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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嘉宏:是时候要重新定义幼儿园了

ARTDBG 打边鼓 2022-12-04


受访:魏嘉宏
采访:劳秀汶 陈颖
编辑:劳秀汶


在过去几个月里,我们频繁地到访广州铭初幼儿园,这当然是出于好奇,亦出于困惑。一个想象中只是承载托育功能的幼儿园,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举办艺术博览会?为什么以“家”取代“班级”、并把教育的选择权交还家长和孩子?为什么还会提出“在幼儿园上大学”?


对于这样一所不断“折腾”的幼儿园,更多人反复提的就是,怎么考虑幼小衔接?校务长魏嘉宏总是以他惯常的平缓语速、不慌不忙地笑问:这是事实,还是猜想?你的假设是不是这样?我来帮着分析一下。他就像在拆解扔过来的一个个由育儿焦虑炮制而成的炸弹一样,耐心地、条分缕析地进行松绑。


显然,他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些疑问。在我们的每次交流中,他都会非常笃定地说:我们不是在幼儿园做教学实验,这是一场社会实验。


秋季艺统活动


我们对幼儿园、乃至于对教育的贫瘠认知,似乎已经被围困在过去里太久。除了“应付”日常焦虑,除了“翻炒”固有的教学方法以外,我们的教育有多久没有真正地探索、谈论、甚至是更新个体的“意识”状态?如果说,教育是想象未来的工作,那么加塞于孩子乃至于我们自身的这一套套陈规,究竟还能生成一个怎样的未来?


为此,接下来一年时间内,围绕儿童教育实践,受邀于铭初幼儿园,打边鼓将与无类共同策划并呈现系列公共讨论,每月一次发布。


以下是该系列专题的第一篇,我们跟铭初幼儿园的校务长魏嘉宏展开了一次对话。做幼儿园,他们形成了哪些基本的工作方法?做教育,有哪些基本的问题无法回避、并需要厘清?


从一二十年做教育的经历来看,他认为,教育不是启蒙,而是影响与意识,教育也不在于改变,而在于“长”,我们每个人都在其中长知识、长经验、长能力、长智慧。


按照惯例,文章发表前经受访人审校。






魏嘉宏
1979年出生、成长于台湾,毕业于台湾彰化师范大学,主修心理辅导与咨商,毕业后投身台湾地区实验教育领域,于2012年前往北京,开始在大陆地区推动跨领域的在地性实验教育项目,2018年落脚广州,并于2020年成为广州铭初新教育联合创始人,共同于广州设立铭初新群落暨附属幼儿园,于深圳设立学而城市幼儿教育园区。




广州铭初幼儿园进门处



做教育,无法被标准化


ARTDBG:你之前一直是在台湾的道禾学校教书,为什么会选择来广州办一所幼儿园?


魏嘉宏:我们从来没有想说在广州开一个幼儿园,甚至不是我们选择要在哪里开,我觉得是这个地方选择了我们。


大概可以回溯到2016年前后,台湾道禾教育的创办人曾国俊先生在北京、上海、广州、成都、云南等地方,做过很多道禾教育的分享会或读书会,在广州,也有家长、教育伙伴发起过几次活动,他们对道禾在做的事情充满好奇。那时候,两岸的交流非常畅通,我们都会互相参访,这是一个大背景。


跟道禾幼儿园在广州创办直接关联的是,那个时期有一对家长,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开始想要为孩子选择幼儿园的时候,东打听,西打听,机缘之下,就了解到道禾。他们主动邀约,想跟道禾一起合作,在广州办学。后来这对夫妇就成了现在广州铭初幼儿园的发起人、创校者,我是在这个背景之下,2018年从台湾道禾到这里,来筹办这样一所学校。


我们身边的很多人,他们不见得是幼儿园教育的供应者、需求者,但因为认同这群人呈现的一种氛围,通过这里举办的艺术展览、聚会活动,甚至只是日常地一起吃个早餐、晚餐,他们很可能就参与进来。所以这是一个社群的、开放的有机体,这部分才是我觉得道禾会在这块土地上存留下来的原因。



ARTDBG:挺好奇一个问题,幼儿园可以被标准化吗?道禾幼儿园从台湾到广州,你怎么理解以及实践在地教育?


魏嘉宏:从2018年筹设这所幼儿园开始,我面对最大的一个挑战,也是思考最多的是,我们到底是不是一所幼儿园?直到此时此刻,我都从来没有认为我是一所幼儿园的创建者,也不认为这里是一所幼儿园。


这个地方之所以有意思,是因为我觉得它的核心在于,它有一个精神主体。这个精神主体本身,是来自于一个人、一群人的内在精神,然后用这种内在精神去召唤、连接另一群人,形成一个精神的、文化的、生活的共同体,在这之下,才会延伸出我们的各种生活需求。幼儿园其实是满足教育需求的一种投射形式。


在中国,有千千万万在地生长的幼儿园,全球各地也有非常多有意思的、优秀的幼儿园,所以我们并不缺幼儿园。我觉得大家都在面对的是,当我们正在经历一个时代的变迁,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们一直想回应,我们自己跟当下这个社会的关系是什么?为什么社会需要这样一群人存在?这群人能做什么、带来什么?我经常说,我们是在经营一个机构或者一个生态,并让它持续地生生不息。



ARTDBG:所以没有遇到“水土不服”的在地化问题?


魏嘉宏:没有,至少从个人来说,我一开始就没有思考要移植或复制台湾一个什么样的教育模式、课程、产品过来。在过去几年里,我觉得更多的不是我带入了什么东西,也不是建设、保存了什么,就是大量地去碰撞,把自己过往的经验、想法、概念都扔进这里的生活,就像扔进一个碎木机,搅碎、打成木屑,加快它们在这片土地上消解的速度。甚至这种频密的交流和互动,并没有那么地友好,有些时候是对抗性的,这个过程会给自己、给这片土地的体制和人群,都带来不小的张力。


在一个地方做教育,最有意思的就是,它不像我们工业时代,拿到一个配方,再搭一个标准化的工厂,就能在不同地方生产出同一款产品来。教育都是有自身独立生命形态的,当我们自己被消解到这个社会、这个文化之后,就会有一个新的生命、新的物种产生,这个物种是可持续的、能够一代一代演化的,这才是我们所在意的事情。



ARTDBG:这种碰撞的前提是大家都有一个比较开放的心态、形成了一定的共识,所以据你观察,广州和台湾的教育环境会有哪些差异吗?道禾在台湾的教育行业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跟位置?


魏嘉宏:从大的社会层面看,两个地方的差异一定会有,但老实讲,我们碰撞的对象不是大众,还只是在小范围的群体里交流。就局部的微生态而言,两者的差异不会太大。其实道禾在台湾也是一个另类的奇葩,它的规模一直不大,一个校区的学生,幼儿园大概有一百三四十人,小学七八十人,初中二三十人,高中十几人。可是就社会的影响力来说,它又很大。道禾不管在广州,还是在台湾,依然属于少数的、另类的、小众的一种教育。



《我们有问题》展览现场在铭初幼儿园



带着心法找方法,可以千变万化


ARTDBG:道禾的办学心法是求难、求拙、求慢、求少,这八个字如何体现在幼儿园的日常?甚至连做一道菜,你们的厨师长都可能会在凌晨三四点,亲自去菜市场找食材,为什么一个幼儿园要做得这么“费劲”?


魏嘉宏:心法是一种基本态度、立场或是意识思维,当我们在辨别一个人或者一个群体的差异,往往就是看他或他们的姿态是什么。我们认为教育真正关键的地方,不在于课程,不在于方法,更不是品牌跟教育体系的问题,它关乎人存在的状态。


道禾的曾先生常常跟我们提一句话,带着心法找方法,你可以千变万化。但是如果你身上背满了各种方法,却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时候,这些所谓的方法和工具,其实会成为我们生命中的负累。


我对于这八个字的理解是这样子的。什么是“求难”?我记得曾先生举过一个例子,讲的是乐山大佛经过三代人建造的故事,他问,你敢不敢去做一件你这辈子注定完成不了的事情?我们现在谈的教育就是这样,它到底能产生什么样的具体成果?很可能就是没办法立竿见影的。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愿意去做,有一个够大的开始,有一个够长远的想象,它就有可能影响一代人、两代人,或许经过三代以后,整个社会都会为之发生改变。


什么是“求慢”?它不是说效率变慢,懒懒散散,拖拖拉拉,而是指我愿意花更长的时间来做一件事情。最近我们老师在学校里染布,从各种植物的果实、根茎叶里萃取颜色,要搞个半天、一天,如果颜色太淡,第二天还要重新浸泡第二次、第三次。可是在今天,我们想要一块布,网购下个单,隔天就能送来了,为什么这些老师还要带着孩子,可能花上一个礼拜的时间,去染出一块属于自己班上颜色的布?因为我们要的不只是结果,更在意它的源头,希望能够真正经历很多中间的过程。


当我们“求难”“求慢”,要花很多时间经历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们就不可能要得太多。“求少”也就意味着,在理解时间、空间以及资源的有限性之后,我们能够去做一个清楚的选择,而不是笼笼统统地什么都要。“求拙”同样与前面三个词相呼应,即不做过多的修饰,呈现最本质的结构或者形态。我们会常常思考,结构、功能、形式、美学,如何合一?比如幼儿园的空间,能不能用最简单的结构,就能满足基本功能?而这个结构本身的形式,是不是符合了我们对美的感受?其实用越简单的东西去表达我们的需求时,它反而会显现出某种灵动,产生一种精神性的张力。



ARTDBG:现在很多和儿童有关的设计,就是卡通画,各种色彩斑斓,你怎么看待这种装饰性的东西?


魏嘉宏:在幼儿园空间上,二十年前流行的是迪士尼风,花花绿绿,有很多卡通漫画,二十年后流行简约原木风,当它在特定时期被设定为一个更好的标准时,就会有你好、我不好的差异。我觉得更重要的,不是好坏的问题,是我们有没有认真去生活,去呈现你自己。差异能带来演化,而近亲繁殖常常会造成一个物种的灭绝。如果有一天,所有幼儿园都长成同一种模样,这是一件非常可怕且可悲的事情。


一个幼儿园的空间环境好不好,色彩斑斓本身不是问题,直接抄袭、模仿、不思考,这才是真正的问题。形式的东西就是一种时代的语言,这背后更重要的是创作,是思考。


我们在空间设计上的一个考虑是,我们希望看到人,如果墙面色彩越单纯,像画布一样,就越能彰显出这个空间里人的衣服颜色、人的姿态。同时,我们也希望看见孩子的作品,所以墙面需要保持干净,并都预设了挂画轨道。反过来讲,世界各地不乏很多色彩斑斓的幼儿园,可是我也真觉得那些幼儿园都设计得很好,尤其当了解到办学者的理念或当地的文化属性之后,会很清楚地辨识到幼儿园的独特性格。


所以面对设计的问题,首先是自己得有观察,其次是有自己的主张或行动,之后你还能说清楚为什么这样做,再来就看观众的水平了。如果这是一个足够多元和开放的社会,所有的差异能被说清楚的时候,设计背后的精神性就会凸显出来,它总能被一群人所欣赏和认同。



铭初幼儿园户外空间的滑梯与沙池



用一种生态的观点来面对生命


ARTDBG:节气教育是你们从开园至今一直延续的内容,还会在特定的时间点“造节”,比如“秋日庆典”“东方人文生活节”,这是为什么?


魏嘉宏:这一二十年来,我反复地面对这个议题,我认为节气教育不是要孩子去背什么节气诗,过去很多的自然现象,跟当代已经有很大落差了,这时候,我们是更应该回到节气的源头去认识和理解。我常常要我们老师和孩子去思考,在一千年前,没有气象联播,没有精准的日历,人们怎么知道气候的变化?怎么计时?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下田耕种?这其实是一个从自然观察到归纳、到逻辑推理、到预测、再到修正的过程。所谓的节气,就是随着时间的流动,万事万物都在改变,当我们把六感打开去感受、去发现、去捕捉这些变化的时候,就能找到属于当地的、当代的节气变化。认识节气的背后,就是一种科学精神。


从节气延伸出的节日,它意味着我们在日常里创造非常,而这个非常的东西,一定是贴合了某个人、某个群体、某个民族或某种文化的精神。历朝历代都是透过节日庆典的仪式,去做大众教育、社会教育,所以当我们在思考公共教育时,我们就效仿先人们,选择“造节”,希望能够创造出一些有我们自身精神意涵以及教育主张的特别的日子。



ARTDBG:你们希望通过“造节”,给孩子营造一种怎样的生活经验?


魏嘉宏:老实讲,在思考这些节日的时候,我们刻意地不去想孩子。可能很多做幼儿教育的工作者,他们都会说要以儿童为本,什么事情都要站在孩子的立场上想,但我觉得不应该这样。


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学习不是他上了什么课,而是他周边的成人到底用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样貌,活给他看,孩子一直模仿的是他身边成人的生活方式。我们成人到底活成什么样?怎么活?怎么好好地活?这才是现在做教育最重要的议题。


以往我跟很多朋友交流的时候,他们都会说,你们做传统文化教育特别好,我说没有,我们不做传统文化,而是文化传统。这有什么不一样吗?传统文化就是过去的事物,如果今天我们穿着所谓的汉服,模仿古人过日子,弄个发髻坐在这边,就显得不合时宜。我们在理解当代人的风貌时,能不能找到当代思想和文化的源头?在当代文化里,多大程度受到传统的影响?它们是传统的哪些延续跟变形?这个是我们关心的。



ARTDBG:经常说国内的教育呈“倒三角”形态,比起资源集中的高等教育,幼教行业往往师资薄弱、机构管理参差不齐。你认为幼儿园能带给老师的支持有哪些?为什么你们会以“陶养”替代培训,并鼓励老师要有留白的空间跟时间?


魏嘉宏:这个环境就像一个生态,影响生态好坏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土壤和土壤里的微生物。陶养就是我们去建构一个微生态的过程,这里的土壤是一种精神的、文化的土壤,而它的酵母、微生物就是我们每个个体的意识、思维、各种沟通表达所生发的情绪与氛围。所谓养土,其实就是养微生物,当我们把土养好了,它的机能就会好,我们更多是希望用一种生态的观点来面对生命。


很多人说教育应该是一个农业,而不是工业,也不是畜牧业。我确实很不爱用培训这个词,培训人,感觉就像一个驯兽师一样,要控制、要改变一个生物的习性。可是在农业里,我们不会“培训水稻”“培训一枝花”,就是养,提供植物所需要的养分,让它充分吸收,吸收了之后,它自己就会长成它本该的样子。当这个空间里越来越多人的生命状态是好的,在这里的人就会相互陶养,产生正向的影响,而这种人跟人的正向影响、形成的这种良善关系,就是我认为最好的一种教育。



铭初新博览会上的木偶剧演出《西游新编》



教育是一个“长”的过程


ARTDBG:从道禾幼儿园到铭初幼儿园、铭初新群落,在这中间,你们经历了怎样的教育实践更迭?


魏嘉宏:从2020年开始,“道禾”改名为“铭初”,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改变。2018年我们创办幼儿园,是跟台湾的道禾合作,这是它在大陆第一个以道禾为名的教育机构。在那个时期,道禾幼儿园一定程度上是要依托于台湾道禾,甚至是代表着它,“道禾”这两个字呈现的是母体的象征支持,当然也包含着束缚。可是当道禾幼儿园独立门户、变成铭初幼儿园之后,它在这块土地上被消解的速度跟力道就更大了,彻底地瓦解了之前它在台湾社会文化里承载的那部分东西。也因为这样,这块土壤在消解了台湾道禾的养分之后,它长出来的东西,生长速度更快,束缚感更小,它的当代性跟在地性就会更强。


“铭”是铭记、镌刻的意思,刻下来什么呢?就是“初”,就是源头。“铭初”有很强的溯源象征,溯这个机构的源,溯这片土地的源,甚至溯我们民族的源,因为我们总要知道我们的“来龙”,再谈“去脉”,才能继续向前走。


生生不息的、实验性的、新生的力量,是这个机构一个非常重要的立根之本,也是它存在的重要价值。



ARTDBG:当下所谓实验教育、创新教育、未来教育这些概念挺泛滥的,它们有点像一个大箩筐,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装,让人怀疑教育真的有“创新”吗?根据多年的实践,你理解的实验教育是什么?


魏嘉宏:讲创新,似乎常常是因为我们觉得传统教育或者体制教育不好,要推翻它,所以要弄一个新的来替代,这就叫创新教育。可是我通常不是这么想的,我觉得生命的东西都不是替代的问题,而是生长的问题。


我们不做创新教育,我们希望做的是一个不断新生的教育。这个“新”不是去创造新的东西,扔掉旧的,而是像树一样,它的干一直都在,可是它会发新芽、冒新叶。这种新生的力量才是我们更需要的,它一定是建基于既有的主体,再冒出新东西来。


创新、创造这些词,可能更接近一种工业化的思维,创造新的机器,创造新的流程。可是教育不是一个改变的过程,它是一个“长”的过程,我们都在其中长知识、长经验、长能力、长智慧。


铭初新群落四楼空间



ARTDBG:怎么理解“铭初新群落”?记得你说过,群落是学校演化的下一步,你认为目前的学校教育面临了哪些危机?


魏嘉宏:现在我们熟悉的学校,是一个工业时代的产物,它是为了满足工业社会的需求,不断被修改成现在的样子,它当然有它的时代意义跟价值,可是我们现在已经脱离工业时代了。所以当时我们在台湾道禾,就一直觉得教育不应该跟生活脱节,我们希望学校是一个现代书院式人文生态耕读村落,它的原型来自于我们自己的童年,也有我们对于生活、对于学习的一种向往。


我从小是在农村里长大的,在我们村里有一所偏乡小学,它就盖在田野中,整个村子大约有一两百户人家,整个小学也就六七十个学生。我们那时候真的是上午在学校上课,下午就要下田,或者到溪流游泳、到树林摘果子、到村子各个小卖部串门。台湾的村子里还有很多庙,我们也常去,里面会有各种的祈祷,甚至有一些戏曲表演,农忙之余,人们都在那边喝茶聊天。这些东西都不在学校,可全在我的生活里,学习也在一直在发生。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觉得我的成长经历是相对平衡的,用最有限的时间去学习系统性的知识,又有一定时间体验自然、文化和生活。可是如果把这些体验全部拿掉,替换成更多的英文、数学、语文课堂或考试的时候,我觉得它就失衡了,这也是现在教育的一个弊端。不过很现实的问题是,即使我们不让孩子上各种培训课,把这个时间解放出来,我们的城市也没有一个熟人社会的支持系统,没有足够的公共空间,来满足我们对体验自然人文的需求。


一开始创办幼儿园,我们就想自己建构一个系统,在知识性课程之外,设计一个有生活、文化、自然的体验系统,这就形成了我们做教育的基本原型。最早我们有“三代塾”,是一个三代人共同学习跟生活的空间。但经过一段时间后,“三代塾”的解释成本太高,很多人不能理解,而“塾”又很容易被认为是上课,它无法体现生活,所以后来,它就变成了“铭初新群落”。



ARTDBG:除了给孩子上课,你们还会面向更多人办讲座、开展览,甚至是邀请艺术家驻校,或者走出去,跟其他很多机构去做联动,围墙之外,你认为幼儿园在城市当中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发挥了怎样的价值和功能?


魏嘉宏:传统的幼儿园空间都是封闭的,它基本上只有一个小小的校门进出,门口有保安,除了老师和孩子,有时候甚至连家长都进不去。当我们把幼儿园发展成一种群落式的生态环境时,我们是希望能够慢慢消解掉物理性的边界。对我们来讲,跟不同行业的人交流、互动,不是要跨界,而是不断地相互蔓延,你往我这边长,我往你那边长,就好像一片树林里的物种,彼此是交织的,生态里能够容纳的物种越多,生命力就越强大。这其实就是机构本身的一个内在动力。


幼儿园是一个跟儿童需求有关联的机构,它能更方便地让家长、教育工作者、投资人、甚至是社会的其他部分,在这里进行资源的交换和转化。所以幼儿园最好的角色是,一个跟儿童议题相关的聚会所、交流平台,可以有多方的信息资源在其中流通,它相当于是城市里的一个信息置换所。



“时序岭南“火炉山之行



没有启蒙,只有“意识”


ARTDBG:做教育这么多年,对你自己而言,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魏嘉宏:最大的改变是,我会越来越觉得教育没有那么神圣。我没有念幼儿园,但是我6岁就进学校,从小学一路念到大学,因为念师范大学,毕了业,当然就做老师,进到学校里面工作。在早期,我会把教育视为一种专业,这个专业有它专业的技能、专业的知识、专业的角色,甚至还有专业背后的神圣性。


可是到现在,我觉得所谓的教育,不过就是人跟人在发展关系中相互影响的历程,有没有学校,有没有老师,这种人跟人的彼此影响都在发生。现在的人觉得在学校做老师很辛苦,为什么?当我们没有办法再用一种所谓绝对的权威跟专业去压制他人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他的经验可谈,如果我们老师倾听和回应的能力不够好,很容易面对社会或家长的挑战。可是我觉得这种挑战是必然的、也是健康的。


再往后,很可能学校这个词都会被重新定义,或者被别的新词替代,我认为教育的整个大方向,会更回应到每一个个体的学习议题。我今天还在想一个问题,随着虚拟技术的发展,现在孩子的心智能力,可能会比我们这一代人好很多。比如在玩手游的时候,他们是要不断做心智训练的,需要各种组队、制定战略,一次又一次地通关、面临虚拟的生死,他们很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活出成百上千次人生。当然虚拟世界跟真实生活有落差,但不管是怎样的落差,那都是很实实在在的体验。就像我过去也从不同的戏剧里,经历过很多世代的人生,戏剧不也是假的吗?但它的确对我真实的人生产生过非常多影响。



ARTDBG:我们聊了这么长时间,发现你都没有用过“启蒙”两个字,一次也没有。


魏嘉宏:对,到底谁能什么都知道呢?真的不知道。我特别关注的是人本身的学习跟成长,所以也会常常跟我们老师讲一件事情,我说孩子学会的,都是他自己学会的,不是你教会的。如果是你能教,为什么一个班这么多孩子,不见得每个孩子都学会?所以学习这件事情的主体,是在学习者身上,要看他想不想学,也看他的学习能力有没有跟老师的教法对上。



ARTDBG:成人能做的就是施加影响?


魏嘉宏:不是施加影响,第一,我们要先“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对孩子带来哪些影响。第二,在跟孩子互动的过程中,我们要实时地去“意识”,他正在发生什么变化?这个变化是跟我们有关、还是无关?而他的变化又对我们产生怎样的影响?最后,当我们经历完这样一个关系过程,还要“意识”他会形成或留下了一个什么样的意识。


我认为的教育,大概就是这三个“意识”的历程,这个“意识”是一个动词。能觉知到自己跟学生之间彼此影响的意识状态,我觉得这是好的教育工作者一个非常关键的能力。



铭初新博览会上“小孩子的大问题”


给孩子一个终生受用的礼物


ARTDBG:你说过教育是一种信仰,为什么?它是一种怎样的信仰?


魏嘉宏:教育可以是任何一种信仰,但不管是什么信仰,前提是我们相信它、仰望它。当一个人有自己内在信仰的时候,他才会有力量。这种力量不是发散的、没有目的的有勇无谋,而是一种带有敬畏的谨慎和庄严。有信仰,会让我们有行动的能力,有信仰,也会让我们很明确地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


我自己有一个很深层的信念是,人是值得相信的。也就是说,当人的自我觉知状态越清晰,他就越能清楚地自己做决定,最终所有个人的决定,会形成集体社会的决定,这时我们会走向一种平衡。



ARTDBG:你希望每个从铭初毕业的小朋友,这段幼儿园的经历,能给他未来的成长留下些什么?


魏嘉宏:我觉得人在任何时刻都可以发生改变,但是每一段生命经历,都有它独特的价值。绝大多数人不容易记起3岁以前的事情,所以大概是3岁以后,他才开始记事。幼儿园阶段很可能就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在未来可回忆的生命故事,会伴随他一辈子。


那到底我们怎么写好这一个故事的脚本,要上演一部什么样的童年电影?更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导演,我不太去想什么课程、什么教育,反而常常想的是,我希望创造什么样的场景,哪些场景会给人留下记忆、觉得很有意思?要是我们的生活场景就只有一张桌、一把椅、一块黑板,我就觉得好可惜。所以创造生命场景,是我们思考最多的事情,场景创造的能力,也是现在教育里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


如果孩子在未来16岁、26岁,一直到76岁、86岁,都可以把这段早期的生命故事一次又一次地讲出来,那它真是一个终生受用的礼物了。我常常开玩笑说,我现在工作很顺利,其实就是靠我小时候的这些童年记忆跟故事,混一口饭吃。



文中用图均由铭初幼儿园惠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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