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
今天为大家带来的是苏民《请问这是你掉的人格吗》第 5 章~
【前情提要】
周璐尔沉溺于收集与李颜相关的信息，无意中发现自己竟与李颜曾有过邮件往来。她意识到忘记了重要的事。萱告诉她，她就是第三个PTSD患者。叶零在李颜死后试图重做被删除的数据模型，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找到灵魂的支点。
*添加未来局接待员微信：FAA-110，在“不存在科幻”小说讨论群中参与小说讨论。
| 苏民 | 科幻作家，科幻编剧。三体宇宙编剧，科幻剧本《小光1.0》获「故事+」比赛三等奖。短篇小说多发表于不存在、豆瓣、惊人院，长篇小说《小众心理学事件》签于阅文集团。短篇小说代表作《绿星》《替囊》《后意识时代》等，《替囊》获未来事务管理局读者票选「2019我最喜爱的科幻春晚小说」。
请问这是你掉的人格吗
第五话 有一束光的房间
（全文约5600字，预计阅读时间11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林易试图回忆起李颜死的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却怎么也无法将那一天的心境与行动完整地串起来。记得真切的只有几个片段，像一段被剪掉太多镜头的拙劣影片，每个情境与每个情境之间强行拼接而成，缺少过度和铺垫。他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淡蓝色的天空没有一片云，阳光清澈，连带整个城市都变得透亮。可他没心情欣赏风景。在前往H大的路上，他排在堵车的队列里，努力压制着狂按喇叭的冲动。当他终于排到了路口的最前面，停住等红灯时，有那么大约十秒钟，路口两个方向都是红灯，又恰好没有右行的车辆，一个少见的空荡荡的十字路口呈现在他眼前。大量阳光倾洒在这小广场般宽阔的路口，让他想起小时候假期在乡下奶奶家看到的晒谷场，他仿佛闻到金色的谷子从竹筐中倾倒到竹席上时散发出的清香。但他知道，只要摇下窗玻璃，他能闻到的只有马路上的汽车废气。那一瞬间，他怀疑过自己为何来到这座城市，来到这座充斥废气，令人焦灼，疲惫不堪的城市。可他已经如此度过了十多年，拼搏了十多年。他已经投入了这么多，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公司夭折，然后回归小镇，回归大山，回归那片晒谷场朴实的清香吗？不，他不是一个有文学情趣的人，尤其不具有乡土文学的审美情趣。当绿灯亮起时，他马上加足马力，冲过了那片停滞的阳光。他必须阻止李颜解散团队。当他抵达H大时已是中午，下课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向餐厅。他大步疾走冲到李颜的办公室，她不在，电脑屏幕却还亮着，桌前的办公椅冲着门口转出四十五度，椅子上仿佛还残留她离开时的温暖。电脑屏幕上是一个邮件界面。李颜的邮箱刚收到那个叫做周璐尔的人的邮件，“我们一起吃午饭吧。”破折号之下被引用的原邮件是李颜发给周璐尔的：“现在我最迫切希望来的人是你，一定要是你。”“我说了，李颜最后见的人不是我。”林易面露不悦地说道。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非得配合这个咨询师无端的质疑，在她面前费劲地证明自己。“她应该是和那个叫做周璐尔的人去吃午饭了。”“那你后来是怎么出现在图书馆的？”咨询师不依不饶。“我见她不在，就给她打了电话，她让我去图书馆找她，她说要给我看资料。”最后的那通电话，李颜的口吻出奇地不耐烦和严厉，仿佛一个高中老师在责备一名总是迟到知错不改的学生。“来图书馆找我吧，我们一次说清楚。别再让我对你们一遍遍重复了。”李颜在电话里说。接着林易的记忆便是在图书馆电梯中的情景了。因为撞上午休时间，电梯里挤满了上下楼的学生，他的周围全是肩膀和脑袋。他去了李颜最常去的五楼资料室，却没能在里面发现李颜的身影。他捂住手机音量喇叭，又给李颜打了一个电话，久久没有人接。他只好离开资料室，坐电梯回到一楼大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面的太阳太晃眼，他走过来时又太急，他有点儿头晕。周围的人影一个个从他身边经过，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仿佛跑了起来，只有他一个人被落在这个世界的最后面。他头脑昏沉地走出图书馆大厅，看到一圈人围在图书馆门口的石阶上。他彻底晕了过去。听到如此详尽的描述，咨询师似乎还不尽兴。她将一只笔撑在太阳穴上，盯着自己记下的笔记，仿佛在回味和整理。终于她从中捡出了一个漏洞，抬起眼睛问道：林易的双眼一瞬间被戒备心占满，“你怎么知道数据没了？”“那你就可以合法正当地在通过病人满足自己的窥私欲吗？”林易面露愤怒，但咨询师丝毫没有被震慑到，反而轻笑了一下。林易扶了一下开始感到晕眩的额头，但下一秒马上换成了一张请求的面孔：“核心数据丢失是件大事，我诚恳、认真地拜托你不要对外说这件事。”“明白。这种事情传出去，恐怕股东都会撤资走光吧。其实我很佩服你，明明情况糟成这样，硬是瞒住了所有事，在背后徒劳地重复之前做过一遍的工作。”“这都是暂时的困境。我们已经与最高效的机器人制造厂商和最高端的AI形象设计团队达成合作共识，以后，从逼真的仿生机器人到可爱抽象的网络虚拟AI形象都不在话下。一切都在轨道上，就等这批数据复原出来了，到时候就可以真正落实我们的产品了。”“原来靠的是信念支撑。”咨询师揶揄道，“我现在特别好奇的是，你们到底是怎样诱发多重人格的？”“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你不觉得，你问的问题已经超出你作为治疗师的职责了吗？”“我有我专业上的理由，肯定不是为了害你。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最重要的秘密，为了封住我的嘴，你也得拉我成为同盟，向我输出一些信息表示信任吧？”林易拧起眉毛，他遇到了真正棘手的情况。他沉思了片刻，说：“这个交换未免太不公平了。不如这样，我告诉你诱发多重人格的关键技术，你告诉我那位透露数据情况的技术员的名字。”咨询师同意了，“不愧是生意人，一点不吃亏。看来暴露如何诱导出多重人格的独家技术，并不比丢失数据更糟糕。”“其实我们对外隐瞒这个技术，不是因为它有多难多独特，而是因为它太简单了。”“一个古老的技术，你作为咨询师应该很熟悉——催眠。”咨询师露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笑，“确实古老。却有效。”催眠这门技术可比心理咨询古老多了，甚至可以追溯到史前的祭祀和打坐活动。咨询师使用它能帮助病人回想起久远的记忆，或者引导出病人最原始的人格面，加以改变。然而它发挥作用的机制至今无法用科学的方式解释。当初林易提出使用催眠时，李颜是拒绝的。她是一个走实证研究路线的科学家，无法接受这种神秘色彩的冒险方式。她最终接受，是因为她不得不承认，他们在短时间内都无法获知全面的人类脑部神经网络，更别说控制了。那场催眠实验除了记录了被试的脑波和各项生理指标变化，什么也没做。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次的成功是不是一次偶然。“非常有趣。”咨询师眼中露出感兴趣的光亮，但说话的口吻依旧淡然从容。“不得不说，这种程度的实验，你就敢拿出来开发布会，勇气可嘉啊。”林易早就对外界的嘲讽见怪不怪了，忽略各种外界声音坚持走自己的道路也是他练就的职业技能之一。叶零？林易思来想去，李颜的实验室一共就八九个人，但他并不记得有个叫叶零的人。“他职位的全称是数据分析师。一个耿直的不谙世事的男孩，一心喜欢李颜，他那天去找李颜，还说想帮李颜黑掉全部的数据，但没做成。可以说是非常愚忠的爱了。”“没有。他跟你一样没见到李颜，在图书馆楼下晕倒。”“嗯。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你在意叶零有没有见到李颜，是在意数据的去向，还是在意李颜的死因？”“你们一个个的，都很在意李颜啊，过于在意了。或许这也是你们选择性遗忘李颜的死的原因吧。”“你们三个，三个在图书馆楼下晕过去的PTSD重症患者。”“你是我的第三个PTSD重症患者。”萱的这句话在周璐尔耳边盘旋，像一只无法停下来的蜜蜂，持续制造出令人惊恐的嗡嗡声。“好好看看你们的来往邮件吧，然后我们约一个时间面谈。”挂了电话，周璐尔木偶般点开她与李颜的邮件往来记录，共有37封。她翻到最早的一封，从头读起。遗忘带来很多麻烦，但也有很多好处。它是人类大脑重要的功能之一，除了节省大脑的运算资源，更是重要的自我防御机制。它使人忘记悲伤，有空间填充新的快乐。但当你回过头来发现自己遗忘掉快乐的记忆时，你不会因此伤心，反而会体会到加倍的愉悦。周璐尔看到她给李颜寄出的第一封信时就是这种心情。“李教授，一直在关注你的论文进展，觉得其中的洞见精彩有趣。今天发现你曾经调取过我做的多重人格患者档案，感到十分荣幸。真的谢谢你。”没想到过去的自己已经做到现在的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更美妙的是，李颜隔天就回复了她。“应该是我谢谢你，你记录的档案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这个简短的回复令周璐尔欢呼雀跃，就像一个追星族得到偶像的一个签名、一个眼神交汇的挥手。如果能和李颜多探讨探讨就好了，她这么想着，以前的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有了更多严肃探讨学术问题的邮件往来。她甜滋滋地往下看，为她们之间的一致见解和共鸣感到高兴。但渐渐的，邮件的风格变了，变成了不无尖锐的质疑与争议。“李教授，你上封邮件说的多重人格诱导实验十分具有开创性，但我必须说，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开创方向。且不说这个实验风险过高，一旦失败会对被试造成永久性伤害，就算它成功了，如果证明了你的假设，具备多个人格的个体将具有更高的效率，我们就是彻底将人格工具化了。那么人格的意义是什么呢？人类自我的存在又是什么呢？从古希腊起对自我的哲学思辨到近现代不同心理学流派对人格存在意义的构建都会沦为一筐废纸。我们要去哪里找寻我们生为人类的立足之处呢？““周老师，我认为你信中透露的担忧不过是对新技术变革的抵触情绪，但是变革总会发生的，不管是技术上，还是人心上。我们不该因为恪守传统而错失技术发展的机会。”“李教授，我坚持我的立场，我绝不会赞成你做这个实验的。这个实验完全是反人类的。”“周老师，你会反对是我没预料到的。你内心深处还是有崇敬传统、克制怀旧的一面呢。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友谊。你是一个古典的人，一个认真严谨的人。很高兴看到你的这一面。谢谢你对我的担心，但我也仍然坚持我的立场。”邮件往来到这里停止了，就像两个闹矛盾冷战的孩子。直到两个月后，李颜发来一封新的邮件。“周老师，我还是想与你分享这个好消息，我们的实验成功了！我们成功更改了被试的脑部结构，接下来的催眠也非常顺利。也许你在做心理治疗时就看多了催眠，但我是第一次见。整个屋子都拉上窗帘，所有人沉浸在神秘的黑暗里，播放的背景乐低沉得像草原尽头的滚雷。催眠师实施了常规的进入暗示后，被试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整个人却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接下来催眠师对被试低声说话：现在你正待在一个封闭的，昏暗的房间里。这是你的房间，你一个人的房间。你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然后你看到这里不止有你一个人，还有其他人，站立着，或者坐在地上。他们都是你，一个个，不同的你。他们都能听你的指挥。房间的天花板上出现了一盏灯，一束光照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光圈。这是一个与外界连通的光圈，你们谁站在光圈中，说的话就能被外界听到。大概是说了这样的话，我记不清了，晚点我重新听录音记录一遍。催眠师在催眠中描述的房间与光圈是很多多重人格患者描述过的，是一个有效的的心理意象。就像梦的解析中常出现的地下室代表深层潜意识，有一束光的房间代表多重人格者交换人格的场所。接下来催眠师让被试指挥他在屋里看到的人挨个走到唯一的光源下说话，说自己是谁，描述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整个过程都像施展魔法一样。人类心理结构发挥作用依靠的是意象、原型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个事情我无论想多少遍都觉得匪夷所思。或许这就是计算机永远无法真正像人一样思考的原因吧。这也是我们这个实验的目的所在，我们要创造出真正拥有人类心灵的计算机。催眠结束后，被试保留住了三个人格，每一个都显示出截然不同的说话习惯和性格特点，其中还有一个人格是女性。同时被试原本的人格并没有消失，成为了主控人格。我们向主控人格请求出现其他人格，他都可以准确地喊出来。不得不说，那个催眠师调教得太好了。我们测试了这三个人格的记忆，发现他们的记忆都是从主人格的记忆中截取了一部分。主人格是出生在小镇的男青年，小时候因为父母外出打工，要么一个人待在家里，要么被迫住在亲戚家。三个人格都记得这事，但不同的是，第一个人格，我们叫他零号人格吧，记得父母外出打工，自己一个人长久地待在房间里面对着墙壁。零号人格也是三个人格中最内向的。一号人格记得因为父母打工，自己平时住寄宿学校，假期就待在乡下奶奶家，他害怕寂寞，常常和同学或周围的孩子混在一起，是个相对外向善于交朋友的人格。二号人格记得自己经常在各个亲戚家里周转，这里住一段时间，那里住一段时间，因此是个特别擅长察言观色、洞悉人心的女性人格，同时有很强的自我防御心理。长大后的经历也有这个特点，每个人格也从主人格的经历中截取了一段出来。主人格大学念的是酒店管理专业，他不喜欢自己的专业，在大学坚持自学心理学，毕业后试图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但他在上了一年咨询师培训班，了解了这个行业的前景后，发现这个职业无法养活自己，又去学习了企业管理咨询。他在大型管理公司混迹了几年后开了一家自己的管理咨询公司，在这座城市立足了下来。立足后的他并不满足于现状，他考了H大的在职研究生，但因为H大没有心理咨询专业，他报了心理统计学专业，后来又在H大长期合作的心理咨询中心获得了一个兼职职位。有意思的来了，零号人格的职业是数据分析师，一号人格是一个企业家，二号人格是一名心理咨询师。他们分别拥有主人格的一部分记忆和性格，却成为了完全不同的人！”周璐尔浑身颤抖，无法继续读下去了。她仿佛置身于黑色的洪水中，在下沉的泥流中一点点丧失，丧失原本笃定的一切，丧失信任，丧失控制。她浑身瘫软，从椅子上滑下来，瘫坐在地上。叮。一个新邮件提醒的声音使她勉强爬起来，伸出手用仅剩的力气点开它。“我是林易。关于李颜，我觉得我们三个有必要见面谈谈。”（未完待续）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康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