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如何为孩子的生命
自觉创造更多可能
原创｜张延银
来源｜新课程评论
“学校门庭两侧的三角梅每年都会盛开两季，如果你正好那时来，就会和两树火红灿烂不期而遇，那是真正的热烈相逢。‘当心看！’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怎么能错过这样的盛放呢？记得把眼神交给它们，去膜拜这自然的单纯和清澈吧，这份弥足珍贵的盛开，承载着季节的所有美妙，那里就有善意和美好的诗，有最初的教育发生，是通往生命自觉的辽阔之地。”
当我写下这段话时，我也由此追问“学校是什么？”，答案很多时候会在知识之外，回到一棵树下、一朵花上、一块石头里……在我的理解里，学校的记忆是细节的美，是“多看了一眼”的不经意，关乎精神，连接心灵。泰戈尔说，“教育的目的就是应当向人类传递生命的气息”，我也一直推崇他对教育的诗意诠释。所以，我特别强调办学要尝试着把教育的宾语从学校回归到环境，让教育的气息从知识回流到生命，去追问“如何存在，如何发展，如何超越……”任学生自由生长，这样才能让每个学生展现他（她）应有的模样，这或许就是我们能给予孩子最重要的，也是最根本的东西——让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形成自己的精神家园，去欣赏世界的真善美，让生命的天地更辽阔。“教育质量的根本在于我们生命的质量，在于我们自身的生命自觉。”你在哪里？你又能看见什么？你将会把孩子的眼神引向哪里？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个真正美的校园要给走过、来过的人留下什么呢？我想它应该是关照并回归到人的价值，具有无时无处不在的生命气息，唯有追求生命自觉，这个被称为学校的地方才会放射光彩，滋养生命。如此，你也才会去真正关注校园每一天每一刻新的气息的生发，新的惊喜的出现，新的可能的抵达。一所学校的价值究竟应当如何确立和体现？每一个真正的办学者都会给出自己的回答。叶圣陶先生相信教育是一项“高尚的，神圣的”事业，认为小学教育的价值在于打定小学生一辈子明确的人生观的根基，不单纯是书本知识的授受。他提醒我们应该去思考清楚这些问题——如何将文明的火把交到一代代孩子手中？如何让他们从一开始就踏上一条人格健全的道路？如何启发他们天赋中最有创造力的部分？如何激活他们的想象力？如何让他们发现自己，认识自己？叶圣陶先生认为——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小学老师，取决于“他们诚恳而真实的思考，取决于他们对自己职业伦理的守护，取决于他们对人的尊严、自由的信奉”。确实，从教育本体的视角看，教育的本质就是提高生命的质量和提升生命的价值。在学校里，“孩子只有真正被看见、被听见才能真正被赋能，才能够获得最大的个性发展，拥有独一无二的人格”。这也让我想起《窗边的小豆豆》里的小林校长，他每次见到小豆豆都会说的那句话——“你真是个好孩子”。正是这样一句普通的话，却给予小豆豆真实的安慰和信心，也奇妙地唤醒了小豆豆的内驱力和自觉力，这是小豆豆转变的精神秘密，影响一生。好的学校，一定会秉持“每个孩子都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的信念，让孩子活出生命的尊严与丰富。我们要办孩子喜欢的学校，就要去读懂儿童，去面对人的整全性，让生命有更多的可能。走进苍南县第一实验小学的门庭，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木匾，上刻“小学大志”四个字。这里的大就是“大学”，指向“大人”自学，大成之学，不只是学问，而是一种教育理念，这里的“志”就是我们办学的“理想、希望和意志”。我们确定学校教育的最终目的绝不是简单的知识传递，好的学校教育，就是要去关心人的精神，就是要实现文明的传递和创造出更具意义的个体生活，就是要帮助每一个人的精神翅膀能慢慢地舒展开来。绕过学校门庭那两棵三角梅，在“小学大志”下方左右墙柱上，你还会看到两块木制楹联，左边是“教天地人事”，右边是“育生命自觉”，横批正是“小学大志”。楹联那两句经典表达来自叶澜教授的一次演讲，我们选择用这两句话作为对办学价值和职业意义的回答。我们也想用这两句话，提醒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一眼就知道这里是学校，是教和育的发生所在。我们期许在这里学习六年的每一个孩子，都能从“天地人事”的此岸抵达“生命自觉”的彼岸。“人格成长第一，智能成长第二，专业学习第三”是我们的办学方向，同时我们也借这几句话打开我们学校的校训“源于心·成于行”的新内涵——“心就是价值观，立德在心，办学就是要让价值观产生价值；行就是行动力，树人在行，育人就是要把行动力转化为自我教育的完成，去做一个内心明亮的人，做一个笃定行动的人”。正是这种办学价值的厘清和确立，让学校精神得以擦亮，不断朝向一个盎然生机的校园前行，真正去看见孩子的生命需求和心灵渴盼，得寸进寸，寸寸有欣喜。“理想的学校必须是一个以涵育生命为目标的校园，不能只有冷冰冰的建筑物。”学校的办学价值确立后，我开始着手学校空间的再造，在视觉、心灵、行为、管理上对学校空间进行重塑，陆续形成了“B612星球”“更上一层楼展厅”“一亩田小农场”“辛巴球场”“拿云亭”“看不见的森林”等新空间，从文化空间到空间文化，一个一个滋养孩子心智和精神的好地方在学校里渐次出现。学校推出“你最喜爱的校园景观”评选活动，在内操场一侧营建的“B612星球”得票第一，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孩子们的选择也在告诉我们，他们所喜爱的学校的真实模样。B612星球，这个空间的名字来自法国著名作家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一书，这个空间和《小王子》的故事一样，充满着神奇的启示。B612星球是什么样的一个空间？它由一个圆形平台和一个独体钢架结构建筑构成，主体建筑依照《小王子》场景设计建造，墙壁上点缀以《小王子》中的经典句子。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大胆地在这里为孩子们设计了两个秋千。在B612星球这个空间的设计上，我们考虑了两件事情：一件是闲暇，给孩子的成长空间充分地留白；第二件是打开文学之门，让孩子进入一个一个“看不见”的世界。我们提出的留白，不是空白，我们努力地为“有恒”的事物留白，在留白中蓄积儿童“植物性生长”的力量，去触发每个人的“生命自觉”。我们基于对“人的价值”思考，给所有生活在这里的生命更多的留白时空，因为每个人的内心容量是一样的，就看你用什么东西去占据，去喂养，去生成。我们相信，好的学校必须懂得关注这些，孩子的焦虑和恐惧会因此而有更多被安慰的可能，“小学大志”也就越发真切。我们在B612星球设计了一个微型的“图书馆”，这也构成了B612星球的灵魂底色。这里有所有能购买到的不同版本的《小王子》，还有上百本经典图书。我们坚信每一部经典都是一个奇妙的通道，是一个美的阶梯。让孩子们从童年就开始形成对美的认知，直至仰望美的汪洋大海，使之成为生命的秘密力量，这才是真正为人的一生奠基的理想教育。所以，当我们看到孩子们从星球图书馆带走一本一本的经典图书，那种欣喜的样子，也构成了这个空间最美的时间，孩子们悄然“与自然、与人类有文明以来的人文传统融为一体”，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继续把更多更好的经典图书运到“星球”上。B612星球做到了这两件事，一件是留住闲暇，或者说留白就有了，我们再把文学的力量给孩子，那孩子的独立性和生命自觉就会慢慢地长出来，像一棵树一样生长，最终站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教育作为精神意义上的生活，就是要给出更多的空间和时间让孩子进行“心灵操练”，创造让他们的身心得以抚慰的可能。当他们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们的内心是打开的、安全的，而且不断蓄积起“踏入生命之河而没有惧色”的勇气。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还担心什么？我们还会对学校的教育失望吗？当孩子们来到B612星球，一个一个真实的孩子就出现了。“美好的事物就像陷阱一样”，吸引着孩子们“一头栽过来”，校园瞬间就被点燃，沸腾着儿童特有的活力。三月，我们在这里开启新年的入学礼，“照梦启程，一刻不停，去寻找我的星星”；七月，我们在这里举办结业礼，“让夏天的风慢慢吹过”……这里，有一树天光的浪漫，有一场歌唱的沉浸，有一片落叶的慰藉……你看，在自然中，在游戏里，在伙伴间，孩子们沉浸欢乐，忘记招呼，他们各自展开自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深切满足。而我们所有对秋千可能会引发的问题的假设就这样被击得粉碎。一个学校两个秋千到底够不够？两个秋千当然不够，但是两个秋千就是一种开始，两个秋千赢得了孩子对学校的喜欢，两个秋千也提醒了我们对儿童的无限信赖，每一个儿童的生命自觉就会在这一次一次的展开自己中慢慢萌芽。学校不能放弃大胆的想象，需要小心地落地，让童年生活回来，让儿童友好得以发生，进而发现儿童所有的可能，找到学校教育发展真正的源泉。“我们塑造建筑物，之后建筑物塑造我们。”有一天，当我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一个一直追问的答案出现了：学校是有心灵的，而且这个心灵是有自返性的，它在完成自我构成和自我塑造后，就会去抵达，去影响，去唤醒师生的心灵。回溯学校空间再造与变化的一路，从空间到时间，从时间到心间，我也一点一点看见了学校的心灵。在大家给予学校的表达中，在大家对待孩子的眼神中，在大家关于教育的理解中，我更加确定——“学校是隐藏着无数的不确定性的，我们不能无条件地认同现实就是合理的，从而失去对更高价值的肯定和寻找”。是的，有了这样的发现和体认，重塑学校教育的可能才存在，否则我们早就对一切麻木不仁，熟视无睹了。一旦我们看见了学校的心灵，我们就会被那更高的价值映照，而开始去重新想象我们的职业美好，获得做事的勇气。如小小的B612星球，就有如一个凸透镜，它让我们更好地去理解办学的路径、方法和准则。它也一直在提醒学校——我们创造价值，也就会生活在价值之中。在我眼中，B612星球也是学校创造性灵魂的表达，实现了生命自觉的“自我锻炼”。于是，你会发现那些被孩子们遗忘或拒绝的事物，必然是我们错误地表达人性，自以为是地理解童年生活的体现。“记得，去打个照面，这一天就舒缓了，这样多好，纯洁的窒息后，呼吸就崭新了！”是啊，每一天，每一刻，只要你愿意，B612星球都会在，守候并守护这里的每一个人。即使在狂风暴雨的天气里，你依然会看到B612星球震撼你的一面——在周围一片摇摆扭曲的树木中，B612星球静寂安然。如泰戈尔说的“在运动的静寂中欣喜沉思的舞蹈”，如永恒的存在，如里尔克的那句“看见风暴而激动如大海”的气度一样，它无声地告诉我们，要学会坦然面对生命中那些必需的承受，更要永远记得对天道的敬畏、对美善的信心和对世界的信赖。如果我们的孩子也能在学校这段旅程中收获这些感受和认知，那么B612星球不就是一所伟大的学校吗？在完成了B612星球后，我们也开始更懂得去反思环境的价值，关注实现“滋养心智和精神”的可能性。我找到了斯蒂芬·卡普兰的注意力修复理论，感悟到“B612星球”已在悄然连接“注意力修复理论”，进而更加明晰了对学校时空的理解，更加确定唯有抵达心灵的学校才有更大的价值产生。斯蒂芬·卡普兰说，一个滋养心智和精神的空间，应该有如下几个关键词：第一个是“离开的感觉”。“这样的空间一定不是产生疲劳的地方”，我们在B612星球上看见了孩子的“离开”，这是一种“不在学校”的感觉。孩子们到了小王子居住的“B612星球”，他们在学校里却可以“不在学校”，这是一种奇妙的时空切换，孩子们太需要这样的“离开”，去展开他自己，进而实现学校的“留白”和教育的“休止”。这也是我们必须用心去不断实现的办学图景，用情去不断写就的办学故事。第二个是“范围”。“这样的地方是与众不同的，感觉是另外一个世界，里面有不同寻常的刺激物。”秋千就是“不同寻常的刺激物”，有几次B612星球的秋千装置卸下养护，没有秋千的B612星球，突然间就失去了魅力，孩子们索性不来了。第三个是“魅力”。“空间必须提供足够满足视觉的事物，如此心智就会远离疲倦有关的思绪。‘软魅力’与大自然直接关联，是不需要费劲就能注意到的物件。譬如，风中沙沙作响的叶子。”B612星球建筑用玫瑰红，是有《小王子》中玫瑰的寓意，但最直接的原因是红色乃星球旁那几棵老校长们种下的香樟树的最佳组合。四季常绿的映衬，红绿跳跃，孩子们嬉戏在树影婆娑下的星球，那种生生不息的景象，动人且动心。前年秋天，我邀请旅行者乐队登陆星球为孩子们演出，“每一片落叶都在起舞，我们在音乐中照顾好自己和这个世界”。旅行者乐队主唱张智老师说，那是他这一年最感动的现场演出，吉他拨动，秋叶飘零，情不自禁啊！第四个是“和谐共处”。“大家在这样的空间可以顺其自然，意即本能地知道如何行动，无须费劲也不用学习如何举止。”每个来到B612星球的孩子，全部都是他自己，没有人需要被告知在星球上他该如何如何，从表情到举止，都是自然的流露。看见孩子，看见真实的孩子，只要你来到星球，你就可以找到答案。所以说，B612星球让我们得以看见学校的心灵，反思学校如何让孩子不再被控制，被恐吓，被压迫，被告诫，被虚假……B612星球也就这样在无意中积累出一个“注意力修复理论”的应用案例，我们偶然的完成，已让我们更加确定地去拥抱学校教育的更多可能，从这个地方出发，去尝试更多创造，看见学校更完整的心灵，让每一个生命在一个一个帮助的行动里发光发亮。循着这样的线索和阶梯，我也在一点一点地找回对“什么是好教育”的真诚思考，对“什么是好学校”的真切理解，坚持把真善美真实地邀请到教育现场中来，坚持在一个更低的地方去看见学校，去接住孩子。当然，在低的另一面，还有一个更高的价值追求，我们要把孩子带到人类文明的璀璨星空里，让他们进入一扇一扇美的门，与美相遇，与美偕行，从而看到一个更大、更美的世界。本真的学校教育，是用信念去拨开遮在眼前的那些重重迷雾的，是用“理想、希望和意志”去帮助每一个孩子在各自的生命里展开自觉，给予每一个生命以意义和方向。“这条路注定漫长，不会是一条捷径，不可能轻易抵达。”正因为这样，我想我们职业里的艰辛和努力才更有意义。注1：本文刊发于《新课程评论》2022/3「纵横」栏目。本文摘要、关键词与参考文献等详情见纸刊。注2：本文开篇视频为学校绿苑童声合唱团演唱的作品《关雎》。合唱指挥为林洁，钢琴伴奏为陈萌萌，声乐指导为苏文锋。分享美好，致敬原创！【守望新教育】，守望真善美！相约真善美，【守望新教育】！《麦田里的守望者》有一个词语，守望。教育不是管，也不是不管，在管与不管之间，有一个词语叫“守望”。——陈东强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日新之谓盛德。惟进取也故日新。道在日新。德贵日新。常新，自新，全新。日新无已，望如朝曙。——日新集
守望新教育：守望真善美，让师生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守望新教育：呈人之美，成人之美。守望新教育：聆听大师的教育智慧，分享高人的教育心得，汇聚田野的教育创造，助力有缘的教育梦想。
新教育实验，是一个以教师专业发展为起点，以通过“营造书香校园、师生共写随笔、聆听窗外声音、培养卓越口才、构建理想课堂、建设数码社区、推进每月一事、缔造完美教室、研发卓越课程、家校合作共建”十大行动为途径，以帮助新教育共同体成员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为目的的教育实验。
新教育新在何处？对于我来说，当一些理念渐被遗忘，复又提起时候，它是新的；当一些理念只被人说，今被人做的时候，它是新的；当一些理念由模糊走向清晰，由贫乏走向丰富的时候，它就是新的；当一些理念由旧时的背景运用到现在的背景去续承，去发扬，去创新的时候，它就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