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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给精神障碍人士打马赛克?

一条 刺鸟栖息地 2022-07-17


“在杂音系列专栏里,我们收集各种各样有关精神健康议题的声音。尽量去呈现更多的观点,打造一个多元化声音的集散地。”
杂音系列       第51篇 关键词:精神健康 媒体报道 亲历者 健康传播
文 | 一条
排版 | 冰冰编辑/协调 | 小卡

刺鸟推荐语本文的作者是一名一线社工,今天的推送里我们要一起来钻一个牛角尖:到底要不要给服务对象打码。我们的《精神健康与媒体报道》项目到现在已经发布了来自记者、亲历者的声音,现在,让我们看看每天和康复者打交道的一线社工的真实困惑。在文末,会有刺鸟编辑部的对话,同时,也附上了两篇来自其他社工的思考(点击文末的超链接阅读)
一线实务思考+刺鸟对话+相关阅读,我们算是把对这个问题的思考相对全面地呈现给大家了,欢迎大家收藏转发点赞打赏。


作者前言:在看到“刺鸟栖息地”公众号征集关于精神障碍媒体报道方面从业人员的所思所悟时(征稿 | 媒体如何更好地报道精神健康议题?),我感到了一阵惊喜,原来这个问题不光是我与同事们的困惑,它甚至是整个行业的困惑。由于从业时间不长,以下文章中提到的观点与困惑,如有前辈可以指点,也希望各位前辈不吝赐教。



我从入职的第一天起,便被主管叮嘱了两件事:
一,我们的服务对象非常敏感,如果要写关于他们的文章,一定要用化名并且决不允许出现“精神障碍患者”这类型的字眼,全部要替换成“康复者”或“学员”,最不济的也得是“服务对象”;二,我们的宣传视频如果涉及到他们的面部,必须进行打码处理,用来留存做资料的照片无论起不起宣传作用,也一并打码处理。
因此在从业第一天,服务对象的敏感程度便被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即便是在工作群里,我们也苛刻到发活动照片时必须模糊处理服务对象的脸部甚至身型,理由全是保护隐私。在某一次我机构的大型活动中,因为某位服务对象出现了一张背影的照片,便被服务对象的家属找了过来,道歉自是不必说。这些事情让我感到战战兢兢,加深了宣传精神障碍患者这件事给我带来的不安。
成品效果,因为有着大量的处理,在我看来自然是不够直观的。比如当我们用心剪辑完一场精心准备的活动视频时,发现模糊处理后只能看到一群没有面孔的身影。在媒体传播如此蓬勃的今天,我实在很难相信有很多人拥有足够耐心去看完这样一堆模糊的东西,尤其是对于年轻人更是吸引力不够。如果我们只是自己感动自己,如果我们的宣传作品只是为了完成指标、完成任务,这样无法触动人心的作品也还说得过去。但当我们仔细为机构使命尽心思考时,无力感便涌上心头。
在我看来,康复的意义本来就是让我们的服务对象去除病耻感,从内心接纳自己,相信精神疾病与其余疾病并无不同。通过按时服药、及时与医生沟通,他们与没有患病的人可能并无区别。但因为有了这些“传播戒律”,让我们的服务对象始终没有办法“站在阳光下面”,他们还是只能接触到同样患病的病友、知晓自身状况的家人与我们这样的社会工作者。
那是不是所有服务对象都如此敏感呢?
据我入职以来的观察来说,并不全是如此。我们有一名服务对象康复得十分不错,社会功能十分健全,在家全职分析股票谋生。当他听闻我们机构需要志愿者露脸拍摄一条中国精协举办的打卡活动网络教学视频时,便踊跃报名表明愿意拍摄,没有丝毫顾忌。当他直接面对镜头时,反而是我比较不好意思,手里的摄像机像是千斤重,始终不敢拍摄他的面容。我不断提醒他要戴好口罩,注意保护隐私,甚至当他运动时口罩有些许滑落,我也会赶忙提醒他要把口罩戴好不能露出鼻子。一场拍摄下来,他是边运动边讲解得十分开心,我这个拍摄人员倒真的是提心吊胆,认真检查着每一个镜头、每一处衔接,确保着每一帧都不能让他哪怕只是露出鼻子的模样出现在视频里。
还有一名服务对象,在我们机构也算是很“出名”。我们发现他特别希望得到社工们的肯定与表扬。他本人也参与了中国精协的一些协调工作,算是圈子里小半个名人。每当他有什么作品被中国精协的公众号或是官网发布,他都要将我们机构十来名社工一一通知到位,邀请各位社工观看他的作品。有时我们看到的是热情的朗诵,有时我们听到的是他忘情的歌声,还有时候是一场令我们震惊不已的全英文舞台剧表演。社工们都纷纷感叹他的才华,称赞他对生活的热情。但下一次他参加活动时,他的照片与身影,仍然免不了打上马赛克的“命运”。没有一个人与他沟通过是否需要在某些活动中让他露出真容。无论他本人愿意与否,仿佛只要他拥有过精神方面的疾病,马赛克就成为了保护他的最好道具,哪怕从内心来说,也许他更愿意打破马赛克的枷锁,得到更多人的认可与关心。
马赛克就像是一条秋天父母嘴里的秋裤。谁都知道它能带来保护,带来温暖,可很少有人认真思考过,不顾个人意愿、个人体温就套上“秋裤”,甚至给所与人都套上“同一条款式的秋裤”,真的是对他们最好的方式吗?
在宣传方面来说,我承认上述的服务对象们都是我的老师,他们用热情和积极的心态,为精神障碍人群做出了最好的榜样。他们毫不扭捏,活泼勇敢。他们不害怕与更多人建立联结。因此在看到“刺鸟栖息地”的征稿描述中写到“报道中缺少了对被报道者主体需求的尊重和与机构的充分沟通,反而变得费力不讨好”时,我只能感叹“于我心有戚戚焉”。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的媒体也能给拥有主体需求的精神障碍康复者们一个发声的平台,而不是被整个行业用“清规戒律”限制出整个精神障碍康复人群报道的行为规范。或许有一天,我们的媒体也能根据他们自己的意愿选择更符合他们实际愿望的处理方式,让渴望被看见、渴望发声的精神障碍康复者实现他们的心愿。
我始终觉得,只有被看见,才能被触动;只有被触动,才能被关注;只有被关注,才能真正实现媒体报道与宣传的价值;只有真正实现媒体报道与宣传的价值,才能看到爱、关心与理解的反馈。

END


作者| 一条

武汉清晨创新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社区康复项目执行社工兼项目宣传人员,作者所在的机构服务对象为精神障碍患者中病情较为稳定、有意向参与社区康复项目的人。日常工作除了完成项目点指标外,还兼顾打理机构微信公众号的职责。




刺鸟对话

其实不仅仅是精神健康服务,从我做社工本科实习的时候,打码就成为了一个常规操作。在那时我就有困惑,因为在本土文化里面打码的场景往往和犯罪、纠纷、暗访有关,有的服务对象会觉得很奇怪,挺好的社区活动为什么要搞得扭扭捏捏的。另一方面,打码的的确确不好看,马赛克给人暗示和联想实在也和一般的社会审美有冲突。


在当时,我们发明出了一个办法,就是用美图秀秀里面那些可爱的卡通贴纸打码,加上当时做的都是儿童活动,效果也还不错。后来我自己学习了摄影之后,就更多地采取拍摄局部特写、拍摄好看的背影剪影、多拍活动带领者等方式来实现对服务对象隐私的保护,这样既不影响传播效果,也能够避免隐私的暴露。我自己其实琢磨了一套怎么不露脸又能出效果的拍摄方式,无非就是在角度和构图上面下功夫,如果是视频的话稍微复杂一点,但也有解决办法,空镜头、活用字幕、切换机位都是可以的。这里贴一个刺鸟的宣传视频给大家感受一下。



而且社工活动分很多种,现在也越来越多元化。如果说过往那种扶危济困式的一看过去就是送爱心的服务场景的确考虑到服务对象的自尊心和隐私,是需要做处理(比较大家都很不喜欢那种拉着老弱病残拍照的消费感),那今天许多发展性的活动创新性的活动,其实现场已经去掉了那种“弱势群体”的气质,社工和服务对象更多是同行者的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下,打码不打码,值得再思考。


回到精神健康服务。大家的服务场景不一样,对隐私的考虑程度也不一样,很多重症的朋友本身可能功能已经比较弱了,也没有比较强的自知自觉能力,这个时候默认打码也是一个保护。那也有不少重症的康复朋友有比较大的顾忌(有时候顾忌还来自于家属),怕影响日常生活,那也是需要打码的。这里多说一句,如果是家属担心被人指指点点,也不妨多去看看家属为什么这么想,或许在这里也有一个家属教育的契机,家属的担心是不是服务对象本人的担心,家属有没有过度保护的可能在,这种过度保护是不是阻碍了服务对象的社会回归和社区融入?


而像平时我接触比较多的一线大城市的抑郁症和双相的年轻伙伴,相对来说态度会开放很多。刺鸟栖息地比较特别的实践经验是我们的很多活动都是大家一起玩儿的,专业的说法会说是融合活动,但是我很少这么说,其实大家功能都不低、认知方面也没太受损,我们的说法就是“精神健康人士和精神不健康人士一起玩儿”,然后每期活动里面多多少少都会有精神障碍亲历者,但是我们不会特别强调这一点(除非是以亲历者互助为目的的活动),然后每次也会和大家说拍照的事情,我们的的确确也有传播的需求在,大家的觉得不想入镜的都可以和我们说,目前来说,我们很多活动都是留照的。如果不去问就擅作主张特地给里面有诊断的伙伴打码对我们来说会更加奇怪。更多的时候,大家的意思是“只要照片好看就行,别把我们拍丑!”。另外如果是比较仓促,没有那么多时间沟通,我们就全部打上可爱的码就好。当然,我们的实践比较特殊,一方面我们一直营造的还是一个比较友善的环境,北上这种一线城市确实污名化程度也低一点,另一方面也是我们的不少参与者ta的社会支持还是不错的,亲友都能支持,大家本身并不避讳。话是这么说,实操的时候还是很多细节要注意。


对我们来说真正有挑战的其实不是活动留照,而是涉及到大型展览的时候,对于有亲历者身份的艺术家如何介绍,如何呈现,如何避免传播当中报道跑偏,如何平衡艺术创作、大众传播和公益倡导,那个是最累也是最难的,需要大量的沟通和反复确认,其实里面核心逻辑和今天的文章所讨论的是一样的。感兴趣可以看这个:这个展览的展签字数超过三万字


以上就是我的思考和回应。总得来说我觉得还是要结合具体情况来看,相对灵活一点。期待更多的声音。(by小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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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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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推文是刺鸟栖息地发起的

《精神健康与媒体传播》项目的一部分

该项目由同语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支持

我们期待更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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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健康艺术团体。以超越学科的视角看待精神健康议题,身体力行促进知识和经验的生产,秉持社会正义的理念,探索多元介入的可能。开展同伴教育、互助团体、讲座沙龙等经典项目,也通过影像研习、影像制作、戏剧演出、艺术展览等各种艺术创新方式进行精神健康大众传播。连续五年举办精神健康艺术展览。与多所高校合作,组织教学和培训。曾获北京尚善公益基金会、BritishCouncil、 706空间青年基金、 银杏基金会、 爱德基金会支持。

微信 perchthornbird邮箱 thornbird123@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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