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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田野杂记 | 刘立恒: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龙川客家方言》后记

甘于恩 语言资源快讯
2024-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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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然回首,我接触方言调查研究已有十八个年头。白驹过隙,在方言调查和方言研究的道路上虽一直努力摸索前进,然由于才疏学浅,几无建树,羞愧难当。

记得2004年刚到华南师范大学读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的研究生,专业主任要我们选择导师,出于眼缘,我选择了练春招教授做我的导师。选了导师之后才知道练老师是研究客家方言的,说实话,当时我对方言研究一点概念也没有。不久之后的一天,练老师告诉我和另一名同门,第六届客家方言国际学术研讨会将于年底在厦门大学举行,练老师让我们跟着去,条件是要写一篇会议论文。看着我们面露难色,练老师赠送了几本客家方言研究著作给我们,叮嘱我们好好看,然后试着写论文。

回去之后,我翻看这些著作,感觉有点懵然,著作很艰深,我看不懂,深感痛苦。独自钻研的过程验证了“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一处境,感觉孤独迷茫,不知前路几何。每天下课后,匆匆到食堂对付几口,就跑到图书馆啃书,认真研读,慢慢地就有点启发和领悟了,到后来甚至感觉有点趣味。在方言研讨会召开前夕,我总算熬出了一篇我家乡话的论文《广东龙川麻布岗镇客家方言的名词词缀》,这篇论文还概括出了当地客家话的音系。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我将论文交给练老师的时候,练老师那稍带吃惊的神情。自此,我也有了点儿自信。研究生三年,在导师的悉心指导下,我认真攻读、刻苦钻研。

读研期间,终究还是与书本打交道的时间多,田野调查很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2008年,我回到家乡河源工作。有了天时地利,我可以经常利用节假日下乡调查方言,搜集河源各地的方言语料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方言调查之旅,时常一个人走在方言调查的路上。

方言田野调查是个苦力活。记得以前背着沉重的录音设备,长途跋涉到乡下录音。不敢开车上高速,就走国道,到国道上发现其实更不安全,路上很多泥头车、大货车,路中间还没有护栏,所以总是提心吊胆;录音工作大多是机械重复的操作,略显枯燥,大多时候没有人协助,就得我一个人连续花几天的时间从头到尾录完一个调查点;经常要深入田间地头,多方打听,寻找合适的发音人;千辛万苦找到了发音人,还要找一个合适的录音环境,有时发音人家里来客人或者有小孩子吵闹,就不得不暂停录音;调查结束后回来还要经常挑灯夜战,整理语音材料,一遍一遍地听,然后记音,腰酸背痛是常有的事。

(刘立恒副教授在调查中)

但也就是从大量的方言调查开始,我才真正了解到方言的多样性。“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调”,即使是在同一座城市,相隔不远的两个乡镇,方言口音都可以是如此的不同。我想,各地方言之间的差异,正是方言的魅力所在吧。因为各地方言造就了不同的文化,塑造了不同的思维方式。我也一直在思考造成这些方言口音差异的原因。调查在路上,思考在路上。

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的一些特殊的语言现象,也常使我兴奋不已。比如,河源其实不是一个纯客家居住区,河源市埔前、古竹等镇,还零星分布着几个闽南语方言岛,东江沿岸部分水上居民还说着类似粤语的“疍家话”,东源县万绿湖库区有一种隐语——“双音话”。当我将这些语言现象描写出来,将语言调查研究的成果发表出来的时候,就是我最开心最欣慰的时刻了。

这几年,我有幸参加了由教育部、国家语委发起的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负责河源市源城点和龙川点的语言资源调查工作。我有了较为充足的调查经费,在课题调研过程中得到了练春招(导师)、庄初升、严修鸿、甘于恩等诸位方言学专家的指导,认识了很多方言学界的长辈和同行,也更加了解了方言保护的重要性。我们为什么要记录保护方言?2016年湖南长沙“第三届中国语言资源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曹志耘先生给出了很好的答案:“方言是祖祖辈辈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声音,里面蕴含着无数宝贵的智慧和精华,是我们得天独厚的一笔精神文化财富,方言是历史的沉淀,是文化的标记,是母亲的声声呼唤。”

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指出要“保护传承方言文化”,使我备受鼓舞,激励我在方言调查研究的道路上更加坚定自信地走下去。

(废寝忘食,调查家乡方言)

2019年底,龙川县委宣传部委托我对龙川县24个镇的客家方言及方言文化进行调查和录音,其中重点调查老隆、佗城、鹤市、通衢、车田、铁场、麻布岗、贝岭等8个镇。此次方言文化调查不仅调查单字、词语和语法例句,还要搜集数量尽可能多的方言俗语、谚语、歇后语,以及童谣、山歌和民间传说等口头文化。24个镇的方言田野调研按照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摄录标准,全程利用先进录音设备、专业软件以及笔记本电脑进行高质量的录音和准确的记音,并为每个条目建立一个音频文档,童谣、山歌、民间传说故事等带有表演性质的口头文化,还利用高清摄像机进行了高质量的拍摄。

(刘立恒老师在地头摄录方言口头文化)

读研时候,我拜读过师姨侯小英(练老师的学妹,目前执教于嘉应学院)的硕士学位论文和博士学位论文,《龙川方言的南北比较研究》和《东江中上游本地话研究》,从她的论文中,我对龙川客家方言有了初步了解。当时我对小英崇拜不已,心想自己何时能详细地调查和写出介绍自己家乡方言的著作来呢。如今,龙川县政府出资出力进行方言文化调查,正是全面深入调查龙川客家方言的良好的契机,也体现了当地政府对于方言文化的重视,这也是在进一步贯彻国家语言文化保护政策,传承龙川本土优秀传统文化,抢救保存地方语言文化,进一步推动乡村文化振兴。目前,龙川县委宣传部正在建立一个龙川方言文化展示(体验)厅,将选取我们调查所得的各镇的方言文本、音频、视频面向社会开放,实现数据共享。身为龙川人的我,更应责无旁贷。长辈们常说“龙川多声气”,这次田野调查后,就可以解开庐山真面目了。

一年多来,我跋山涉水,穿越在龙川县的镇与镇之间的小路上,马不停蹄,仿佛在与时间赛跑,只为尽快将龙川各地的客家话记录保存下来。龙川县24个镇通行客家话,各镇口音各异,很有意思。在通衢镇华城村还有一种流传了600多年的“军声”,目前只有十几人会说,岌岌可危。所幸在我们的努力下,“军声”也已经被保存记录了下来。

我们在24个镇各找一个村作为代表点进行录音,一般是委托镇委、村委会和熟人帮忙物色发音人,找的发音人都是当地土生土长较为年长的发音稳定的,后期发现有些录音质量不理想的,我们还专程回去请发音人复核。因此,我们调查的材料是可信的。调查结束后回来,就是加班加点地整理和写稿了。每个重点调查镇1320个字,1678个词语,50个语法句子,一般调查镇1000个字,1200个词,90个语法句子,全部重点调查镇的录音要全部整理出音标,写出方言词语,查找本字,这些就是一个很大的工作量。在这个基础上,再进行分析研究,形成论述,所以面对电脑挑灯夜战是常态。我第一次独立写书,战战兢兢,幸好书稿的写作,得到了导师练春招教授的悉心指导。练老师本已工作繁忙,事务繁杂,仍抽空帮忙认真审稿,令我感动不已。得遇良师,何其有幸。

调查和著述的过程回忆起来,虽然艰辛,但更多的是感动,我忘不了第一次壮着胆子开车上高速,忘不了开着车胆战心惊地慢慢爬上陡峭的山坡,忘不了夜晚驾车在寂静漆黑的公路中奔驰,忘不了乡亲们那微笑真诚的面孔,忘不了发音人声情并茂讲述的动人的故事,忘不了杨姨(龙川著名山歌手杨圣玉)和她的小徒弟们悠扬动听的客家山歌。感谢龙川县委宣传部的全力支持和协助,感谢各镇村提供良好的工作环境,感谢发音人全力热情地配合调查录音,感谢陪同我下乡调研的曾险峰老师、张瑶和贺法蓉两位学生,尤其要感谢在背后默默支持和鼓励我的家人。 

语保路上,我并不孤单,原来还有很多人在关注和保护方言,他们意识到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语方言一天天衰弱消亡而无动于衷,应该尽己所能地传承方言,留下乡音。希望有越来越多人加入到保护和传承方言的队伍中来,热爱我们的方言文化。

本书虽然反复核对和修改,但限于水平,时间仓促,书中肯定存在不少错漏和不足,敬请方家们批评指正!

END

图文排版|王鑫杰

本期审读| 王鑫杰

责任编辑|甘于恩

投稿邮箱: jnufyzx@163.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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