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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克梅特诗选

Nazim Hikmet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土耳其诗人Nazim Hikmet纳齐姆. 希克梅特出生于1902年,被认为是土耳其现代诗歌的奠基者,1922年受到俄国革命和社会主义的吸引穿越边境去俄国,1924年回国,土耳其独立战争 后,他因为创办左派杂志而被捕。1926年出逃到俄罗斯(苏联),结识了马雅可夫斯基等人,并为戏剧大师梅耶荷德工作。1928年大赦,他被容许归国,但由于 共产党在土耳其已不合法,因此之后的十年中他一直被监视,有五年时间因为各种不同指控而入狱。1929-1936年间,他出版了九本诗集,彻底革新了土 耳其的诗歌传统,引入口语与自由诗。1938年,他因为鼓动土耳其军队反叛“而被判入狱28年。1941-1945那年在狱中创作长诗《人的风景》。 1949年,包括聂鲁达、萨特等人在内知名人士在巴黎组成一个国际委员会,要求释放他,1950年希克梅特获得世界和平奖,同年被释放,但却以49岁的年纪被征兵。他乘坐一条小渔船逃离土耳其,其后到达莫斯科。流亡期间的1952年曾经到达中国。1959年被剥夺土耳其国籍后,他入了波兰国籍。 1963年6月心脏病发死于莫斯科。

  以下诗篇转译自azim Hikmet: Selected Poetry他的英译诗选集,该诗集的开篇是一首组诗,写于1928-29年,题为Gioconda and Si-Ya-U 《蒙娜丽莎与Si-Ya-U》,节选了二十五页。有这样的题记:to the memory of my friend SI-YA-U, whose head was cut off in Shanghai [纪念我的好友SI-YA-U,他在上海被砍了头]。译注说Si-Ya-U是中国革命者诗人萧三的化名。希克梅特与萧三于1922年相遇在莫斯科,萧三1924年转道巴黎回上海,希克梅特以为他在1927年的上海工人武装起义中被蒋介石杀头,因而写了那首诗。之所以用蒙娜丽莎,是因为当年《蒙娜丽莎》被人从罗浮宫盗走。事实上,萧三没有死,他们于1951年在巴黎重逢,希克梅特在1952年来北京。注释说该诗曾被译成中文,在文革中随同萧三的文字一并被毁;但我手头找不到相关资料。

  下面这首组诗写于狱中,题为《九点到十点的诗》是因为九点钟到十点钟牢房门关闭,但是没有熄灯。希克梅特承诺在这个时间里只为他的(第二任)妻子Piraye [碧拉烨] 写诗。

新春之际翻译此诗,以支持和纪念所有为了理想而被不公正地剥夺自由的人们和革命烈士。



九点到十点的诗篇

[土耳其] 纳齐姆. 希克梅特(1902-1963)



想你,这多么美:

周身有死亡与胜利的音讯,

在狱中,

我,年过四十……


想你,这多么美:

你的手抚摩蓝布,

你的发灰白而柔软

犹如我热爱的伊斯坦布尔的泥土……

爱你,这欢欣

犹如我内在的另一个我……


天竺葵叶子的清香留在指上

一股和煦的静,

生理的呼唤:

温暖、

深邃的黑、

被明亮的红线隔开……


想你,这多么美,

给你写字,

独坐在狱中,记起你:

某日某地因某事说了某些话,

不是那些话本身,

而是它们所指的世界发出晕光……


想你,这多么美

我必须用木头为你雕出什么——

一只小盒子,

一只戒指——

为你编织三米长的细绢

接着我要跳

起来,

抓紧高窗上的铁栅栏,

必须将我写给你的诗句喊出来,

对着乳白与蔚蓝的自由……



1945年9月20日


时间已晚

在这秋夜

我一腔的话要对你说:


永恒如时间与物质

赤裸如眼珠

沉重如双手

明亮如星星


你的话传来

从你的心底、肉身、灵魂

它们将你带给我:

母亲

妻子

知己

她们悲伤、痛苦、幸福、乐观、勇敢——

你的话如此人性……



1945年9月21日


儿子病了

他爸在狱中

你的头沉沉地落在疲倦的双手里:

我们的命运与这世界的一样……


人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我们的儿子也会好

他爸爸就会出狱

你金色的眼睛将会微笑:


我们的命运与这世界的一样……



1945年9月22日


我读的每本书,

里面有你;

我听的每首歌,

里面有你;

我啃着面包,

你就坐在对面;

我干活,

你就坐在那儿盯着;

你便是那无处不在的“我的永在”。

我不能对你说话,

我们听不到彼此的嗓音:

你是我的八年活寡……



1945年9月23日


她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


在屋里还是户外?

做事、躺着还是站着?

也许她刚好举起了手臂——

嗨,

这样就突然露出那白藕断的手腕……


她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


也许她在膝上

抚弄一只小猫。

或者,走着,一只脚提起而未落——

那双可爱的脚将她带到我眼前

度我黑暗的日子!

她在想着什么——

我么?

或者——

哦,我不知道——

为何豆子那么难煮?

或者别的——

为何大多数人如此不快乐?


她在做什么,

此时此刻?



1945年9月24日


最美的大海

仍有待去渡;

最美的孩子

仍未长大;

最美的日子

我们仍未见到;

最美的话我想对你说,

可还未说出……



1945年9月25日


晚九点,

市镇广场的大钟响了,

监舍的门随时会关。

这一回,囚得有点儿长:

八年……


活着,与希望有关,我的爱人。

活着,是一件严肃的事业,犹如爱你……



1945年9月26日


他们抓了我们,投入牢狱,

他们把我们关了起来:

我,在墙内,

你,在墙外。

但这不算什么。

最糟的是

人们——自知或者不知——

内心带着一座牢狱……

大多数人是被逼如此,

这些人诚实、勤劳、善良,

同样值得爱,一如我爱你一样……



1945年9月30日


想你,这多么美、

充满希望,

犹如倾听人世最动听的嗓音

吟唱最悦耳的歌。

可希望与我远远不够:

我不再仅仅想听,

我要高唱那些歌……



1945年10月1日


山峦之上:

一朵彤云与夕阳一样艳丽,在山峦之上。

今天,依旧:

今天,依旧没有你,消逝了——我是说,缺了一半的世界。

他们很快就会打开

红色堆积在红色上:

很快,四点钟的红色将会堆积在红色上。

半空中,勇敢的无声之翅

为我们的隔离架设桥梁,令我觉得隔离犹如流放……



1945年10月2日


风刮个不停,同一枝樱桃树

不会在同一阵风中弯曲。

鸟儿在树上鸣叫:

翅膀渴望飞翔。

门,关上了:

它渴望敞开。

我渴望你:

生活本该

像你一样美,

友善而充满爱心……

我知道,这贫困的盛宴

远未结束……

尚未,但将会……



1945年10月5日


我们都明白,我的爱人,

他们教会了我们:

如何挨饿,受冷,

疲惫得要命,

分离。

我们还没有被逼杀人,

或者经受被杀这样的琐事。

我们都明白,我的爱人,

我们可以教会别人:

如何为我们的人民战斗

以及如何——每天多一点

深一点地——

爱……



1945年10月6日


乱云飞渡,沉重的消息。

那没有抵达的信在我手中皱缩。

我的心在我睫毛的梢头,

祝福这消失在远方的大地。

我多么想喊出你的名字:碧拉烨,

碧拉烨!



1945年10月7日


深夜,人的哭喊

随着风

飞越敞开的大海。

这样的夜,在敞开的海上放舟

还不够安全……


田野已有六年未得耕耘——

坦克的履带依然在碾轧大地。

会在这个冬天将坦克的碾痕掩埋。


啊,我的生命之光啊,

触角又在撒谎了,

黑心的商人赚了百分之百的利润,

可以合上账本了。


而从死亡天使的筵席上归来的人

带着封死的命运……



1945年10月8日


我又变得难以为继:

失眠、易怒、乖戾。

前一天

我干着活

犹如狂揍一只野兽,犹如诅咒所有圣洁

后一天

我却又仰脸躺上整整一天,

小调懒散地在我唇间挂着,犹如一支未点燃的香烟,

这令我要发狂,

我狠自己

我可怜自己……


我又变得难以为继:

失眠、易怒、乖戾。

又如此了,但我仍是错的。

我毫无理由如此,

也不可能有如此的理由。

我这么做真是羞耻,

是卑鄙。

但我无法克制:

我妒忌你,

原谅我吧……



1945年10月9日


昨夜我在梦中见到了你:

坐在我膝上,仰着头,

金色的大眼睛看着我。

你在问我什么,

湿润的唇张开又闭合,

但我却听不到你的嗓音。


一声钟响从深夜某处传来,似乎是个好消息。

空气从永恒中发出低语。

我听到我的金丝雀“脉默”在它红漆的笼中,

我听到种籽噼啪裂开的声音穿过犁开的土壤,

我听到人群传来得胜者正义的哼唱。

你湿润的唇仍在张开又闭合,

而我却听不到你的嗓音。


我破碎了似地醒来。

原来我是趴在一本书上。

我想:

刚才的那些声音都是你的嗓音吧?



1945年10月10日


我凝视你的眼睛,

泥土晒出来的味道冲击我:

我在麦田,迷失于庄稼的颗粒。


你眼睛是无底的绿色深渊,

变化从未停止,如永恒之物,

一直释放着秘密,一个又一个,

却绝不会

彻头彻尾地屈服……



1945年10月18日


我走出城堡之门,与我的死亡会面,

我的爱人,我只能

对我见最后一眼的城池说:

尽管你没有令我那般幸福,

我也已尽力

令你

幸福。

你将继续你通向幸福的路途,

生活将继续。

我已平静,

我因曾挣到你的面包而心满意足,

因为离开你的光而双眼悲伤。

我来过,如今我离去——

欢送我吧,Aleppo……”



1945年10月27日


我们是一只苹果的一半,

另一半是这广大的世界。

我们是一只苹果的一半,

另一半是我们的人民。

你是一只苹果的一半,

另一半是我,

我们俩个……



1945年10月28日


天竺葵荡漾的香气,

大海的哼鸣,

秋天到来了,云朵丰满,大地睿智……


我的爱人啊,

年岁已经成熟。

我们已经风历雨,

可称千岁有余。

而我们仍是

睁大眼睛的孩童,

在阳光下赤足奔跑,手拉着手……



1945年11月2日


忘掉那些开花的杏子。

它们不值:

不能回来的事物

本不应该放在记忆中。

到阳光下晒干你的头发:

让那潮湿沉重的红色

与果实成熟的倦怠一同熠熠生辉……

我的爱人啊,我的爱,

这季节

落了……



1945年11月8日


从这座离我很远的城市屋顶之上,

从马尔马拉海底,

越过秋日的大地,

你的嗓音传来,

醇厚、清澈。

三分钟。

然后电话黑掉了……



1945年11月12日


暖风,从南方吹来,最后一批了,

哼鸣着,像鲜血从动脉中喷涌出来。

我静听着空气:

那脉动低缓。

乌鲁达尔山上有积雪,

而樱桃岭的熊已在栗子树的红叶上

睡去,那么壮硕,令人想抱。

平野上,白杨在解衣卸装。

蚕籽移进了屋内过冬,

秋日几乎结束了,

大地沉入了孕发的深睡。

而我们仍能再熬一个冬季,

我们剧烈的义愤,

因为希望的神圣之火而温暖……



1945年11月13日


伊斯坦布尔的贫困——他们说——难以诉诸语言,

饥饿——他们说——已经糟践了人民,

肺结核——他们说——到处蔓延。

这么高的小女孩——他们说——

在烧毁的建筑里、在电影院……


黑新闻从这个离我很远的城市传来,

这里的人诚实、勤劳、贫穷——

真实的伊斯坦布尔,

这就是你的家,我的爱人,

无论我被流放何处,关进哪个监狱,

我将它放在大袋子里、背在背上,

我在心里守着这城市,犹如一个孩子丢失的东西,

犹如你的样子在我眼中……



1945年11月20日


花盆里偶尔仍有康乃馨开放,

秋野上犁耕已结束:

人们在播种了。


摘橄榄的,

既为了自己过冬,

也为了给春芽腾空。

而我,积满了你,

荷载着巨大旅程的急躁,

躺在布尔萨,像一艘停泊的货船……



1945年12月4日


找出初相见时你穿的衣裳,

穿出最美的你,

穿成春天的树……

将那朵康乃馨戴在头上,

那是我夹在信中从监狱寄给你的,

扬起你白皙的宽额头,黑发镶边,令人欲吻。

今天,不可脆弱,不可悲伤——

绝不要!——

今天,纳齐姆. 希克梅特的女人必须美丽,

犹如一面叛逆的旗帜……



1945年12月5日


龙骨折断了,

奴隶都挣脱了锁链。

吹着东北风,

它将会把船舷摔碎在礁石上。

这个世界,这艘海盗船,将要沉没——

无论浪缓浪急,它都将沉没。

而我们将要另建一个世界,充满希望、自由,

且开放,犹如你的额头,我的碧拉烨……



1945年12月6日


我的爱人啊,他们是希望的敌人,

是流水与

繁茂之树的敌人,

是蓬勃绽开的生命之敌。

死亡将它们编结在一起——

溃烂的牙,腐败的肉——

很快,他们就会死掉,并一去不返。

是的,我的爱人,

自由将会穿上周末的盛装,

甩着膀子——工装外套!——

是的,自由将在这个美丽的国家……



1945年12月7日

 

他们是布尔萨毛巾厂勒吉布的敌人,

是卡拉布克厂装配工哈桑的敌人,

是穷农妇哈迪婕的敌人,

是临工苏雷曼的敌人;

他们是你的敌人、我的敌人,

是每个思考者的敌人,

是这个国家——所有这些人的家园——的敌人,

我的爱人啊,他们是这个国家的敌人……




1945年12月12日


平野上,树在做最后的努力,再次闪亮:

碎片的金、

铜、

古铜与木……

水牛的脚软软地陷入湿润的泥土。

山峦沉浸在雾中:

铅灰、潮湿欲滴……

就这样,

秋季很可能就在今天结束。

大雁划过,

或许是飞往伊兹尼克湖。

空气凉爽,

散发出一种类似于煤烟的味道:

而雪的气味已浮在空中。


现在就出去,

骑马放步,奔向群山……

你会说:“你根本不懂骑马”,

但你可别笑话,

也别嫉妒:

在狱中,我已培养了一个新习惯,

我爱大自然,

几乎与爱你一样了。

两者都是那么遥远……




1945年12月13日


雪,突然在深夜降落。

早晨便成了从白树枝上奔散的乌鸦。

得极目所至仍是布尔萨平原的冬季:

一个无边无际的世界。

我的爱人啊,

巨大艰辛之后的一大步,

季节为之改观。

而在雪下,骄傲的

辛劳的生活

仍在继续……




1945年12月13日


天杀的,寒冬冷峻严酷……

你,以及我真诚的伊斯坦布尔,谁能知道你过得如何?

你的煤够用吗?

你买得起木头吗?

用报纸给窗户嵌缝。

早点上床。

或许四壁之内已无可卖之物。

冷,饱一顿饥一顿:

这也令我们成为世界的大多数,

我们的国,我们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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