“小品”。
20011028-31日,浙江大学举办“庆祝徐朔方教授从事教学科研55周年暨明代文学国际研讨会”,刘辉和我与会,他还带了两瓶一斤装的北京红星二锅头,被我俩两个晚上干掉。
蒋宅口老大百科有一间平房,是刘辉当年的书房,他名之为思敏斋。
1985 10月,长春《全瓶梅辞典》编委会后,我和张远芬兄、及巨涛兄路经北京读书,适遇徐州师院院长邱鸣皋先生在京公干,在思敏斋我们五人喝酒聊天,竟有5瓶下肚,最先醉的却是年龄最小的及巨涛。
就在那次从长春到北京的硬卧火车上,我因重感冒躺在中铺闭目养神,刘辉住我下铺。
列车刚刚启动,突然,一声大吼,一个黑影窜出,直奔车厢那头。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原来是一位长春女士无理欺侮一位上海男子,刘辉兄抱打不平,非要列车长和乘警令那位中年妇女当众道歉不可。
那一女子被刘辉的气势镇住,倒真的做了检讨。为了褒奖刘辉,列车长还特意为我烧了碗面条。仗义执言、敢说敢为是刘辉兄的又一鲜明个性。
他看不惯《金瓶梅》研究中的浮躁作风与虚伪行为,有不少次在会上大发雷霆,甚至破口大骂,弄得一时气氛极为紧张。
有人说他霸道,但这是刘辉一惯的性情。他之所以终其一生都是“副编审”,十有八九因为他的蛮横。
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四期发表了刘辉兄《“为学日益,为道日损”——读吴敢新著<20世纪金瓶梅研究史长编>有感》一文,就在这篇绝笔之中,他仍然严厉地批评了“学风方面的问题”。
他在原稿中点了不少人的名,对这一部分,我替他改了一稿,规谏多多,他才勉强同意按改稿发表。
徐师大学报编辑部发表该文时,在作者姓名上加了一个黑框,这一标识连同文章一起,算是刘辉先生谢世的公告,他留下的最后一道身影,是一以贯之的一生不渝的个性。
刘辉兄在北京生活了半个世纪,久已成为京派人物。老大自居,也是他鲜明的行为方式。
照相,他要站在中间;主席台,他要坐在前排;走路,他要走在前面;讲话,他要第一个发言。
一位金学界的朋友曾对我说:“我就佩服刘辉先生的气概,大气,有出息。”我在著《20世纪<金瓶梅>研究史长编》中这样评价刘辉:

“事实证明,刘辉是很合适的中国金瓶梅学会的会长人选。关于《金瓶梅》研究,刘辉是一位金学全才。他有一部会评会校原著,两本专著,二、三本编著,二、三十篇论文出版(发表),特别是其成书研究、版本研究、文龙研究等,被国内外公认为权威性著述;
关于学会工作,他出席了中国召开的全部10次国际(内)《金瓶梅》学术研讨会,几乎每次会议他都自始至终参与了筹备与组织工作,并且以其粗犷、雄浑、刚正、机敏的风格,赢得绝大多数金学同仁的信赖与拥戴”。



《20世纪<金瓶梅>

研究史长编》


读到这段话的师友无不表示赞同。
但刘辉不是没有分寸,他对待德高望重的一代宗师,如吴晓铃、王利器、徐朔方诸先生,严执弟子之礼,极为谦恭。
200212月,他已有病在身,听说徐朔方先生欠安,利用在上海出席学术会议之际,还专程前往杭州探望。
我常戏称刘辉为刘邦的63代孙,他确有乃祖之风,但今年93岁高龄的刘德文先生,只是刘辉的养父。
刘老先生是颇见功力的画家,离休干部,清肃勤正,至今独自生活在丰县故里,一切均尚能自理。
刘辉堪称孝子,一年未少过两次回乡探亲,每个月都要寄生活费,前两年,他在丰县还为不愿在京久住的父亲买了一套新房。

刘辉其实很注意锻炼身体,每天早晨都要有一个多小时的跑步运动,风雨无阻。但他最后却仅享年68岁。性格暴躁,愈老愈甚,不是养生之道。
他有过三次婚姻,均欠圆顺。最后十年,只身独居,经常盒饭、水饺、稀饭、馒头充饥,也是其过早去世的原因。
在他五十岁前后十年间,他有过一次机遇,可以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后来他主动放弃了,大家都觉得非常可惜。在婚姻爱情方面,他跨越了传统的雷池,但没能冲决经典的樊篱。
刘辉生命的最后两个多月,他似乎自知无救,但他一反往常,很少说话,未对后事作出明确交待。
徐师大学报上的那篇文章,勉强算得他对金学事业的一种关顾。关于其他方面,在他走后,我给他开了最后一个玩笑:他玩了一个“兰陵笑笑生”!
2003215日,元宵节,刘辉乘2565次列车回丰探亲,我让司机去车站接他,830他来到徐州教育学院,一脸风霜,说到学风,突然暴跳如雷,莫名其妙,我便预感不好。
36日,他返京经徐,我在杏坛酒楼设宴饯行,他虽然也饮了几杯,并且说:“老弟,你放心,我死不了”,但已明显给人一种下世的光景。
接着“非典”,他极想再来家乡,但因北京和徐州都有规定,他未能成行。
后来“非典”过去,他买好了来徐的火车票,头天夜间,掉落床下,大病住院,一病不起,以致永别,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其间虽然通过一些电话,感到他不愿说病情,也不配合治疗,好象很无奈无助,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但愿刘辉兄感悟生命而去,风采依旧地行进在另一种旅程!

 

2004年11月12日

 


左起:吴 敢、魏子云、刘 辉、

黄 霖、陈益源


 



















老 友 刘 辉 的 最 后 日 子



卜 键(文旅部清史纂修研究中心)


刘辉走了,转眼便是一年。
或因他在世时有着太强的生命激情与活力,我对他的匆匆而去总觉得有些迷惘,有些难以置信;乘车沿二环路过阜城门大百科出版社北邻的那座旧楼,也总要望一眼八层东南角那面临街的窗。
遥忆当年吴敢兄等从徐州来,几位同乡就在刘辉刚分的这套新居中聚饮,两室一厅,好不令人羡煞,名烟美酒,刘辉兄豪气干云,席间还特特引领我们到窗前,指点着车水马龙的阜城门立交说了许多,大致意思为喜欢这种动感和流光溢彩……
这就是刘辉:文人禀赋与江湖习气相杂糅的刘辉,真诚交友又不免老大自居的刘辉,才学富赡然不够专注的刘辉,爱打抱不平的刘辉,喜聚不喜散的刘辉。
宁宗一先生曾作文专论“性格就是命运”,移之于刘兄也属确当。刘辉出身于北大中文系,又得王利器、吴晓铃、冯其庸等前辈私相授受,是以在学术上颇有建树,
发起组建了中国金瓶梅学会并长期担任会长,主编《金瓶梅研究》,多次主持国际和全国性学术会议,对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贡献有目共睹。
然则伉直偏激的个性,常又使他陷人麻烦,如当面顶撞甚至责斥领导,如在饭厅里拎着条凳追打财务处长……先时刘辉在面酣耳热之际,总爱讲这些“优胜记略”,讲其如何如何贏得一众人喝彩,后来诸多不顺遂,也就不太说了。
生活中有情与“不情”,而岁华最是无情。
忽忽十几年过去,刘辉兄白发渐多,豪情依稀,当年诸知交各有挂碍,见面也越来越少了。
我听说他已办了退休手续,但仍在主持“京剧百科全书”的编辑工作,及通电问候,听简那边笑语朗朗,中气十足,话来尽是如何忙于催稿;又听说他的确退了,且在退休时仍未解决正高职称问题。
我为之长叹,在当今社会,教授、编审早不是“罕物儿”了,晚进如我辈早已忝在其列,而刘辉居然终身屈陷“副册”。
我深知这对一生争强好胜的他会有怎样的刺伤,即使会面,也绝口不提此类话题,如此一来二去,倒有些生分了。
约在两年前,黄在敏兄告说刘辉可能得了癌症,我大吃一惊,急去电问安。其声音依然洪亮,告以仅患小恙,且以编务繁忙恳谢探望。我心为之稍安。而实际情况是他真的得了癌症,兼之已与前妻分手,一人独住,过得很是清寂。
去年的一个冬夜,刘辉欲起身小解,竟从床上跌下,再也无法站起,就在地板上躺了大半夜,待到早晨小保姆来时已然昏迷失语。
我从吴敢兄那里得知此情,急急去医院探视,见他鬓发萧骚,神情委顿,却也还头脑清醒,能够缓缓地讲话。
他说从来没想到竟然会在地上爬不起来;说是由于“非典”期间大多数饭馆关门,只能吃些速冻饺子,身体太虚弱;还说到已买好后天去徐州的车票,要去看望年迈的老父亲。
我劝他先安心养病,他不以为然,坚持说稍稍恢复后,本月内一定要去徐州。说到此事,他的眸子中又映现出那份熟悉的倔强和自信。
从他的病榻离开,我去找了主治医生,医生说他的癌症已扩散,应该速到肿瘤医院住院治疗,但他回避这-一话题,大家终也无法把话说透。
后来在医院遇到他的前妻老孙和他儿子,都有一种无奈。但回徐州的话头,我也再没听他提及。
这之后我有一段时间出差在外,回来后再去看他,已不在,说是转到北京肿瘤医院。赶到那里查问,也没有。后来终于在鼓楼北大街的厂桥医院找到,情景更觉不够。
这里当是一所临终关怀医院,条件较简陋。刘辉已经不大说话,偶尔开口,也多是一些含混不清的骂人话。护工也诉苦说常挨骂,有时还说”我拿脚踹你”。
我看到的,是他忍受着常人难以体会的巨大疼痛的折磨,从未见他流下一滴眼泪。只有一次,他说:“卜键,你给我揉揉后背。”
我掀开他裹在身上的薄被,看到的是一副病斑烂然的骨架,再也无法控制泪水涌出。这种探视真算是一种心灵的磨难,每次都有……

从那个不幸的夜晚到他溘然辞世,大约两三个月光景,这是刘辉最后的生命历程,是一个炼狱般的过程。
刘辉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又是一个热爱生命和享受生活的人。他讲义气,喜欢好文章,喜欢好烟好酒好茶,喜欢漂亮女人,
尤其喜欢足球——简直可以说是迷恋,他是中国队的铁杆拥趸(尽管有时边看边骂),对意甲、英甲的明星也一个个如数家珍。他还心心念念要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暴撮体育盛宴,这也是他一个无法圆的梦。

去年元月一个冷洌的上午,我和白维国兄到复兴医院与刘辉先生作最后的告别,场景颇觉萧索:除了他的一些同事,再就是几位北大老校友。
对于一生豪爽的刘辉来说,这个送行的队伍显然太过寥落。好在爱面子、讲排场的他已看不到这一切了。
在往八宝山公基的途中,我与常汝先、杨晓凯叙起往事,不免感慨万端,一股愧怍之情渐渐泛起: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硕士刚刚毕业,妻女从山东来京,无本无票,家中所用煤气灶和小本本便是刘辉提供,那可真称雪中送炭啊!
而我的第一部专著,就是在外馆街刘辉戏题为“思敏斋”的平房里写成,小小一间斗室,几乎成了当时徐州文化人的接待站。
在那个简朴的岁月里,这也是他能给予乡亲和文友的最大帮助了。想想自己,又为晚景凄凉的刘辉做过些什么呢?
佛典将充满众苦的尘世喻为火宅,“欲知火宅焚烧苦,方寸如今化作灰”,是诗人白居易的永恒叹息。
刘辉以自己的喜好来抵兑消解世情的灼烧,复以梦想为精神构筑一座憩园,他是一个有梦的人,也因而是一个有福之人。不是吗!
刘辉走好——



卜  键    教授


 


















忆 刘 辉 先 生



陈昌恒(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刘辉先生竟然与世长辞了!
噩耗传来,我的心为之一颤,为之一紧,为之一痛。昔日与刘辉先生的平常往事,也蓦然连缀起来了……
说实话,我与刘辉先生仅为文人之交。他在中国的心脏北京,我在九省通衢的武汉,他在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我在华中师大出版社。
我们虽是同行,但却无书信往来。他喜抽烟,但我从未刻意向他敬过烟;他善品茗,可我从未给他寄过茶叶,我们之间真是历代文人所津津乐道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但是,当他骤然骑箕尾而去后,我突然觉得他在我们内心深处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象。
他有着北方人一样高大的身材、北京人一样的大音亮嗓,更有着北方人一样的豪爽与质朴,更有着北方人一样对事业的执者精神与坚韧毅力。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金瓶梅》一直尘封于各大团书馆的密室,《金招梅》研究一直被视为禁区。
要想组建一个《金瓶梅》研究的学术团队,成立一个《金瓶梅》学会,在我的想象中,真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了。
可是中国金瓶梅学会终于经民政部核准,于1992年见之于《人民日报》1210日第8版公告。
从此《金瓶梅》的研究走上了团体化、公开化、全国化的道路。从同仁的片言碎语中,我得知刘辉先生为筹建这个学会,呕心沥血地多方策划、四处奔波。
1988 年至199212月,他频繁地来往于北京、南京、徐州、上海等地,向部级领导、省级领导、市级领导,反复呼吁,与各地“金学”专家反复交谈,终于在中国大陆开辟了这一亩三分的“金学”园地。
为了使这个园地绽放出鲜艳的学术之花,他与其他同仁组织了十次全国性的“金学”会议,并为每一次会议的顺利召开、胜利结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辛劳。
在这些组织活动中,充分显示出了刘辉先生作为会长的组织才能与实干精神。每当我在理事会上听到上述有关情况的通报时,我总是向他投以敬佩的目光,并为自己的“坐享其成”而暗感内疚。
刘辉先生不仅是位出色的学会组织者、牵头人、而且还是一位卓有建树的学术领头人。
他在《金瓶梅》研究这个学术领域内,贡献是多方面的。他对《金瓶梅》版本的研究、对《金瓶梅》成书过程的研究、对《金瓶梅》另一位评点大家文龙的研究,开人眼界,启人心智,其学术成就为海内外“金学”专家、学者瞩目。

这些学术建树,凝聚在他的《金瓶梅》会评会校本之中,凝聚在他的两三本(金瓶梅》的学术专著之中,凝聚在他的二三十篇《金瓶梅》的学术论文之中。

学者们只要看看他的《从词语本到说散本——< 金瓶梅>成书过程及作者问题研究之一》(《中国古典文学论丛》1985年第3辑)、《北图藏金瓶梅文龙批本回评辑录》(《文献》1985年第4期等),《略谈文龙批评金瓶梅》《光明日报》1985519日)等学术论著,便可一睹刘辉先生的治学精神与学术风采、学术贡献了。

作为死抱住张竹坡评点《金瓶梅》这一学术课题而不放的我来说,我是深深佩服刘辉先生的学术功底与字术胆识的。

在学术研讨会上及理事会上,我往往感觉到刘辉先生在坚持自己的主张与观点方面有种“霸气”,而在会下他与同仁的聊天中,我又感觉到他有种“稚气”;这种“霸气”与“稚气”的结合,又使我感觉到北方人的那种爽朗而诚挚的性格。
他的这种性格,我在吴敢、远芬、卜健、昭连、兴勤等学友的身上也不同程度地感知到,也正是这种感知形成了我的“徐州情结”,如同湖北大专教师说我有种“荆州情结”那样。
徐州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荆州是三国时期吴蜀魏必争之地。所以,这两个“情结”我都非常珍惜,因为它们对我的学术研究与编辑工作都有促进作用。
现在,刘辉先生在我的“徐州情结”中消失了,我的心情是极为沉痛的。哲人已逝,事业长存。
我深信“金学”同仁将继续走自己“金学”研究的学术之路。
但愿刘辉先生的英灵,永远守护在“金学”研究的园地上空!

 


《金瓶梅成书与版本研究》




















刘 辉 先 生 印 象



孙秋克(昆明学院)


没想到,在一片新年的祝福声中,2004116日竟是一个不祥的日子。手机响起,传来吴敢先生低沉的声音:“刘辉今天早晨走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我还是有点儿发懵。

就在前一刻,我还醉心于假日的逍遥。丽江下了几场罕见的大雪,厚厚的积雪覆盖了群山大地,明净的蓝天映衬着伟岸的玉龙雪山,一派庄严气象。不止一次,我迷惘于高原的壮美与生命的哀伤所形成的巨大反差。

登上雪坡,黯然北向,我在心中默颂:“刘先生,我在这里给您送行了,请一路走好!”

面识刘先生,是在山东五莲召开的第四届国际《金瓶梅》学术研讨会上,此后又有几个机会见到他。此时,他的音容笑貌和处世为人的风格清晰地浮现于脑海,往事已在心中定格,不会随风飘逝。

尊师重道,是刘辉先生给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对徐朔方先生,他一向师事之,倦倦之忱,令人感动。记得在五莲会议上,刘先生听说我是从徐先生那里来的访向学者,立刻关心地打听徐先生的健康状况,并颇为遗憾地说,这次会议,除了徐先生,能到的老先生差不多都到了。

在会议期间,他曾和我谈起徐先生的学术品格,敬佩之情,溢于言表。离会时他又特意嘱咐我一番话,让我转告徐先生,并要我在杭期间与他保持联系,告知徐先生的情况。

可以说,短短几天会议,在与刘先生不多的接触中,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对徐先生的深厚感情。

以我对刘先生的印象,这当中没有任何庸俗的成分;以我对徐先生的了解,庸人也很难与他保持深长的交谊。

200110月末,浙江大学举办徐朔方先生从事教学科研五十五周年暨明代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

报到那天,我又见到了刘辉先生。那时徐先生因夫人去世,住进了老年公寓,这天也从公寓来到宾馆。刘先生急于了解徐先生的生活情况,就在会议地点浙大专家楼旁的茶馆里请徐先生喝茶,然后叫上我一块儿陪徐先生去黄龙洞散步。

徐先生行动已不方便,刘先生和我只好一左一右搀扶着他走。那一天,还遇上了前来参加会议,趁空重走当年与徐先生一同散步之路的日本学者铃木阳一先生。

刘先生紧紧地搀着徐先生,惟恐有个闪失。这次散步,徐先生只走到宝石山下,没能登山。刘先生觉得这种状态不好,是老年公寓的生活条件不适合徐先生所致,一再说要想办法,决不能让徐先生在公寓住下去。

直到得知徐先生已决定回自己家生活,请博土生徐永斌夫妇同住,他才放下心来。

此后的日子里,在生活上,刘先生始终如同关心自己的父亲一样关心徐先生,甚至为徐先生筹划就医之道,制定养生菜谱。

2002年一年中,他曾两次转道赴杭探望徐先生。刘先生曾说,古训日:“有事弟子服其劳,我恨自己不能如此。”

就是在他罹患不治之症后,对徐先生的关心也没有衰减。

刘辉先生对徐朔方先生如此敬重和关怀.自有他认为值得的理由。刘先生曾写过一篇题为《“徐先生学间好,人也好”》的文章,标题引用的是美国汉学家浦安迪先生的话。

我要说的是,刘先生对徐先生的关怀,也包含了对学术事业的希望。因为要我代为致意,徐先生曾示我刘先生的一封信。

记得刘先生在这封信中一再请徐先生为了学术事业珍摄再珍摄,满纸全是对徐先生饮食起居不厌其烦的叮嘱。

刘先生所表达的,也是海内外众多学人对徐先生的共同心愿。他尊师重道的精神,是我们应当学习和继承的。



徐朔方先生


执著于学术事业并热心推进之,是我对刘辉先生的另一深刻印象,这集中表现在他对金学的贡献。

改革开放以来的《金瓶梅》研究史,无疑应为刘先生大书一笔。他不仅有若干货真价实的著述,而且,作为中国《金瓶梅》学会的会长,他在集结一支研究队伍,推动金学发展上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关于这一点,吴敢先生已经有,可能还会有更为详尽的述说,我只就我切身的感受略说一二。

2003年,第五届国际《金瓶梅》学术研讨会在昆明筹备未果。主要有两个原因:

先是因为“非典”,人员不可能流动;而后是风波陡起——学会在重新登记时被注销。前一个原因倒也罢了,后一件事弄得满城风雨,甚至有人猜测学会是被“扫黄”扫掉了。

作为会议承办单位之一,我校早已拨下办会经费,这一来让我觉得很被动,心想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但刘先生在重病中仍关注着会议的筹备。

这一年6月,刘先生给我写了两封信。10日来信建议我和曾庆雨商量,会议延至来年再办。26日来信说:


“学会事搞得沸沸扬扬,我本想以此为契机,再也不干了。可是会员反映强烈,媒体也打抱不平。只好赶快着手找到挂靠单位,开张再干了。”


若是没有对金学事业的执著,很难设想在当时的身体状况下,刘先生还能有这股从头再来的豪气。与他相比,我只能暗道惭愧。

不仅是金学,刘辉先生热心推进学术事业,还表现在对后学的关怀上。

2002年春,我在杭州接到刘先生的信,说他有感于人心浮躁,学术腐败现象愈演愈烈之势,决定以自己一生亲历的师长辈如何治学为内容,以《板凳须坐十年冷,文章不著一字空——谈治学》为题,到一些大学向研究生和青年教师演讲,为净化学术环境出点力。

从北京师范大学到徐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再到浙江大学,他沿途演讲,希望青年后学以老一辈学者为榜样,欲取得成果则先端正学风。

他一再告诫我,要珍惜师从徐先生的机会,遵从徐先生的教导,尽力协助徐先生工作,并多次在信中与我谈起他对徐先生治学经验和学术观点的体会。

200398日,收到刘先生的最后一封信,还是谈治学。他说:“我们必须奋起直上,直到生命止息!”

刘先生就是这样做的,听吴敢先生说,刘先生人院前还寄过一份论文给他。我将谨记刘先生最后的嘱咐。

对刘辉先生最好的纪念,就是学习他尊师重道,执著于学术事业的精神。  

 


刘辉(右一)、徐朔方

(右二)、吴敢(左一)





















悼念刘辉同志   做好金学研究



许继善

 

惊悉刘辉同志逝世,悲痛万分。我与刘辉同志是老朋友,是金学研究中建立的深厚的友情。
他为人豪爽、诚恳、正直,学风正派,工作积极热情,善于把学术界与地方党政界结合起来,推动《金瓶梅》研究的深入发展。
他对《金瓶梅》的研究较为全面,著作甚丰,特别对《金瓶梅》成书及版本的研究深入细致,受到学界和社会的好评。
他对中国金瓶梅学会的领导工作,更是尽心尽力,举办了好多次全国和国际的金学研讨会,把《金瓶梅》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在这场广泛的金瓶梅研究中,他与金学界同仁一起,强调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立场观点研究学术问题,
随着改革开放形势的发展与时俱进,把这部古今中外的“禁书”推向社会,使广大人民群众认识《金瓶梅》的文学价值和社会价植,为宏扬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做出了贡献。
当然,金学研究的成果,是金学会全体领导成员和海内外金学界全体学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我感到悼念刘辉同志更好的办法,是化悲痛为力量,我们要更好地团结起来,把金学会办得更好,把《金瓶梅》的研究开展得更深人、更广泛、更活跃,取得更多更新的成果。



刘辉先生遗照








 


本组文章选自《金瓶梅研究》第八辑,2005,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出处。



                             (数据采集黄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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