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越战，两张照片和照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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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战，已经有太多的让人去习惯的往事。
我本来也视习惯了习惯的人。是以，陷足一大堆史料，我总是迟疑着怎么遣词造句，才可以让我在不习惯中，与朋友们同行于上个世纪爆发的越南战争。
1975年4月21日，越南共和国，也就是被简称南越的总统阮文绍含泪发表了电视讲话。
这位回天无力的南越军事强人声泪俱下，一面痛骂北越破坏《日内瓦协议》，一面叱责美国抛弃盟友。之后，他宣布辞去总统职务。
也就在这个月，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和北越的战士们呼啸而来。
他们举起红旗由四面八方冲入了越南最繁华、富庶的湄公河三角洲。
1975年4月30日，搭载最后一批美国人离开的直升机飞离西贡。
随后，北越为稳定人心宣布“一国两制”，成立了越南南方共和国，是年，越战结束。
现在再说越南共和国，很少有人知道。
想得出来吗？这是60年代的西贡街头上的南越时髦女郎。
人们多在文革宣传资料，好莱坞越战大片中，泛泛认知这一早已消失的国家。于是，也就习惯了南越浑身贴满的政治腐败、军事无能、民怨鼎沸、傀儡政权等等标签。
不过，南越在越战中确实站位非常尴尬。虽然越战时期南越民众生活明显高于北越，但是如以成败评论，南越确实是一番政治腐败、军事无能、民怨鼎沸的景象。
这番景象也是事出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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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60年起，北越钻出了《日内瓦协议》漏洞。他们不仅在南越国内建设了南方民族解放阵线，专司对南越破坏、攻击，还借道老挝、柬埔寨，源源不断投入整师、整团的规模武装兵团，配合南方民族解放阵线，对南越纵深重要城市、工农业及军事基地发起不间断的打击。
面对北越双管齐下，南越也好，美军也罢，很长时间都陷入了无法挽回的被动挨打，没法还手的局面。
所以，北越借“胡志明小道”占据政战、军事主动，南越方面各派势力自然彼此不服，争权夺利，自然政治腐败；屡战无果自然军事无能；连绵战火自然民怨鼎沸。
战争旷日持久，美政府和美军就开始构思越战“本土化”战略。
然而，印支半岛毕竟不是朝鲜半岛。
事实证明，在越战后期“本土化”战略一旦实施，失去美军庇护，南越军队战力低下，根本无法应付北越。
越战后期，南越军队战力低下原因有二。
其一，南越军队早期由地方保安部队起家。后来匆忙组建正规军时，却受长期战争消耗人口影响，使得南越军队有6、7成皆是老人、女人、小孩。
最为关键是，南越军队待遇极低，军队所到更是携军眷同行同住，养鸡耕田做生意为求生计，人人忙得不亦乐乎。
是以，所谓南越百万大军军纪、军训极为松懈，不过是一个象征性数字。
相信吗？这是1965年西贡大陆饭店附近正去上学的小女孩。
其二，美军撤退后，南越军队失去了美军联合司令部高效指挥，失去了美军航母、空中力量的直接支撑，就算拥有60亿美元现代化美式武器装备，受限自身素质，南越军队既无法正常使用武器，遑论发挥战力。
何况，仅在1974年间，苏俄及东欧各国等国家对北越军援便超过100亿美元。
于是，越战最后的激战，不过是一场AK47全自动步枪对付M16全自动步枪的较量。
研读越战战史人人清楚，美军由印支半岛撤军，是南越迅速崩溃的根本原因。
而说起美军在越战后期干净、彻底、决绝的撤军，诸多原因中，最无法回避的便是两张照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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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是1968年春节时，南越阮玉鸾将军街头击毙北越上尉的照片。
另外一张则是1972年6月8日，南越展鹏村汽油弹轰炸后的照片《战火中的女孩》。途中裸身奔逃的小女孩名叫潘金福。
越战期间，美国的信息、影像科技高速发展。这些科技不仅推动着美军军事技术的飞跃，也推动着美国的通讯、新闻事业日新月异。
是时，美国卫星通讯广泛应用于广播电视报纸，彩色电视机更是普及家庭，坐在家中的美国人能够迅速得到发生在大洋彼岸的越南战场的最新资讯。
1968年2月1日，南越西贡街头发生激战。
南越国家警察总长阮玉鸾准将率部防卫西贡一所医院时，他的部下带来一名穿格子衬衫便装的北越上尉。
简短问话后，阮玉鸾拔枪对北越上尉头部射击，当场击毙这位上尉。
正在旁边的美联社战地记者亚当斯迅速抓拍了这套照片。同在现场的NBC记者恰好也录下了阮玉鸾击毙北越上尉的这段视频。
整个越战期间，世界各国记者在南越享受到空前的对战争新闻自由采访的保障。客观而言，相比伴随战争的“新闻战争”、“宣传战争”而言，美军远远落后于北越等对手，终于作茧自缚。
次日，美国本土诸多报媒多以头版头条，发表了西贡街头激战的新闻和阮玉鸾击毙北越上尉照片。NBC等电视台也在新闻时段播放了这段视频。
为什么越战会在远离17度军事分界线的南越腹地重镇西贡街头爆发？
为什么历来都是停火期的春节，在南越各大城市会突发大规模战争？
为什么北越军官会身穿便装？
这些问题，当时的美国公众非常自信地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他们都不会抽空去稍微思考。
他们被手枪爆头这一血腥画面震撼，被南越高级军官在街头随意亲手执行死刑的暴虐场面震撼。
于是，为这位身穿平民服装的男人在街头被击毙事件，美国朝野民情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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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美国嘴上最正义的愤青大学生。
1970年5月4日，肯特州立大学校园，示威者照看中枪倒地的学生约翰·克里利，开枪者是俄亥俄国民警卫队。这名学生幸免于难。
于是，他们率先为这一事件振臂出头，闹出了反战上街的流血事件。就此，美国群众反战热情全面高涨。
当然，就美国为什么会在二战、朝战后出现民情大规模抵制越战的现象，背景因果之复杂不是今天的话题。
总之，阮玉鸾将军对越共上尉执行死刑事件持续发酵，成为刺激次年“停止越战春天动员大会”反战运动的前因。
包括马丁·路德·金等社会名流、宗教领袖、学界大佬跻身成为反战英雄，抵制越战的反战运动也从愤青闹事，进入到美国主流人群。
受反战运动影响，原本在北越春节攻势中，已经率部重创了北越南方武装的越战美军司令威斯特摩兰，也在不久后调回国内。
此后，在1967年10月份的民意调查中，美国人对越战信心全面动摇。是时，支持越战的美国公众从41%下滑到37%，此后，这一支持率一路走低。
不过，当时美国公众反战更多因素，还是局限在反对约翰逊总统的久拖无果、旷日持久的越战策略。
随后，相对熟悉对越策略的约翰逊总统开始着手越战本土化战略，同时，他申明退出总统竞选。
而亚当斯拍摄的阮玉鸾街头击毙北越上尉的照片，也荣获美国新闻界最高荣誉奖普利策奖，全球闻名，成为越战血腥暴力标志性影像。
随电视机在欧美的广泛普及，越战，成为世界上第一次“电视战争”。众目睽睽下，越战更是进退维艰。
这时，人们对当街击毙北越上尉的南越国家警察总长阮玉鸾准将，又有多少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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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战拖到了1972年6月8日，便又有了照片《战火中的女孩》的故事。
这天，北越南方武装与南越军队南越境内的一号公路激战，交战双方无视和平村民，很快把战火引入了当地一个小村庄展鹏村。
当时，这一照片的小女孩潘金福和村民们为避战乱，躲在一个寺庙里。
激战中，一架南越空军飞机前来支援，在寺庙附近投掷了汽油弹。熊熊烈焰向四面蔓延，于是，潘金福和村民们在惊恐中夺路狂奔。
哭叫着的潘金福的背部，被汽油弹烧伤。
赶到现场的美联社记者黄幼公、英国记者克里斯多夫·温拍摄、救助了逃生路途中的潘金福。
这张照片随之流传全球。经过各路舆论大佬解释，这一误炸事件被描述为越战后期美军在久战不胜后，歇斯底里的对平民和村庄实施狂轰滥炸的人道灾难。
潘金福惊惶逃生的这张照片、视频就此轰动世界。
当时，美国国内反战呼声本来既高，美国也正与北越在巴黎进行谈判。尼克松在1972年更是面临大选，急于实现撤军越南的承诺。
是以，潘金福这张照片，被很多研究越战的人们认为，可能有效推动了美军全面撤退的进程，继而推动越战提前终结。
潘金福在英国人医院伤愈后留在越南，越战后，她受越南苦心栽培，成为越南控诉美帝的反战样板。
再后来，潘金福留学古巴，再与丈夫由古巴前往苏俄途中，双双离开飞机并向加拿大请求避难。
如今，潘金福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她长期致力救助世界各地战争受难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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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张照片的主角，南越国家警察总长阮玉鸾准将在战后也移民美国。
他在美国一直饱受民间误解，直到1998年7月病逝。
期间，拍摄阮玉鸾将军街头击毙北越上尉的照片的亚当斯和他成为了朋友。在得悉阮玉鸾现状时，亚当斯无限感慨：
这个将军杀死了越共，但是我用摄影机杀死了他。照片在战争中是强大的武器，人们相信了照片，但是它撒谎了，哪怕它没被修改过，因为那仅仅是部分事实。
传说，那位在北越的春节攻势中被阮玉鸾将军街头击毙北越上尉，事先在突入西贡市后，即率部扑杀了数十名当地警察及家属。
其中一位遇害者阮遵中尉全家六口被杀。那位上尉对此供认不讳并引以为傲。
而阮遵中尉正是阮文鸾的部下和好友。
春节攻势时，西贡闹市街头平民遗尸惨况。
我无法确定这一事实的真实，但是，我却直到一些1968年春节攻势的往事。
当时，北越出动了其头号精锐第308师及第325、第304师等王牌主力，借胡志明小道机动到南越边境，在越南传统停战的春节期间，对南越正在过春节的主要城市发起了大规模突袭。
北越野战军和北越的南方武装在春节攻势中，很多部队采取换装便衣突入闹市、混入人群、突然袭击的战术。
在突然间开枪放炮丢炸弹，北越武装固然看着神勇，必然祸及太多的平民也是可以肯定的事实。
其中，最为神勇的战事，莫过于北越武装化妆平民，突袭美国驻南越大使馆。
北越野战军发起春节攻势激战后的西贡闹市街头。
很显然，这绝不算是厚道的作战。
可能亲身经历了这场越南人手足相残的血腥、暴虐的春节攻势，尤其见识过野战军化妆平民突击城市的惨烈激战，亚当斯一直坚信着阮文鸾击毙北越上尉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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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越上尉遗妻当年带着2个女儿和遗腹子颠沛流离，很幸运地全都活到战争结束，后来被一个日本摄制组发现并曝光，越南政府给她们提供了住房，并按月发放抚恤金。
据相关记载，阮玉鸾病重期间，亚当斯数次致电慰问、忏悔、道歉，阮玉鸾则很宽厚表示应该忘掉过去：
当时，我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尽责。
在阮玉鸾葬礼上，亚当斯送去鲜花并夹着一张纸条：
我对不起你，我的眼中含着泪水。
后来，亚当斯在《时代》杂志撰文纪念，盛赞阮玉鸾：
这家伙是一位英雄，美国人应该为之哭泣，人们并不知道关于他的其他事情。
亚当斯拍摄战后在美国的阮玉鸾夫妇。因为那张照片，阮玉鸾命运多舛。他腿部中枪曾被盟军拒绝医治，逃亡美国时，移民局认为他是战犯，想把他驱逐出境。幸亏亚当斯作证说出西贡街头真相，阮玉鸾才得以入籍美国。
夜深人静，两张照片和照片的故事说完，忽然感到莫名孤独。
当年，越南人为什么不能好好地生活？难道是他们天性好斗，非要弄枪弄炮，同室操戈打出来一个骨肉相残，家园破碎的悲剧结果？
以往，见惯了南越街头的岗哨、戒严、杀戮，见惯了美军在越战中歇斯底里对平民和村庄实施非人道的狂轰滥炸。
再看这两张真实的照片，终于明白战争不等于书本上的宣传时，不由心悸。
日常，人们在新闻上得知爆发战争，死了多少人，可能没有太大的触动。
可是，目睹这些活生生的枪杀照片，燃烧弹爆炸后孩子们哭喊惨状的照片，越战之残酷、血腥、压抑自然扑面而来，完全可以真切感触。
如今，越战当年数以百万计的杀戮者与死难者已经成为历史，再用这两张照片和照片的故事再去讨论谁是谁非，其实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在目睹这些关于越战的非人道的战争惨状照片时，我们得以同行走近越战，总还可以因为认识战争而想起拒绝战争。
夜深，收工。辛苦写作，如是认可、喜欢这一话题，还望朋友们转发、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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