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一位盲女与丑哥的恋情传奇故事，一个回乡知青的真实记忆

我的老家雁北是一块贫瘠的土地，在这块贫瘠的土地生长不出茂盛的庄稼，它却生长出优美山西民歌和传奇式的民间故事。文革回乡的日子，艰苦的日子磨炼了我，却磨不掉我心底热爱音乐的渴望，凡是本村有红白事，有鼓匠吹吹打打，我白天干活，晚上总要去瞧瞧。如果邻村有红白事，即使晚上我也与村里的年轻后生搭伴徒步几十里山路也要去邻村欣赏观看。于是我从那时候，就开始关注老家民间的鼓匠班子，特别是出了名的韩家鼓匠班子，及他们的故事。

贫瘠的雁北山区

香草是我们老家村里的姑娘,原本长得很漂亮，特别是他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头上两条大辫子黑的闪着光泽…….可是就在她十六岁读中学的时候，她的眼睛就开始模糊的看不清东西了，说也蹊跷，没疼过没痒过，两只眼睛就慢慢地全瞎了。如一朵花刚开放的姑娘突然成为一个瞎子，香草的心里遭受到了一次残酷巨大的打击。在她双目没有失明以前，本村和四乡八村的不知有多少个后生都想着她，惦念着她，追求她。（这里包括本村一个后生也看上了香草）如今她成为一个瞎子，那些年轻人都躲得远远的。此时的香草也压根不往嫁人上琢磨，甚至不想见人，整天只呆在自己的小屋里偷偷地抹泪，除了家人，不让任何人见着。 

转年，香草的爹怕闺女整天呆在屋里憋闷坏了，就劝说闺女拜韩家窖村的老艺人韩瞎子为师学吹唢呐。

六十刚出头的韩瞎子是远近有名的吹鼓手，他一生下来眼睛就瞎了，他天生就是吹鼓手的料，从八岁时就跟父亲韩六子（绰号叫吹塌天，解放军打进大同城时，韩六子整整地吹了三天三夜，这一下他在整个雁北吹出了名声。）学艺闯江湖。雁北地区的农家的红白事的场面上几乎都有韩瞎子的身影。韩瞎子收了香草这个女徒弟,他开心极了,这是他这一辈子头一次收女徒弟,虽已六旬，但他依旧宝刀不老，使出了全身力气将自己的手艺传授给香草，因他这辈子没有儿女，他期望徒弟香草将韩家鼓匠班子的手艺传承下去。常言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香草经过师傅韩瞎子的指点后，她自己慢慢地勤奋苦练。 

香草姑娘本来心灵手巧，如今眼睛瞎了，她一门心思学好艺，不拖累家里，好日后挣钱养活爹娘。（香草是家里的独生闺女）每天大早，香草由她爹牵着与韩瞎子到村外的西沟湾练习吹唢呐。风里来雨里去，香草吃了很多苦，她却没有打过一次退堂鼓。就连常年跑江湖见过世面的韩瞎子，庆幸自己遇到一个好徒弟。一年后，香草能吹奏出了《走西口》《五哥放羊》《挂红灯》《赶牲灵》《三十里铺》《绣荷包》《马兰花》《小放牛》等多首民歌。又过来半年，香草跟着师傅韩瞎子的鼓匠班子跑江湖卖艺。后来，香草又在韩家鼓匠班子挑了大梁柱，当了韩家鼓匠班子的首席吹鼓手。她常常和师傅韩瞎子对着吹奏，老少男女瞎子搭配，成了江湖上一大亮点。为此，韩家鼓匠班子和女瞎子吹鼓手的名声在雁北地区远播起来。（后来，韩家班子还到内蒙古临河、磴口、陕坝、五原，又去河北省的柴口堡、宣化、张家口、涿鹿、怀来等地卖艺）风里来雨里去，表面风光的韩家鼓匠班子的背后，也有很多的心酸故事。 

一年后，香草用跑江湖卖艺挣得钱给父母盖了三间挂砖面的新窑洞，直让村里人羡慕不己。香草的爹娘也逢人夸自己的闺女：“俺香草一个女娃子，不比男娃子差”。这年年底，快过大年了，香草随着韩家班子从西北归来。回到家里，香草感到有说不出的寂寞，每天黄昏，香草坐在自家的窑洞顶上，捧拿着二尺长的大杆子唢呐哇哇地吹奏着一段二人台曲子…..她的心底才感觉到敞亮了。是的，自从她眼睛瞎了以后，村里的小姑娘都不愿跟她玩了，甚至连往日的同学也不与她来往了，可以说她如今没有一个贴心窝的朋友，她感觉到心里空荡荡的，她有说不出的孤独和寂寞。 

贫瘠荒漠的小山村

可是香草看不见也不知道有一个年轻后生，这些日子，晚上常在她家的大门口偷听她吹奏的唢呐曲子，这个后生就是村里的丑汉——何栓子。其实栓子原本也是一个浓眉大眼英俊的后生。五年前还在三十里外的郭大屯农业中学读书，他还是学校里歌咏队的队长。农中毕业后他回乡务农，他决心在农村踏踏实实地干，当一个有文化的新农民。转年刚立冬，晚上他爹何五在家里磨豆腐，半夜家里突然失火，他爹因拉肚子老跑厕所，躲了这一劫。睡得象死猪似的栓子被烧得严重烧伤，经过抢救虽保住了性命，可他已面目全非。头发全部烧光，脸上一块快明晃晃的伤疤，面部肌肉全部扭曲，双耳还在，却各少了半个边。当时栓子送到县医院，所有的医生都说没有救了，最后他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何栓子如此丑陋的摸样，让他陷入了痛苦的漩涡，他的丑陋的相貌，让村里的大人娃娃都退避三舍。平常的日子，他们象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何栓子。有些娃娃在家淘气，爹娘就吓唬说：“何栓子来了……”生产队高队长考虑的到栓子的特殊情况，照顾安排他晚上看护队里仓库。为此，何栓子很孤独。很多村里人晚上听到了栓子在仓库门口唱歌。是的，何栓子从小就喜欢唱歌，他对唱歌很有天分，他不但嗓子洪亮，唱歌还富有感情。他在学校组织的歌咏活动中表现突出，曾在全县学生歌咏比赛中还获得过第一名。 

俗话说：“黄土里埋不住金子”。春节中，为了活跃乡村的农民的文化生活，兰家屯公社要组建一个“庄稼人艺术团”，需要各村推荐文艺人才，村里推荐了香草和栓子，可是过年的时候韩家鼓匠班子的生意还很忙碌，这是挣钱的好机会，每天赶场,周围邻村还有红白事要做，香草不能来参加。只有何栓子能够参加，可栓子的丑摸样，又让村支书发愁。白乡长知道后给村老支书来电话：“如今那些大腕名歌星都需要包装，我们就不能包装丑栓子…..”这样春节中，在乡里的文艺演出时刻，伴随着一阵激烈快节奏的摇滚音乐中，只见丑栓子披着假长发，戴着墨镜，穿着一套笔挺的西服装登上了舞台，一曲《故乡的云》，让全场的年轻人叫好喝彩！有人吼叫：“费翔来了……”栓子在乡里唱火了，栓子成了乡里“庄稼人艺术团”的台柱子，何栓子是全乡的出名的农民歌手。 

栓子回到村里,仍然还是披着假长发,戴着墨镜,穿着一身整洁的休闲装,摸样很洒脱。据说还是白乡长为了保护这位农民歌手的形象，亲自到县城给栓子制作的几件“行头”。如今焕然一新、潇洒的农民歌手与原来的丑人栓子判若两人。其实栓子的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香草。早在四年前香草还是一双水灵灵大眼睛梳子两条大辫子姑娘的时候，栓子就偷偷地暗恋着她。谁料到他心上的姑娘突然眼睛瞎了，他的心底依旧还深深地爱着她。特别是香草这个弱女子身残志不残，刻苦学艺，用一把唢呐吹遍了整个雁北山区，用七色的音符镀亮了她的青春的年华，还有她奋斗精神更使栓子深深地爱慕。这些天的晚上，只要香草在窑顶上吹奏唢呐，栓子总时会来到她家的大门口。热爱唱歌的栓子不知道，正是音乐即将为他们之间架起了一座爱情的桥梁。 

那天晚上，还是香草的娘到邻居家串门，在自家的门口瞭见了栓子。回到家，香草娘对闺女提到栓子在门口聆听她吹奏唢呐的事，并说栓子是一个好小伙子，脸虽烧伤了，但唱歌很出色，乃在全乡也是出了名的青年农民歌手。打那以后，有一个人悄悄地走进了香草的心里……香草也常常向娘打听有关栓子的事。 

有一天早晨，香草在西沟湾练习吹唢呐，遇到了遛早练嗓子的栓子，栓子便热情主动地邀请香草为他伴奏，栓子愉快地独唱了《九九艳阳天》《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歌曲。一边是栓子动情地放歌，一边有香草熟练地唢呐伴奏，蓝天挂幕布，田野作舞台，男女牵手，珠联璧合。正是这美丽的歌声，把他们二颗热爱音乐滚烫的心紧紧地牵在一起。 

时光又过去了几年。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香草已是二十五岁的大闺女该找婆家了，可她眼睛瞎了，谁还娶她？香草爹娘想到了何栓子，何栓子摸样丑，香草看不见，再说栓子心里也惦记着香草，香草心里也有栓子，俩人彼此最佳的结合也是双方长短的互补，这是他们的缘分，也是天意。香草爹找到村里的王媒婆去栓子家提亲，栓子的爹娘都很同意，他们老两口也一直为儿子的婚事发愁，儿子二十七也该成家了。 

婚后，香草和栓子非常地恩爱。在乡里庄稼人剧团当歌手的栓子，在剧团没有演出任务之余，他又跑到了韩家鼓匠班子走穴唱歌挣钱。在出入四邻八村的红白事上,媳妇香草是韩家鼓匠班子的首席吹鼓手,丈夫栓子也是方圆百里出名的青年农民歌手,夫妻搭档上阵,更在乡间是一件新鲜事。特别是在韩家班吹吹打打到了高潮的时候，香草放下二尺长的大杆子喇叭，与丈夫栓子对唱起二人台《走西口》《打金钱》《五哥放羊》》《敖包相会》《十五月亮》《夫妻双双把家还》等老歌，盲女与丑汉夫妻登台演出，常常吸引了很多的乡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及老翁和娃娃们围观欣赏，一时成为乡村红白事上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香草与栓子随着韩家班子东跑西颠，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很红火。可是栓子的爹娘心里很着急，想早日抱上孙子，他们老两口常和儿子唠叨此事。为此，栓子向媳妇香草透漏了爹娘的心事。媳妇香草对丈夫说：“栓子，我当儿媳妇很理解咱爹娘的心事，可咱们日子刚开头，家里还需要钱，我还需要到韩家班子继续干下去，你要到爹娘面前好好替我解释，让爹娘理解我的苦衷。”栓子听罢媳妇香草的一段肺腑之言，他很感动。他对媳妇香草说：“你为咱家日子着想，我爹娘会理解你的，只不过你还要受累到韩家班子到处奔波。”从此栓子对媳妇更特别地疼爱，只要香草出去几天回来，晚上他给香草烧上一锅热水，为媳妇洗脚。香草也对丈夫很关心，尽管她眼睛瞎了看不见，她给栓子逢得棉裤又合身又暖和。这些日子，韩家鼓匠班子没有生意，香草回到家，就马上烧火给丈夫栓子做饭。她挣来的钱节省的花，除了孝敬俩家的爹娘，她还要储存一部分。她还千方百计给栓子改善伙食，她给丈夫用玉米面做菜团子，用高粱面打黑糕，这都是栓子最爱吃的面食。为此，栓子很感激自己这辈子他娶了一个贤惠媳妇。几乎每个晚饭后，栓子总要给媳妇香草唱一支她爱听的山曲……..香草在一旁甜甜地笑着，脸上象绽放出一朵美丽的桃花。此时,香草和栓子小两口沉浸在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中……谁能料到，在风和日丽的季节，也会出现暴风雨。香草和栓子的幸福甜美的风平浪静的日子也会遇到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浪。有时候，你会感觉到，苍天不公！苍天在有意做弄人！不！苍天又在考验这一对善良朴实的残疾夫妻。也许是俗话说的好，好事多磨。 

谁会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在向他们夫妇悄悄地走来。 

几天后的一个晌午,村里的老支书告诉栓子一个好消息：有一支解放军医疗队来到县城，为全县各乡的农民义务治疗，治疗各种疑难病症。这件事在村里轰动很大，栓子高兴地一口气跑到家里告诉了香草。可香草没有感到一点兴奋，她很平静地说：“我的眼睛不可能看见了，何况我已习惯了，不想去县城瞎折腾了。”栓子苦口婆心地劝说：“香草，你要听我的话，不要放弃这个机会，这关系到你的整个人生，还有我们的好日子，你更不能辜负解放军对我们雁北乡村农民的一片真情。”直到晚上，栓子才做通香草的思想工作。不知因为什么，栓子一夜竟没有合眼……

第二天大早，栓子骑自行车带着香草直奔县城。在县城医院，栓子在走廊里等候，有一位穿军装的老医生给香草作了一番仔细检查后，对香草说：“你原来患的是及罕见的少年白内障，我们完全能够治愈，可惜怎么多年白白耽误了，不过庆幸的是现在治疗仍然不迟。”香草高兴地把老军医的话告诉了栓子，他们夫妇俩激动的不知说啥才好…..当天，那位老军医为香草做了手术。在医院的日子，栓子跑前跑后地照料护理着香草，但他老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乱的如一团荒草，夜里他常常失眠。 

几天后,当蒙在香草眼睛上的纱布揭开后，香草果然在眼睛失明八年后重见天日，她兴奋激动地放声大哭。她真想第一个要见到自己的丈夫，让他也来分享她这天大的喜悦。可她寻找遍整个医院，却不见丈夫栓子的踪影。后来，她在床角褥子下才发现栓子给她留下的一封书信： 

香草双手捧着书信，大颗大颗的泪蛋子象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香草又禁不住地回想起她与栓子在一起的难忘快乐的岁月，谁说栓子的摸样丑陋？他的心底却是那样的美丽和高尚……香草已暗暗盘算好，她要等着丈夫栓子回来,她要从头积攒些钱,陪栓子去上海大医院整容,他们夫妇俩还要到北京中央电视台“金光大道”上献艺，他们那红红火火好日子还在后头……..

四年后，我回城又去了兵团，但与老家的三姐书信不断，得知韩家鼓匠班子情况。后来三姐一家到了农场。2015年3月，我踏上了老家的土地，得知老鼓匠韩瞎子早已死了，香草已当了班主，韩家鼓匠班子的生意又红火了几年。后来听老家人说，何拴子早年到深圳一家饭店打工，因为他的相貌丑陋，招工面试没有录取。他在街上流浪，后来遇到了在老家受迫害的而逃窜到深圳的胡家寨的胡半天。当时胡半天是一家饭店的厨师，在他的引荐下，何栓子在此饭店里打工，在饭店的厨房里当清洁工。后来，栓子的勤快和吃苦，得到了老板的赏识，让他拜师学习烹调，先后他掌握了粤菜、川菜、鲁菜等特色烹调手艺。数年后，胡一半自己开了一家饭店，栓子自己也开了一家饭店，他也成了老板，但是他还常常掌勺，饭店生意越来越红火。栓子在商海里，靠自己的摸爬滚打，务实开拓，勤奋创业，已成了一名成功人士。他到上海，在一家大医院，给自己整了容，他才回老家与妻子香草团聚。

当一个穿着笔挺的西服扎着领带的高大潇洒的老板，站在香草的面前，香草竟不知道此人就是她日夜思念的丈夫栓子。栓子紧紧地地抱住美丽的妻子香草，两人的泪象泉水一样涌出来……（这是何栓子头一次看到了他的已复明的妻子，妻子还似往年当姑娘时候的漂亮的摸样）在生活的暴风雨中走过来的这一对苦难的夫妻，更懂得了珍惜他们俩的幸福生活。（成功后的何栓子没有忘记他曾成长的那片老家土地，他给公社办的养老院捐赠了二十万人民币）后来，香草离开韩家鼓匠班子，走出雁北大山，与栓子一起到了深圳，去开拓他们的一片新的天地。

（文中人物用的化名，本文的胡一半是作者另一篇作品《当年公社演出样板戏的风波，一个回乡老知青真实的经历》中的人物） 

2023年5月26日初草于天津顺通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