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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业:论《新刻金瓶梅词话》新刻、序跋和避讳问题[1](首发)

金学界 金学界 2022-11-26


 




提 要  本文谈了三个问题。本文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复刻本,而不是初刻本,词话本和崇祯本是兄弟关系,它们有共同祖本,即初刻《金瓶梅词话》。对于三篇序跋,本文认为崇祯本的北大本和初刻金瓶梅词话本一样,只有一篇万历四十五年东吴弄珠客序,内阁文库本加廿公跋,《新刻金瓶梅词话》再加欣欣子序。本文认为词话本中花子由不是避讳,因此不能根据避讳判断现存词话本的刊刻时间。


【关键词】 金瓶梅   版本   词话本   崇祯本








北大本《新刻金瓶梅词话》




(1)《新刻金瓶梅词话》刊刻时间研究现状


现存世的《金瓶梅》版本有两种,一种是《新刻金瓶梅词话》(词话本),另一种是《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崇祯本),而崇祯本又可分为北大本系列和内阁文库本系列两种系列,本人曾用数字化比对证明,内阁文库本系列肯定来自北大本系列。
对于《新刻金瓶梅词话》版本还有很多问题至今还有争论,本文只讨论其中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新刻金瓶梅词话》的“新刻”问题。
一种看法认为,由于古籍和很多古代小说版本的“新刻”就是“初刻”,因此词话本的“新刻”是“初刻”,而不是复刻。
另一种看法认为“新刻”不是“初刻”,而是“复刻”。本文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初刻的可能性不大,有可能是复刻本,也可能是再加欣欣子序后的“新刻”本。
第二个问题是序跋问题。
有可能词话本初刻本只有一篇万历四十五年东吴弄珠客序,崇祯本的北大本保留这一篇序,内阁文库本增加了一篇跋,《新刻金瓶梅词话》再增加了第三篇序。因此《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复刻本。
第三个问题是词话本中的避讳问题。一种看法认为,词话本的“花子由”改为“花子油”,是因为词话本要避讳天启皇帝朱由校名讳,但不避讳崇祯皇帝朱由检。
本文认为词话本的“花子由”改为“花子油”不是避讳。词话本就没有任何避讳,不能由此推断其刊刻时间,那样的结论不可靠。

(2)分析问题方法

要分析这些问题,首先要从分析问题的方法入手。
本文对新刻、避讳和序跋三个问题,主要是分析这些方法是否合理和可靠,分析这些看法有多种可能。对此,本文采用如下分析方法:
1)方法和论据
首先分析这些方法和论据是否合理。有些分析方法和论据本身就有问题,这样分析的结果自然就问题很大,甚至就不成立了。
2)多种可能和反证
如果这些分析和证据本身没有问题,再分析这些问题的解释是否有多种可能,甚至是反证。
因为某种看法的提出,一般都有其根据,都有一些材料和分析支撑,这些看法和论据有时本身确实并没有问题,是可以成立的。但是:
除了所举出的证据得出的可能性外,是否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这些看法和论据是否有反证?

而这些往往是一般分析文章经常疏忽的。如果有其他可能性,就说明原来的证据不是铁证,还有其他可能存在的。如果反证,更说明原来的结论基本不成立。
3)铁证
一般认为:如果没有其他可能性和反证,则此论证就是铁证,所得出的结论就完全成立。
但根据本人对各种看法和根据的分析,这些论证虽然成立,但基本都有多种可能,甚至是反证,因此都不是铁证。
所以所得出的结论都可能被人质疑,而不是最后的结论,值得再仔细深入研究。
4)哪种可能性更大
既然有多种可能,甚至是反证,这样问题就转化为:哪种可能性更大?对此可再进一步分析。
当然这种分析由于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结论很可能不同。某些人从某个角度看,认为某种可能性很大。
而另外一些人,从另一个角度看,又可能认为另一种可能性更大。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最后可能还是无法达成一致意见。
5)研究价值
我认为,虽然最终可能无法达成一致意见,但把问题分析透彻,把所有各种可能性都分析到,不留任何疑点,做彻底,那也是成功。
小说版本问题非常复杂,由于材料缺乏,很多问题都没有办法彻底解决,这也很自然。因为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没有结果,就认为这些分析是没有价值的,也不合适。
本文采用上述方法,分析《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刊刻时间问题中的“新刻”、序跋和避讳等问题,首先分析“新刻”问题。




梦梅馆本《金瓶梅词话》


(3)《新刻金瓶梅词话》中“新刻”的三种解释

1)“新刻”是“初刻”的主要根据——很多古代小说版本“新刻”就是“初刻”
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新刻”是“初刻”看法的主要根据有二。
本节先分析第一个论据,即很多古代小说版本的“新刻”就是“初刻”,分析此论据是否可以成立。
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新刻”是“初刻”的根据主要是,很多古代小说版本的“新刻”就是“初刻”,根据《中国古代小说总目》,这类版本有:
《新刊按鉴编纂开辟演绎通俗志传》
《新刊京本春秋五霸七雄全像列国志传》
《新镌全像孙庞斗志演义》
《新刻按鉴编集二十四帝通俗演义全汉志传》
《新刻续编三国志后传》
《新镌全像通俗演义隋炀帝艳史》
《新刻增异说唐后传》
《新镌出像小说五更风》
《新镌小说八段锦》
《新镌绣像小说贪欢误》
《新刻小说载花船》
《新刻全像海刚峰先生居官公案传》,等等

而复刻的版本都标明为“重刻”,有:
《重刻西汉通俗演义》
《重刻京本增评东汉十二帝通俗演义》

这种看法认为:这些“新刻”版本之前并没有看到“初刻”的版本,因此,这些“新刻”版本就是“初刻”。
这种分析看似很合理,但其实仔细分析,其中似乎是有问题。
这种看法认为:《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有大量冠以“新刻”“新镌”“新刊”的小说大都是初刊本。
但为何把《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大量冠以“新刻”“新镌”“新刊”的小说大都认为是初刊本?其根据何在?我认为这种分析似乎是有问题的。
《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在介绍这些小说的版本时,其书名中确实都有“新刻”“新镌”“新刊”字样,因此这种看法就认为,这些“新刻”“新镌”“新刊”小说就是初刊本。
其实《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介绍这些版本时,并没有看到这些版本的所有刻本,而只看到了冠以“新刻”“新镌”“新刊”的版本。
实际在冠以“新刻”“新镌”“新刊”之前是有可能存在初刻本的。
这些“新刻”版本中可能并没有任何文字说明这些“新刻”版本就是“初刻”,只是《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没有发现这些“新刻”版本之前的“初刻”本而已。
因此,只根据《中国通俗小说书目》的记载,就认为这些“新刻”是“初刻”,似乎根据不足。

2)“新刻”是手抄本的新刻本
但“新刻”是否有可能就是初刻呢?我就此请教一位古代小说研究的资深学者,他提醒我:“新刻”也有可能是初刻。
他认为,如果《金瓶梅》开始是手抄本,并在朋友等小范围内传播,然后被某书商看到,认为此书有刊刻价值,于是请人抄写后刊刻印刷出版了。
由于此书手抄本已经流行开,因此书商就相对于手抄本,将此初刻本称为“新刻”,实际此“新刻”只是针对“手抄”而言,在此之前实际并没有人刊印过此书。
这种解释理论上也有可能,但严格从用词看这种解释是有问题的。名词“新刻”是指一种新的“刻本”。而手抄本绝对不是刻本。
因此,手抄本改为刻本,不能称为“新刻本”,严格意义讲,这是第一个“刻本”,而不是“新刻本”。
当然仔细研究,还有多种情况可能会使书商把第一次刊刻称为“新刻”。因此,理论上并不排除“新刻”是第一次初刻的可能性。

3)“新刻”本实际多是“复刻”本
“新刻”是初刻看法的学者也认为:这种看法不是绝对的,因此也声明:仅以“新刻”两字是难以断为即是“重刻”的。
“新刻”可能是指重新翻刻,但也有可能是指初次新刻。因此提出此看法的人也承认,“新刻”可能是“复刻”。
下面我们再仔细分析为何有这种可能性,以及这两种可能中,哪种可能性更大。
首先分析为何现在看到的大量“新刻”本,实际上是“复刻”,而不是初刻本,其中有三个原因。
因为中国古代小说在古代社会中,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通俗读物,因此一般读者阅读后并不特别注意保留,很可能在读后就丢弃了,因此这些初刻本几乎都未能保留下来。
一般初刻本的印数都不大,因此也很难保留。
一般书商一旦发现某本小说有市场,就会立即复刻再版,大量翻印,这也会导致初刻本很快就消失了。

后人看到的几乎都是“新刻”的复刻本,而不是初刻本。因此,后人看到的“新刻”是“复刻”可能性大,是“初刻”可能性小。
所以《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大量冠以“新刻”“新镌”“新刊”的小说大都不是初刊本,而是复刻本。



《中国通说小说书目》


4)《三国演义》《水浒传》“新刻”本都是“复刻”本
证明这种看法的有力证据是《三国演义》《水浒传》版本。
《三国演义》版本是至今保留版本数量最大的版本,如包括残本,大约有50种版本。其中有大量书名前有“新刻”字样,如:
“演义”系列4种:
新刊校正古本大字音释三国志通俗演义(周曰校本)
新刻校正古本大字音释三国志传通俗演义(夏振宇本)
新镌通俗演义三国志传(夷白堂本)
新镌校正京本大字音释圈点三国志演义(郑以祯本)
“志传”系列24种:
新刊通俗演义三国志史传(叶逢春本)
新刻按鉴全像批评三国志传(余象斗本)
新刊京本校正演义全像三国志传评林(余象斗评林本)
新锲京本校正按鉴演义三国志传(种德堂本)
新锲京本校正通俗演义按鉴全像三国志传(郑少垣本)
新锲京本校正通俗演义按鉴全像三国志传(郑云林本)
新刻汤先生校正古本按鉴演义通俗三国志传(汤宾尹本)
新锲官板全像音释旁训演义三国志传(朱鼎臣本)
新锓全像大字通俗演义三国志传(笈邮斋本)
新镌全像大字通俗演义三国志传(刘龙田本)
新刻按鉴演义全像三国志传(刘荣吾本)
新刻京本按鉴演义合像三国志传(天理图本)
新刻京本补遗通俗演义三国全传(熊清波本)
新锓音释评林演义合相三国志史传(熊佛贵本)
新刻考订按鉴通俗演义全像三国志传(黄正甫本)
新刻按鉴演义全像三国志传(刘兴我本)
新刻按鉴演义全像三国英雄志传(杨美生本)
新刻三国英雄志传(魏某本)
新刻全像演义三国志传(北图藏本)
新刻按鉴演义三国英雄志传(哈佛大学藏本)
新刻按鉴演义京本三国英雄志传(松盛堂本)
新刻按鉴演义京本三国英雄志传(三余堂本)
新刻按鉴演义京本三国英雄志传(聚贤山房本)
新刻按鉴演义京本三国英雄志传(宝华楼本)
只有三种版本书名中不是“新刻”,而是“重刻”“二刻”等:
重刻京本通俗演义按鉴三国志传(杨闽斋本)
二刻按鉴演义全像三国英雄志传(美玉堂本)
精镌合刻三国水浒全传(英雄谱本)

从以上对《三国演义》版本中“新刻”的统计,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目前看到的最早版本嘉靖元年本书名为《三国志通俗演义》,而“演义”系列第二早的刊本周曰校本书名增加了“新刊”字样,说明周曰校本的“新刊”不是初刻本,而是复刻本。
“志传”系列现存最早的叶逢春本序言名为《三国志传加像序》,其中明确说明,该本是在原本上“加以图像”,因此该本就是在初刻本基础上加插图的复刻本,而不是初刻本。
所以叶逢春本书名中的“新刊”,和周曰校本一样,“新刊”不是初刻本,而是复刻本。
当然“志传”系列的初刻本目前没有发现,因此无法判别其初刻本是否也有“新刊”字样。但从“演义”系列来看,初刻本没有“新刊”的可能性极大。
无论是“演义”系列,还是“志传”系列,几乎所有“新刻”版本都是“复刻”本。因此“新刻”本是“复刻”的可能性很大。
也有个别复刻本没有用“新刻”,而是“重刻”“二刻”等,但这无法否认“新刻”本是“复刻”的可能性很大。
总结《三国演义》版本书名可以看出,现存“新刻”字样都是复刻本,而不是初刻本。至今没有找到“新刻”就是“初刻”的铁证。
其次是《水浒传》版本,《金瓶梅》中武松和潘金莲故事是出自《水浒传》,而在《水浒传》中和《三国演义》一样,大量“新刻”本实际都是复刻本。
新刊全相忠义水浒传(种德书堂本)
新刻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全传(插增本)
新刻全像水浒传(刘兴我本)
新刻全像忠义水浒志传(藜光堂本)
新刻绘像忠义水浒全传(慕尼黑本)
新刻全像忠义水浒传(李郑乔林本)
新刻出像京本忠义水浒传(十卷本)
新刻忠义水浒传(八卷本)
既然在《三国演义》《水浒传》版本书名中,“新刻”基本都是“复刻”,这已经成为规律,可以设想,在《三国演义》《水浒传》之后出版的《金瓶梅》的初刻本,根本没有必要再把初刻本书名中加上“新刻”字样。


《新刻全像忠义水浒传》


5)《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也是复刻本
除《三国演义》中的新刻本是复刻本外,《新刻金瓶梅词话》的“新刻”不是“初刻”,而是“复刻”的另一个证据是崇祯本。
崇祯本的书名为《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其中和词话本《新刻金瓶梅词话》一样,也有“新刻”字样。
而崇祯本被学术界一致认为肯定是复刻本,虽然崇祯本和词话本的先后关系目前尚有争论,但它们都是万历至崇祯时期的小说是毫无疑义的。
既然崇祯本冠以“新刻”之名表示其为复刻本,既然万历年间流行的《三国演义》版本中,“新刻”都是复刻,如果词话本把初刻本冠以“新刻”之名,但实际却是初刻本,就会产生混乱。

6)初刻本写为“新刻”会引起混乱
如把初刻本写为“新刻”,会引起混乱,结果对读者和编者都会非常不利。
第一,误导读者。
把初刻本书名中加上“新刻”字样,读者就会根据当时流行的《三国演义》《水浒传》等版本书名命名规律,而误以为此“新刻”不是初刻本,而是“复刻”。
就会此误以为,在此复刻本之前,另有一种真正的“初刻本”。结果造成读者把本来是初刻本的《新刻金瓶梅词话》,误认为是复刻本。
第二,对书商不利。
如果《新刻金瓶梅词话》本来就是从未有过的初刻本,但被称为“新刻”,由于多数“新刻”是复刻本,这样,此初刻本就会被读者误以为是复刻本,在此本之前还有初刻本。
读者这样的误读,对《新刻金瓶梅词话》初刻本的出版商也是极为不利的。
我相信,词话本的编者一定见过市面上很多古代小说的“新刻”本实际是复刻本,因此他绝对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其最后结果会导致混乱,误导读者,也大大降低自己新刻词话本的价值。
因此,在当时的情况下,《金瓶梅词话》的初刻者,应该不会把初刻本书名加以“新刻”字样,而是会直接使用《金瓶梅词话》做书名。

7)《新刻金瓶梅词话》“新刻”总结
总结以上分析,可得出如下看法:
根据很多小说名为“新刻”,就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初刻,根据不足。
一般古代小说中的“新刻本”,多数都是复刻本,而不是初刻本。
古代小说的初刻本很难保留,因此现存在《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大量冠以“新刻”的小说可能并非是初刻本,而是复刻本。
《三国演义》《水浒传》版本书名中所有“新刻”字样都是复刻本,而不是初刻本。
不排除“新刻”是初刻,此“新刻”只是针对手抄而言,但这种可能性不大。
如果书商将初刻本刻为“新刻”,会造成混乱,使读者误认为此本并非是初刻,而是复刻,这对于读者和书商都很不利。
崇祯本也冠以“新刻”字样,而崇祯本肯定是复刻本,因此词话本的“新刻”也可能是复刻本,而不是初刻本。
词话本的“新刻”是第一次“初刻”的可能性较小,而“新刻”是“复刻”的可能性更大。
总之,分歧的核心问题在于:
认为新刻是初刻的的看法,是从《新刻金瓶梅词话》本身出发,认为文献中有“新刻”就是“初刻”。
而我认为新刻是复刻,是从外部环境出发,认为当时市场上小说中“新刻”都是复刻,而不是初刻,因此编者绝对不会把初刻写成“新刻”。
两种看法出发点不同。
有人认为现在没有看到初刻本,因此说新刻是初刻是想象。此看法也有问题。历史上散失的小说很多,不能说现在没有的版本,历史上就没有。
其次,由于目前没有看到有词话本的初刻本,因此有人认为说《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复刻本只是想象。
但其实认为新刻是初刻的看法,也是个想象,只是想象为历史上没有初刻本而已。
所以,此问题双方都没有铁证,都是设想,核心是哪个说法可能性更大而已。



梦梅馆本《金瓶梅词话》


(4)序跋问题

1)三篇序跋
《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复刻本的另一个证据是序跋。
《金瓶梅》刻本上的序跋共有三篇:东吴弄珠客序、廿公跋、欣欣子序。这三篇序跋在《金瓶梅》刻本中的刻印情况为:
崇祯本北大本系列只收录了东吴弄珠客序一篇;
崇祯本内阁文库系列收录了东吴弄珠客序和廿公跋两篇;
词话本收录了欣欣子序、廿公跋、弄珠客序三篇(不同版本顺序不同)。
列表如下。
《金瓶梅》各版本序言、跋统计表
版本,东吴弄珠客序,廿公跋,欣欣子序
崇祯本北大本,  有,无,无
崇祯本内阁文库,有,有,无
词话本,        有,有,有
三篇序跋中第一篇东吴弄珠客序明确是万历四十五年,其余两篇都没有具体编写时间。
刘辉、魏子云、王汝梅、周钧韬和叶桂桐等学者都对此进行了研究,并由此分析词话本的刊刻时间和崇祯本的关系。
叶桂桐先生近年来多次发表文章[2],主要从序跋的内容来分析其先后,最后认为词话本刊刻于清初,并认为这是“铁证”。


《金瓶梅词话 · 欣欣子序》


2)崇祯本序跋
先分析崇祯本。经本人数字化比对,内阁文库本肯定是北大本复刻本。
从表面看,崇祯本的北大本只有东吴弄珠客序一篇,崇祯本的内阁文库本多了廿公跋,这肯定是在北大本基础上增加的。
因此,这两崇祯本本的先后和序跋增加是一致的,早期北大本只有一篇序,复刻内阁文库本增加了一篇跋。
3)词话本序跋
要注意的是,崇祯本只有一、两篇序跋,而《新刻金瓶梅词话》有三篇序跋,按照顺序是:欣欣子序、廿公跋、弄珠客序(日本慈眼堂藏词话本无廿公跋,可能是遗漏)。
其中有准确时间、写于万历四十五年的是第三篇弄珠客序,前两篇都没写作时间。但编者既然把有准确时间的弄珠客序却放在最后,可以理解前两篇都是后补的。
一般图书的序跋都是新刻一次增加一篇。
崇祯本的北大本只有东吴弄珠客序一篇,崇祯本的内阁文库本多了一篇廿公跋,而《新刻金瓶梅词话》再增加一篇欣欣子序,这很合理。
由于崇祯本的北大本有一篇序言,崇祯本内阁文库本增加一篇跋,而词话本比内阁文库本又多一篇欣欣子序,则第三篇序就有可能是新刻词话本时最后加上去的,
因为词话本增加了一篇序言,因此书商就冠以“新刻”字样。理论上这种可能性最大。
因此从序跋看,《新刻金瓶梅词话》应该是复刻本,而不是初刻本。
4)词话本第53—57回问题
此外,《新刻金瓶梅词话》除可能增加一篇欣欣子序外,很多学者指出其第53—57回文字问题,认为这几回文字和其他部分文字差异较大,是后改的。这样也就有可能是复刻时做了修改。
当然,第53—57回文字修改理论上也可能是初刻本对稿本做了修改,假设如此则《新刻金瓶梅词话》还是可能是初刻本。
对第五十三至五十七回文字修改,很多学者做了研究,此处不再复述了。
5)“新刻”是“复刻”的三个证据
总之“新刻”是复刻有三个证据:
古代小说“新刻”一般都是复刻,因此《新刻金瓶梅词话》应该也是复刻本,否则会引起读者误解。
其次,《新刻金瓶梅词话》现有三篇序跋,而崇祯本只有一、两篇序跋,因此初刻本也可能只有一篇序,而《新刻金瓶梅词话》增加了第三篇序。因此《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复刻,不是初刻。
最后,《新刻金瓶梅词话》第五十三至五十七回文字有明显修改痕迹,因此《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复刻本,而不是初刻本。
总之,根据以上分析,词话本和崇祯本应该是“兄弟”关系,而不是“父子”关系。


《金瓶梅序》



(5)词话本“花子由”改“花子油”不是避讳

1)利用避讳研究古代小说要十分小心
避讳是古代小说中常用的分析方法,避讳不止出现在《金瓶梅》版本研究中,在《红楼梦》版本研究中,也大量被使用。
但要注意,古代小说是通俗读物,抄写时并不像诗文那样认真去避讳,很多古代小说,特别是明代小说,不像康熙乾隆时期那样严格避讳。
因此要利用避讳来分析古代小说版本和成书一定要十分小心,要充分考虑各种可能性。只根据避讳分析版本成书时间,也不十分可靠。
分析避讳要注意:
文字是否真是避讳?有时看似是避讳,其实不是。
如果确认是避讳,对分析小说成书是有帮助的。
但如果反之,小说没有避讳某朝皇帝名讳,不一定就不是某朝代的小说,因为明代很多小说并不避讳。
因此分析避讳要十分小心。
2)“花子由”改为“花子油”不是为避讳天启皇帝朱由校
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初刻本的另一个证据是书中“花子由”的避讳,此看法的初衷实际是分析词话本的成书年代,初刻本只是这种分析的一个延伸推论而已。
此看法是马征和鲁歌先生首先提出的,他们在1986至1987年一起进行了一项烦琐而浩大的工程:
把《金瓶梅》的各种版本汇校一遍,汇校中他们发现词话本为避皇帝名讳,改字的情况很突出。他们统计,从第十四回到第六十一回,刁徒泼皮“花子由”这个名字出现了4次,但第六十二、六十三、七十七、八十回中,却一连13次将这一名字改刻成了“花子油”。
他们认为这个改名是为了避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名讳,因此把“由”改为“油”。
因此他们认为,从第六十二回起,词话本必然刻于朱由校登基的1620年夏历九月初六日以后。[3]
这个分析看似天衣无缝,曾被很多文章引用,成为词话本成书年代的一个重要证据。由此根据这个证据推断出《金瓶梅词话》刊刻的过程是:
词话本是从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由东吴弄珠客作序而开雕,刻到第57回时泰昌帝朱常洛还未登基,因此还采用“花子由”的名字。
而刻到第62回时,天启帝朱由校已经接位,故在以后的各回中均避“由”字讳,改“花子由”为“花子油”。
由于第九十五、九十七回中的“吴巡检”尚未避崇祯帝朱由检的“检”字讳,因此确证这部《金瓶梅词话》刊印于天启年间。并由此推论,这部《新刻金瓶梅词话》即是初刊本,刊成于天启年间。
这种推理看似十分严密,但仔细分析就可以看出,其中的问题很多。
3)“花子由”改为“花子油”统计有错误
首先要说明,上述的统计有错误。
马征和鲁歌先生汇校结果是,从第十四回到第六十一回,“花子由”这个名字出现了4次,但第六十二、六十三、七十七、八十回中,却一连13次将这一名字改刻成了“花子油”。这实际是错误的。
逐一检查所有的“花子由”和“花子油”,可以看出:从第十四回到六十一回,“花子由”这个名字不是出现了4次,而是只出现了3次,即第十四回两次,第六十一回一次。第三十九回不是“花子由”,而是“花子油”。
而第六十二、六十三、七十七、八十回中,一连13次将这一名字改刻成了“花子油”,这是对的。
这样就奇怪了,第三十九回的“花子油”是夹在第十四回和第六十一回的“花子油”之间的。
换句话说,第十四回先写了两个“花子由”,第三十九回改为“花子油”,而第六十一回又改回“花子由”,到第六十二回以后就全部是“花子油”了。
因此变化过程是:
花子由(第十四回)——花子油(第三十九回)——花子由(第六十一回)——花子油(第六十二回以后)。
由此可以看出,“花子由”——“花子油”出现了反复的变化。
第十四回是“花子由”,到第三十九回变成“花子油”,到第六十一回又变成“花子由”,最后到第六十二回以后才彻底变成“花子油”。
为何会出现这样奇怪的反复变化?其原因何在?
很明显,作者开始第十四回绝对是写成“花子由”的,但后来到第三十九回时又想改为“花子油”,但到六十一回时又忘记了前面曾改为“花子油”,结果又误写回了以前的“花子由”,到第六十二回以后,才彻底改为“花子油”。这个过程是很明显的,但这种反复如何来解释呢?
4)“花子由”改为“花子油”不是不同抄写者所致
“花子由”改为“花子油”的原因有多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这是不同抄写者所抄,因此抄写的名字不同。但仔细检查前面“花子由”和“花子油”的字迹,以及每卷开始的“新刻金瓶梅词话”几个字,可以明显看出字形是完全一样,说明这全部是同一个人所抄,不存在不同人抄写名字不同的问题,见下页附图。
既然“花子由”和“花子油”都是同一人所抄写,这个改写就必然有其原因。马征和鲁歌先生首先提出,“花子由”改为“花子油”,是为了避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名讳“由”字,并由此被很多学者引用,似乎已成定论。
但这种解释也有不合理之处。下面分两方面进行分析避讳说的不合理之处。首先从明代皇帝避讳规则分析,其次再从崇祯本的避讳看词话本的避讳。
5)从皇帝避讳规则看“花子由”改为“花子油”不是避讳
首先从明代皇帝避讳的规则分析,看看“花子由”改为“花子油”,是否是为了避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名讳“由”字。
对于避讳,至今最详细的论述还是著名学者陈垣(1880—1971)在1928年出版的《史讳举例》一书,此书对于避讳做了全面、详细的论述和举例,该书后来不断再版,2012年中华书局出版了最新的简体横排版,其中对明代的避讳也有分析和举例[4]:

万历之后,避讳之法稍密。故明季刻本书籍,“常”多作“尝”,“洛”多作“雒”,“校”多做“较”,“由”字亦有缺末笔者。

陈垣对历代避讳都有统计,其中明代十世以后的避讳如下。
明代皇帝年号名讳:
明世代,帝号,所出,年号,名讳,举例
十,神宗,穆宗子,万历,翊钧,钧州改名禹州
十一,光宗,神宗子,泰昌,常洛,“常”作“尝”,“洛”作“雒”
十二,熹宗,光宗,天启,由校,“校”作“较”
十三,毅宗,光宗,崇祯,由检,“检”作“简”
由此可以看出:
第一,避讳说认为,为避讳把“由”改为“油”其根据不足。
避讳说认为,因避讳天启帝朱由校,因此把“由”改为“油”。
但陈垣先生《史讳举例》中明确指出,避讳“朱由校”的“由”字,一般采用缺末笔的方法,而不是把“由”改为“油”。因此把“由”字改为“油”可能并非是避讳。
第二,如避讳天启帝朱由校,则“校”字应改为“较”字。
根据陈垣先生《史讳举例》中明确指出,避讳天启皇帝名讳“由校”,不仅要避讳“由”字,还要避讳“校”字,要把“校”字改为“较”字。
查《新刻金瓶梅词话》中带“校”字有:“校椅”“校尉”“学校”“校床”“校太尉”,共计22处。
这些“校”字全部没有因为避讳改字。这是避讳说很难解释的。
认为“花子油”是避讳的看法,还注意到词话本第95、97回中的“吴巡检”没有避崇祯帝朱由检的“检”字讳,因此认为词话本刊刻时间应在崇祯之前。
提出这种看法的人却没有注意,词话本不仅没有避讳崇祯帝朱由检的“检”字,也同样没有避讳天启皇帝朱由校的“校”字。
因此从避讳角度看,词话本即不避讳崇祯帝朱由检的“检”字,又不避讳天启皇帝朱由校的“校”字。
有学者就此认为:词话本即不可能刊刻于崇祯年间,也应该不会刊刻在天启年间,只会刊刻在这之前的万历时期,或是之后的清初。
这种看法看似有道理,其实问题很大。不避讳也可能是由于当时对避讳不严格。
6)“花子由”没有全部改为“花子油”因此不是避讳
另外,如“由”改为“油”是避讳,则第62回前“由”都应改为“油”。
按照避讳说,第六十二回之前天启帝朱由校未做皇帝,因此不需要避讳。
抄写到第六十二回天启帝朱由校已经接位,故在以后的各回中均避“由”字讳,改“花子由”为“花子油”。
这种解释看似很合理,但还有一个漏洞。按照此说,此书印刷出版是在天启帝朱由校做皇帝之后,这样全书都应该避讳“由”,因此编写者就应该把62回以前的“由”都改为“油”。
这在雕版印刷中也很简单,很常见。
雕版印刷中经常有刻错字的情况,可以把错字挖去,另外刻一个正确的字补上,印刷成书后一点看不出。
对于第六十二回以前的“由”字没有改,也有两种可能。避讳说认为,这可能是编写者忘记修改第六十二回前的“由”字,这是编写者疏忽,忘记修改了。
另一种可能是,“由”字根本不是为避讳,所以编写者根本没有必要再修改第六十二回以前的“由”字。
我个人认为避讳可能性不大,因此也无必要再修改第六十二回前的“由”字。



崇祯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


(6)比较崇祯本和词话本避讳分析词话本的刊刻时间
1)崇祯本避讳而词话本不避讳
以上是从避讳规律来分析词话本的刊刻时间,下面比较词话本和崇祯本的避讳,来分析“花子由”改为“花子油”,是否是为了避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名讳“由”字,并进而分析词话本的刊刻时间。
在崇祯本中,“花子由”的“由”字、甚至连“由来”之义的“由”字都基本上改刻为“繇”字,而不是“油”字,并将“巡检司”“吴巡检”的“检”字都改刻为“简”。
因此崇祯本同时避讳了崇祯皇帝名讳中的“由、检”两个字,因此崇祯本刊刻于崇祯年间,这已经成为共识。
但崇祯本没有避讳天启皇帝朱由校的“校”字,因此从避讳角度看,崇祯本不可能刊刻于天启年间。
比对词话本,部分“花子由”的“由”字改为“油”字,似乎是避讳天启皇帝的“由”字。但要注意:
崇祯本避讳“由”字不是用“油”字,而是“繇”字,当然这可能用避讳会采用不同字来解释。
比对崇祯本,“由”字改为“繇”字,“检”字都改刻为“简”,因此崇祯本同时避讳了崇祯皇帝名讳中的“由、检”两个字。
这说明当时避讳是应该同时避讳皇帝名讳的两个字,而不是只避讳其中一个字。而词话本只是把部分“由”改为“油”,而没有避讳天启皇帝朱由校的“校”字和崇祯皇帝的“检”字。因此,词话本修改“由”为“油”字就不大可能是避讳。
总之,避讳天启帝朱由校、崇祯帝朱由检,应避讳“由、校、检”三字,崇祯本避讳了“由、检”二字,因此其刊刻在崇祯年间。
而词话本只有部分回中把“由”改为“油”,而全部没有避讳“校、检”二字,因此词话本把“由”改为“油”认为是避讳可能性不大,而不是避讳可能性则很大。
避讳说只注意到,“由”改“油”有可能是避讳天启帝朱由校的“由”字,就认为词话本刊刻于天启年间。
而没有注意,要避讳天启帝朱由校,也要同时避讳“校”字。这是只抓住一点就下结论,而不再考虑其他情况。
这些分析往往只举出对自己看法有利的证据,而不提对自己看法不利的证据,这是考证中常出现的弊病。
2)词话本“由”改“油”的原因
根据以上分析,“花子由”改为“花子油”是为了避讳的根据不足,可能性不大,改字可能另有其他原因,作者改“花子由”为“花子油”到底是为何呢?
花子由是西门庆的第六个朋友花子虚的大哥,他们兄弟四人,即花子由、花子虚、花子光、花子华。
比较“花子由”和“花子油”,很明显,“油、虚、光、华”四字,明显比“由、虚、光、华”更形象。
因此作者最后决定把“花子由”改为“花子油”,但第62回以前的就不改了。
总之,我认为“花子由”改为“花子油”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为避讳,另一种是为使名字更形象。
我认为因避讳改名的可能性不大,更大可能是作者认为“花子油”名字比“花子由”更形象而已。
因此今后不宜再引用这条避讳证据来分析《金瓶梅》的成书时间。
2016年10月第十二届国际《金瓶梅》学术研讨会暨版本展览在广州举行,会上最早提出“花子由”改为“花子油”的鲁歌先生在大会闭幕式上公开承认,过去他认为这是“避讳”崇祯皇帝朱由校是错误的。
其实我早在2015年徐州研讨会上就指出“避讳”说不成立,但我的论文没有引起大家重视,也未收入大会最后出版的论文集。
由于鲁歌只是在会议上发言认为“避讳”是错误的,并未写文章纠正,很多学者未注意到,后来还有一些学者仍把“避讳”当作版本研究的证据。
3)根据《新刻金瓶梅词话》不避讳,就认为其刊刻于万历和清初不可靠
总结以上分析,认为词话本避讳天启皇帝的“由”字,改“花子由”为“花子油”,但未避讳崇祯帝朱由检的“检”字,因此认为这部《金瓶梅词话》刊印于天启年间,并由此推论,这部《新刻金瓶梅词话》即是初刊本——这种看法的可能性不大。
有人根据对《新刻金瓶梅词话》避讳的分析,进而分析《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刊刻时间。
这种看法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完全没有避讳天启帝朱由校、崇祯帝朱由检的“由、校、检”三字,所以如只根据避讳来看,《新刻金瓶梅词话》就只能刊刻于天启、崇祯之前,即万历年间;或在其后,就到了清初了。[5]
这个分析问题很大。
首先,如小说有确认的避讳,可用于判断其刊刻时间。但反之,如果小说没有避讳某个皇帝,就不能断定此小说肯定不是该朝代刊刻的。
因为在明代避讳不是很严格,有些小说(如三言二拍)确实有避讳,但也很多小说,如《三国演义》等并不避讳。因此对没有避讳的小说要仔细研究,不要轻易下结论。
《新刻金瓶梅词话》确实完全没有避讳天启帝朱由校、崇祯帝朱由检的“由、校、检”三字,但不能因此就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其刊刻时间不在天启和崇祯,而只能是在万历时期,或清初。
但《新刻金瓶梅词话》虽然写作于天启、崇祯年间,但由于当时避讳不严格,因此作者本来就没有刻意去避讳,所以全书没有任何避讳。
假如《新刻金瓶梅词话》写作时确实注意了避讳,而又完全没有避讳天启、崇祯,由此推论,它不是刊刻于天启、崇祯年间,就只能刊刻于天启、崇祯之前,即万历年间;或在其后,就到了清初。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这个结论还要靠其他证据来证明才行。词话本没有任何避讳,不是其刊刻时间的铁证。



《<金瓶梅>悬案解读》


假设词话本确实由于没有避讳,因此只有刊刻在万历或清初,哪种可能性更大呢?
第一,假设《新刻金瓶梅词话》刊刻时间在万历时期,它又不是初刻本,而是复刻本,则其初刻本必定在万历时期或万历之前。
第二,假设《新刻金瓶梅词话》刊刻时间在清初,它又不是初刻本,而是复刻本,则其初刻本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其初刻本也在清初,而崇祯本又确定是在崇祯年间刊刻的,这样词话本初刻本就肯定在崇祯本之后才出现。
当然,词话本可能和崇祯本没有直接继承关系,而是有共同祖本而已。
另一种可能是《新刻金瓶梅词话》初刻本在万历时期,但其复刻本却在清初。
但这样词话本在万历年间初刻,而在天启崇祯的24年中,词话本竟然没有复刻,过去几十年后,直到清初才再次复刻词话本,这似乎很不正常。
因此,只从避讳和复刻两个因素来看,《新刻金瓶梅词话》刊刻于万历年间可能性更大一些。
即《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复刻本,刊刻于万历年间,而其初刻本也刊刻于万历年间,或万历之前。到崇祯年间出现了崇祯本后,词话本就消失了,因此词话本流传下来就很少了。
但这只是一种推论而已,没有铁证,词话本也完全可能刊刻于天启崇祯年间。
4)《三国演义》完全没有避讳
如前所述,利用避讳研究小说刊刻时间要极为慎重,为了进一步验证万历、天启、崇祯帝期间是否严格避讳,最好找到确认是这个时期的小说,再看看其文字是否避讳万历、天启、崇祯的“翊、钧、由、校、检”几字。
这时期最流行的是《三国演义》,《三国演义》从嘉靖元年,到崇祯年间刊刻次数极多,很多都有准确的刊刻年代。
万历年间典型刊本是刊刻于万历十九年的周曰校本,但全文检索此本,此本并不避讳万历帝的“翊、钧”二字。
天启年间典型刊本是有天启三年序的黄正甫本,但全文检索此本,此本并不避讳天启帝的“由、校”二字。
崇祯年间典型刊本是刘荣吾本,但全文检索此本,此本并不避讳崇祯帝的“由、检”二字。
因此,可以认为,《三国演义》明刊本全部不避讳皇帝的名讳。
但崇祯本《金瓶梅》避讳崇祯帝的“由、检”二字也是事实。
这样就出现了两种情况:《三国演义》明刊本全部不避讳皇帝的名讳是事实,而《金瓶梅》崇祯本避讳了崇祯帝的“由、检”二字也是事实。
因此,可以认为明代小说中对避讳并不严格,有的书商认真,就严格避讳,如《金瓶梅》崇祯本。但如《三国演义》这样广泛流传的小说,却完全不避讳。
这样就说明,明代中晚期对避讳不严格。这样,根据避讳判断词话本的刊刻时间就有问题,也就是说,词话本就不一定是刊刻在万历年间了,也可能刊刻于天启崇祯年间。
但要特别注意:这里所谈的词话本,都是指《新刻金瓶梅词话》,而《新刻金瓶梅词话》很可能是复刻本,而不是初刻本。
由于根本不知初刻本的情况,因此对初刻本也就无法进行分析和判断了。



《新刻金瓶梅词话》书影


(7)从初刻、复刻和避讳分析词话本刊刻时间有多种可能
以上从《新刻金瓶梅词话》从初刻、复刻和避讳两方面分析了此本的刊刻时间,综合总结有两种不同的看法。
第一种看法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的“新刻”是初刻,不是复刻;其中“由”改为“油”是避讳天启皇帝,因此词话本初刻本刊刻于天启年间。
第二种看法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的“新刻”是复刻,不是初刻;其中“由”改为“油”不是避讳天启皇帝,词话本全书没有避讳天启和崇祯,因此词话本不可能刊刻于天启崇祯年间,就只能刊刻于万历或清初,刊刻于清初可能很小,因此最大可能是在万历年间。
实际这两种看法都有很大问题,根据初刻、复刻和避讳两种方法分析词话本刊刻时间,实际都存在多种可能。
第一,“新刻”是初刻,还是复刻,严格讲两种可能都存在。理论上不完全排除“新刻”是初刻的可能性,但综合分析,一般“新刻”还是复刻,而不是初刻的可能性更大。
《三国演义》《水浒传》中诸多版本“新刻”都是复刻,《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崇祯本)也有“新刻”字样,但肯定是复刻,而不是初刻。所以只能说:词话本的“新刻”是初刻的可能性更大些。
第二,至于避讳,词话本的“由”改“油”,理论上也有多种可能。
“由”改“油”有可能是为避讳天启帝,而词话本没有避讳“校”,这也可能是不避讳,也可能是编写者疏忽了。
结合崇祯本的避讳,以及避讳的规律综合分析看,词话本没有任何避讳也是一种可能性。
第三,综合比较词话本和崇祯本的避讳,因为崇祯本肯定是刊刻于崇祯年间,因此同时避讳了崇祯帝的“由、检”二字。而词话本全书没有避讳天启和崇祯,这又可能是当时避讳不严格,因此词话本根本没有注意去避讳。
因此不能简单根据词话本没有避讳天启崇祯,就推论其不会刊刻于天启和崇祯年间。
总之,避讳是古代小说中常用的分析方法,避讳不止出现在《金瓶梅》版本研究中,在《红楼梦》版本研究中,也大量被使用。
但要注意,古代小说是通俗读物,抄写时并不像诗文那样认真去避讳,《三国演义》多种明刊本就都没有避讳就是实例。因此要利用避讳来分析古代小说版本和成书一定要十分小心,要充分考虑各种可能性。所以,只根据避讳分析版本成书时间,也不十分可靠。

(8)总结
总结以上《金瓶梅》版本有四种情况。
1)初刻金瓶梅词话:
此本书名为《金瓶梅词话》,无“新刻”二字。
此本只有一篇东吴弄珠客序,没有廿公跋,欣欣子序。
但此本现在不存,可能是因为早期刊本而散失了。
2)崇祯本(北大本):
此本来自初刻金瓶梅词话本,和现存《新刻金瓶梅词话》是兄弟关系。
此本书名改为《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说明是“新刻”,加绣像和批评。
此本和初刻金瓶梅词话本一样,只有东吴弄珠客序,没有廿公跋,欣欣子序。
3)崇祯本(内阁文库本):
此本是崇祯本北大本的复刻本。
此本除东吴弄珠客序外,加有廿公跋,但无欣欣子序。
4)新刻金瓶梅词话:
因为是复刻金瓶梅词话本初刻本,因此书名加“新刻”,成《新刻金瓶梅词话》。
除东吴弄珠客序外,加廿公跋,欣欣子序,是序跋最多的版本。
因为同时有三篇序跋,因此其刊刻时间可能最晚。
这四种版本之中,初刻金瓶梅词话肯定是最早的刻本,崇祯本的内阁文库本肯定来自北大本,至于新刻词话本和崇祯本的关系,最大可能性是它们都是来自初刻词话本,它们是“兄弟”关系,而不是“父子”关系。
总之,《金瓶梅》版本问题十分复杂,现存的早期版本只有两种,因此对这复杂的版本现象进行分析就十分困难。
除了内容文字外,很多是从一些细微之处进行分析,如本文从“新刻”、避讳和序跋三方面进行分析,这里就可能会存在很多问题。
第一,这些“新刻”、避讳和序跋都是细节,这些细节和版本演化是否有关?根据这些细节分析版本演化是否可靠?这首先就是问题。
第二,对这些细节的分析,又会有多种解释,多种可能性。分析一定要考虑多种可能性,必须逐一对多种可能进行分析,最终看哪种可能性更大。
总之,《金瓶梅》版本虽然很少,但仔细研究,其中问题极为复杂。
各种复杂的问题,理论上又有多种可能,至于哪种可能性更大,可能会有不同看法,这很正常。
由于版本问题过于复杂,资料又太少,这样的分析可能不能最后被所有人都认可,但只要把所有可能都彻底分析清楚,这也是进步。




本文作者        周文业     教授










[1]此文原题为《从新刻、避讳和序跋论〈新刻金瓶梅词话〉刊刻时间》,发表于第十一届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江苏徐州),2015年8月,但未收入会议论文集。此次又有很多修改。

[2]叶桂桐《论〈金瓶梅〉“廿公跋”的作者当为鲁重民或其友人》,《烟台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4期。《中国文学史上的大骗局、大闹剧、大悲剧——〈金瓶梅〉版本作者研究质疑》,《烟台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1期;《〈新刻金瓶梅词话〉晚于“崇祯本”》,《明清小说研究》,2015年第1期。

[3]马征《〈金瓶梅〉悬案解读》,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66—267页。

[4]陈垣《史讳举例》,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22—224页。

[5]叶桂桐《中国文学史上的大骗局、大闹剧、大悲剧——〈金瓶梅〉版本作者研究质疑,《烟台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1期。









文章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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