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心理咨询师妮子——这个职业人群的特点，就是低调
记者 | 邢峰彬 贾婧枭 范诗琳
妮子
中国心理学会注册心理师，从事心理咨询工作多年，“中挪班”在读学员提起心理咨询师，你会想起什么？大多数人的脑海中可能会闪现“抑郁症”“自闭症”等关键词。对很多患上了心理疾病的人来说，心理咨询师是他们少有的表达自己的出口。
无论是这个行业还是从业人员，都颇具神秘感。心理咨询师的世界到底如何？带着外界的想象与好奇，我们采访了中国心理学会注册心理师妮子。以下是妮子的自述（略有编辑）：
一个高中的学生，对于心理咨询师可能不会特别了解——除非接受过咨询，才可能有零星的感性印象。
一般来说，心理咨询师是一个“隐藏”的群体，从业人员普遍很低调。除非有一些咨询师要成名、要去做培训，才会宣传自己。因为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是需要保密的，我们不会在各个场合谈论来访者说了些什么、我做了些什么……所以这个职业本身是有一些神秘感，外界猜测比较多，但所知甚少。
首先要强调的是，本科学心理学，跟成为一名合格的心理咨询师，中间还需要经过训练。
1.“有了临床经验才能真正上岗”
我的本科院校（南通大学）当时没有单独的新闻学院，而是将新闻、广电专业设立在文学院，在课程上会有很多文学、语言学的课，而在新闻专业的安排、教学方面总体上不是很全面和专业。但研究生阶段会好很多，包括导师、导师指导看的书、接触的领域，我觉得它会有一个更广泛的各学科、实践交集，而不仅仅是局限在新闻这个单一方面。对于一些教育平台、资源不是很好的学校，新闻学科可能会是一个充数的专业。
想成为职业的心理咨询师，必须要经过 Professional training，即职业训练。这个不是学历教育提供的——对于高考生来说这是一个比较大的误区。
在国外，心理咨询师的职业训练是打包在学历教育中的，独立的研究生院就有这样的职业训练课程。学生在读研期间就可以完成专业学习加在督导指导下的实习。就像医师培训一样，5年的医科本科，大概有3年会在学校学专业知识，还有2年要去医院实习——真的深入到实操的情境去看去学。这是国外心理学学历教育的一部分，就相当于职业训练。
但我国4年的心理学本科学习，学生一般没有去到精神病院或是心理咨询机构做training的机会。我们的心理学本科所教授的一些比较基础的理论知识，对于心理咨询这个职业本身的要求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
理论知识是最底层的一个基础而已。你得有与人面对面咨询的经验，实践的过程是反复消化吸收你学到的理论知识的过程，有了临床的经验才能真正上岗。
目前职业训练有两个获取渠道：
第一个渠道，就是由一些比较有资质的机构主办、面向社会人士招生的长程且连续的培训。
由一些学会或是医院主办的职业训练项目，通常会面向社会人士开放。当然，他们对这些社会人士也有所筛选。你必须接受过一些心理学相关的培训，有一定的理论基础知识，并且也有在实习的平台。这样，主办方便会认为你是可培养的，就可以被招录进来。
国内目前就有一些比较出名的培训项目：上海精神卫生中心主办的“中德班”，是一个和德国联合的专门培养心理咨询师的职业培训项目；在北京有安定医院主办的“中挪班”，是和挪威北欧的一些国家联合的；还有武汉的中美班......
这样的培训班国内越来越多，品质也参差不齐，有非常大的品牌，也有一些小的项目。针对的一般都是那些具有一定心理学基础、想从事心理咨询工作但是缺乏职业训练的人。
这些项目的特点是长程连续的学院制培训，根据“中德班”、“中挪班”现在的模式，一个初级班可能要持续三年，课程的组织方式就是每年集中地面培训。比如说每年地面两次，每次连续7天，那一年大概在地面可能就有十几天的连续性培训。每次的7天培训中，包含理论讲授，案例督导、个人体验。
心理咨询这个行业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就是咨询师自身的人格也要是相对完善的、成熟的，他才能去帮助别人。怎么来帮助咨询师完善自身？就要做个人体验。所谓个人体验就相当于你去接受咨询，做咨询师之前得先被咨询。
案例督导，就是你现在正在做的临床案例，要拿过来汇报给你的督导，就像老师带学生一样，他们会手把手教你——在这个环节怎么做，那个环节怎么做，还有什么问题。这三个包括理论学习在内的模块是必不可少的。
3年6期的初级班结束后，就可以进入到提高班，提高班再三年，再往上有督导班，你要想一直深造就可以连续9年。“中挪班”出来就是9年。这是长程学院制的培训，是一个非常系统的课程。跟现在流行的一些工作坊不同，工作坊就是老师带着做一些活动，给你们稍微讲点什。这种两三天的课程其实都是碎片化的，不是成体系的，不属于职业训练的范畴。
职业培训都要掏钱的，就是我刚才说的“中德班”“中挪班”，算下来得10万左右，有的人甚至投入更多。
第二个渠道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北京师范大学，它在应用心理学的专硕下设了一个临床与咨询心理方向，我们叫MAP。非全日制的专业硕士，会在这里接受一些职业培训。当然学费也比较高，两年的学制，需要花费将近20万。
其实心理咨询师这一行门槛特别高，得先花钱，然后你才能慢慢回本，然后才开始慢慢赚钱。
这是北师大的第一个MAP项目。还有一个项目叫CARE(Care，Acceptance，Respect，Empathy)。它应该也是面向社会，对有一定心理学基础的人招生，与MAP训练的内容差不多。它会对心理学有热爱、想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开放，但是好像不属于硕士教育。现在有资源的高校，就开始启动这类项目了，北京师范大学是属于非常有资源的。
除了以上两种比较专业的培训之外，一些国内比较知名的线上平台也在组织这类课程项目。
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商业行为，因为现在很多人愿意花钱学，但是“中德班”、“中挪班”和北师大的项目每年的招生是非常有限的，全国也就招几十个人。其他想学的人就会选择一些国内比较大的线上心理咨询平台，比如简单心理，KnowYourself，壹心理......这些平台都有专职心理咨询师的成长培训计划——类似“中德班”“中挪班”的那种课程设置。
但由于带有商业目的，且国内没有统一的行业或者协会来监管，各种平台的质量也良莠不齐。真的想从事这个行业的人，自己要多去打听一些信息，学会甄别。
2.真正的认证地带
心理咨询的证书这个概念就比较模糊，因为国内现在处在一个没有认证的混乱阶段。最早国家只承认两种，一种是医疗系统里的职称评定，叫心理治疗师，是一个中级职称。心理治疗师属于医师范畴，得有精神科、医学和医学心理学之类的学科背景的人才能考，属于医师范畴。也就是说你得先有医师执照资格，才能评这个心理治疗师，这个是国家认证的。
还有一类是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颁发的叫心理咨询师二级三级证书，但是在17年的时候被取缔了。因为这个证书的认证发展到后期比较混乱，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职业培训。在取缔之前，全国持有二级三级证书的人数超过百万，但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是做不了咨询的，他们中有些人可能从来没做过咨询的临床经验，只是考了这么一个证。
当时社保部是认可这个证的，但是它更多属于专业技术，相当于技工类。这个认证并含金量并不高。17年取缔至今，我国还没有颁布新的认证政策，所以这几年心理咨询师认证处在一个比较混乱的真空地带，我们现在也是没有认证的。
但是行业内部还是有一些风向的，大家还知道界内的权威是什么样的。比如说现在国内应该有两大系统是比较权威的，一个是中国心理学会，下面有一个二级分会叫临床与咨询心理注册系统。这个系统是非常权威的一个认证，就是你如果能进入到注册系统里，成为他们的会员，成为里面注册的心理咨询师，是一个含金量比较高的认证。但它不是国家法律承认的，因为现在法律还没有颁布。
还有一个就是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它是跟医学有交叉的。现在这个协会也开始做认证的工作，但还没有出现一些成型的东西。
所以目前比较权威的还是中国心理学会的注册系统，在前十二三年的时候，全国进入到注册系统的不到1000人，可见其门槛之高。那时候，入门是必须要有心理咨询、心理临床医学、临床心理学的硕士学历，还得有一定的咨询实践的经验，比如说咨询小时数达到几百小时之后才能申请；同时还要有一个持续的督导，就是督导时长要达到多少小时；然后你还要写一个特别的案例报告，送去匿名评审等等，一条条的关卡。
而且注册系统的咨询师分为三档，最低的一档叫注册助理心理师，第二档叫注册心理师，第三场叫注册督导师。对于从事心理咨询的人来说，有助理心理师和心理师就可以了。如果你还想给别的心理咨询师提供督导的服务，就还得有督导师的资质。
3. “要想清楚这个行业会带给你什么”
前面说的不到1000人是包括助理、心理师加督导师三个层级的所有人，因为门槛太高，也遭到了一些人的诟病，认为这个组织如果不占领市场，那就会被其他组织的人占领。所以这两年注册系统扩大了会员的范围，也稍微放松了一些注册标准。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近两年大概又有几百人进到了队伍里。但是从总量上来看，我国目前心理咨询的需求是非常大的，这1000多人完全供不应求。
总的来说，心理咨询这个行业，我仍然认为它是一个朝阳的行业，因为市场需求真的太大，而合格的咨询师太少了。这个行业是是有一些发展前景的，但你如果想从事这个行业，要清楚这个行业会带给你什么。
这个职业本身不会带来太多财富。一个好的职业咨询师，比如说10年左右的资质，在北上广深之类的大城市生活的话，客源可能会比较多一些，咨询需求也会比较大。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年可能也就是几十万的收入，不会是那种大富大贵的，但是也能保证你有一个比较体面的生活。
4.“需要完备的人格，才能走得远”
我们这个职业在工作中受到的冲击主要是心理上、情绪上的冲击。因为来访者往往有很多负面的情绪。如果咨询师没有好的修为或者专业胜任力不足的话，就可能会被那些情绪吞没，对自己也是一种伤害。
一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必须配备两种人。
首先就是自己的督导，督导要协同咨询师一起去处理这些困难的个案。当你在个案的过程中遇到问题，通过及时地跟你的督导汇报、讨论，督导可以帮助你来消化难题。我们是有这样一个协同的工作机制的。
还有一个不是必须，但是我个人认为很需要，就是要有自己的个人体验师。其实也就是自己的一个心理咨询师，当在工作里遇到一些问题，激活了一些个人情节——比如说来访的一些经历，可能咨询师自己也曾经经历过，那么来访者在谈论伤痛的时候，可能也会勾起了咨询师的伤痛。这时，咨询师没有办法很好地工作，就需要回到个人的体验师那里去处理自己的情绪。
国家现在没有强制咨询师配备督导，但是如果想获得认证，想进入到注册系统的话，会考察曾经被督导的时长。比如说你咨询了500个小时，有100个小时都有督导，就可以看出你是非常愿意投入在专业工作里的——你愿意花钱自己去请督导来增进你的胜任力，系统就会评定为比较合格。督导的存在，帮助心理咨询师的专业化之路走得更规范。
个人体验在有一些流派也是不强求的，但在有一些流派里是需要的，比如说像精神分析这个流派，你必须要先把自己分析透，才能去分析别人。
在其他一些流派，比如认知行为或者家庭治疗里，都认为不一定要先去做个人体验。但总的来说你人格如果不完备的话，是没有办法在这个行业走得太远的。因为这个职业要面对的是大量的苦难，承受不了就崩溃了。所以这个职业还是蛮考验个人的人格基础的。它同时也要求从业者关注这个领域、愿意不断地夯实自己的基础。
5.系统的教育设置还需要时间
一些基础的理论，比如说发展心理学、变态心理学、人格心理学，都是从事心理咨询的基础知识。只是这种临床的需求没有在本科的课程设置里体现出来，本科的学习可能只是提供一个基础的教育，让你了解心理学是怎样的，做最基本的知识普及，但是你还没有办法用起来。
国家对这部分的完善需要时间，我国的精神卫生法也还在不断的完善中。我们心理咨询这个领域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要制定行业标准，尤其是在心理咨询的教育上，要有一些比较成体系的设置，以及和学历教育接轨的这种尝试。
像北京师范大学刚成立心理咨询学院，这应该也就是一个信号。在我看来，北师大像一个试点，如果这儿有一些成功的经验，我想很快也会推广到其他院校。这也是现在中国心理学会注册系统在做的工作，就是要普及这样的心理咨询的规范系统的教育。它一定会慢慢趋向于规范、专业、科学，但是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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