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雪菲 | 科幻作者，考古学生。曾获得第四届水滴奖短篇小说三等奖，作品多是围绕个体的情感诉求和技术（或通过技术和外界）互动，比较擅长表达人物情绪，引发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样活着》《它的脑海之中》《材料两则》。

卵生的救世主

第十九话 审判过往（下）

（全文约3000字，预计阅读时间6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芬奇给田博士往蒙防水布的圈状物里倒了些锅中烧好的热水，其他围坐在篝火旁边的人也纷纷接在他后面，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些水。

“药可以这么吃么？”弗兰克低声问正把嚼片泡到水里的田博士。

后者努力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并微眯起深色的瞳孔，让笑在自己脸上不那么怪异。田致想要回复他，却被芬奇搭住了手臂。芬奇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严正地看着弗兰克，“别再说下去了。”

弗兰克挑挑眉毛接受了他的意见。

再有半天的车程，他们就能驶入伊洛星的雨林。在车上田致还在闭目休息，芬奇紧紧抱着仪器盒子，弗兰克时不时撩开防水布，目光撇到天空中，看丑陋的红月浮在荡漾的云里。

“不用太担心。”田致轻声对他说。

“担心？”弗兰克摇摇头，嘟囔，“我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小程能保护好自己，我们都看到了。”田致用指尖敲敲自己在人类看来有些扭曲的关节来缓解长途旅行的酸痛，“如果你是在担心她的不辞而别的话。”

“不说别的，你的确是个很会蛊惑人心的老家伙。”弗兰克回复他，语气中带些责怪，目光毫不避讳地对着车中的长者，“我当然不会担心她，我只是觉得你在煽动利用她......其实我都听到了......你的那些烂故事——”

芬奇忽然警惕起来。眯起眼睛的动作意味着他易燃的搭档处于危险的边缘。

弗兰克却看着他“切”了一声，停止了指责，好让他搭档不用那么担心。

田致和他性格相反，前太空时代的民族禀赋和年龄，让他像是全世界最难被激怒的人。他丝毫没被弗兰克的话影响，反而笑眯眯地看着后者，仿佛在邀请他继续说下去。

运载器的颠簸忽然缓解，弗兰克撩开防水布看了一眼外面变得葱郁的景象——他们已经驶进了。

田致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紧了紧芬奇从前面一辆运载器上给他找到的毯子，“我是给她指明解决问题的方法。”

“哦？用讲故事么？”

“孩子，你的偷听既不光彩，也不完整。”

“你......”

芬奇想上去把他的嘴捂住，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就像每一次他对弗兰克的密集的挑衅感到厌烦时那样。

弗兰克也很不耐烦地掰开他的手指。

“虽然我不喜欢你，老家伙。”

“不用再重复了。”田致的声音变得不那么有亲和力，甚至透露出一丝疲倦。

“但是不得不这么说——”弗兰克神情变得严肃，一改自己和人争论时的混蛋表情。

“谢谢你......”

田致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这么说，就听到四次砰砰的声响。

运载器驾驶室的人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们进入雨林了。防护网已经升起了，请你们手动确认一下防护网是否有缺损的情况。”

芬奇拍了两下隔开前后的舱壁，向他们表示已经收到了指令，并和弗兰克负责扯开遮光布检查两面运载器的防护钢丝网。

“防护网状况很好，通电吧。”弗兰克在后面大声说道。

“收到。”然后是轻轻的噼啪声。

田致对两人的轻车熟路并不感觉奇怪，向他们微微颔首表示对他们劳动的致谢，目光在刚刚展露出奇怪态度的弗兰克身上停留了很久。

弗兰克没有和他对视。他从运载器第一次令他熟悉的左转向开始，就抱紧了自己需要看护的仪器，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到了过去。他在心底数着数字，双手有些紧张地攥在一起，声音很小地念叨，“五次向左，六次向右，手臂撞到发红，我们就到了。”

芬奇目光里充满感情地看他了这位搭档一眼，“队长总是喜欢这么说。”

“是啊，是啊......”弗兰克在向后靠靠，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放松脖子，没有注意到田致欲言又止的样子。

而有赖于这位三个人中话最多的人的沉默，最后一段车程终于陷入令人舒适的安静之中。

驶入电网织就的巨大牢笼——猎人小队物资和能源最为丰富的雨林据点、地面反抗者隐藏在绿色隐蔽之下的心脏，运载器在靠近上游水电站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空地上还停了很多各种样子的运载器，包括月宫用太阳能板的浮空版和伊洛星地表最广泛使用带着地轮的通用型——能看出来，撤离贾斯格尔的任务让猎人小队的雨林据点更加忙碌了许多。

弗兰克和芬奇在听到运载器碾闸门减速器的时候，就已经把藻石矿井的工服外套上一部分脱掉了，裸露出双臂和脖颈来对抗雨林中的湿热。

田致看起来就没那么大反应，他和在伊洛星干燥的荒原上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除了带来贾斯格尔运来暂存的物资，和忙于清点这些物资、并为其寻找合适安放地点的忙碌人们之外，一切看起来都是老样子，面孔也是熟面孔，弗兰克在把东西都搬到临近的研究所帐篷中时想道。老旧的水电站，生发食用菇的阴暗角落，种特种稻谷的改良土地，还有忙碌的研究所工作人员，清点物资的猎人小队成员......一切都很熟悉，和他与芬奇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雨林还是一如既往想要生长到笼子里来，那些和美毫无关系的长顶盖的铁锈色植物，还有遮天蔽日绿得发紫的叶子，恼人的甲壳类，这些同人类这种长柔软组织生物为敌的家伙们，在他们的离开的诸多岁月中，依旧变换着方式，想要钻进笼中人类最后的空间。

还有林中总散发着各种各样又腥又锈的味道——某些像是腐烂的尸体，某些则是是氨水，有些更像酸奶酪。它们从大小到刺激性不尽相同，仿佛难闻气体的交响乐。尽管在雨林据点待过一阵子的芬奇和弗兰克努力摆出主人的架势，表现得像是对这些东西非常熟悉，但时不时眨动的眼睛和瑟缩的鼻头出卖了他们——他们的确离开够久了，久到已经不适应这些气味。

而田致则一贯地平静。他缓慢地给其他几个第一次来到雨林据点的队员解释，试图安抚他们的不适。

“这里不是我们的主场，而是别的生物的天堂，那些气味可能是芬芳、危险，抑或别的什么，之所以你们会感觉到不适，是因为这套地球的感官系统并不适应外星的环境。而这种味道只不过是恐惧本身，只要克服了这种恐惧，你们很快就会适应的......”

“他在胡说，”弗兰克和离自己最近的新队员搭话，“你不会适应的。”

被他搭话的队员则避瘟疫般躲开了他。

队头的芬奇放缓了脚步，拍了拍赶上他的弗兰克的肩头，手心能够感到弗兰克镇定的外表下，身体在轻微地打颤。

他们路过一片青绿色的实验耕种的土地，一半是黄褐色的失败青苗，另一半尚且呈现喜人的绿色。

弗兰克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和在里面采集数据的工作人员攀谈了几句，仿佛一个半吊子专家，信誓旦旦地讲着些什么。

芬奇和身边看起来行动需要一些帮助的田致解释，“我和弗兰克都经历过那场饥荒，您和您妻子所做的一切，伊洛星的人们都会记得的。”

“是么......”田致则充满担忧地看着那片种着黄褐色植物的土地，“他们还在种她带来的种子么？研究周期比我们一开始想得要长......我离开这儿太久了。”

田致看了一边身边高大的猎人小队成员，微笑补充道，“或许比你们两个还久一些。”

“欢迎回来，老田。”一个热情且响亮的男人声音打断了他们。

田致转过身，看到是谁后马上就张开双臂，拥抱他的是猎人小队名义上拥有最高指挥权的人，猎人小队几个主要早期成员之一。

这场面让人觉得有点诡异，尤其是更熟悉面前指挥官另一幅面孔的芬奇。他看了看远处的弗兰克，他还在和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攀谈，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一直以来颇为忌惮的家伙，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热情迎接他的老朋友。

芬奇愿意管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叫毛骨悚然，但不知缘由的人并不理解这种程度的复杂情感，所以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可以融入背景的沉默。

“好久不见，易质。”芬奇听到田致的声音里也充满快活，但旋即严肃起来，“十七营地的支援情况怎么样？”

“不是太好，你知道，谨他......”

“我知道了，我能感觉到。”

“说实话，”肖易质摊开手，“我不太能依靠你的计划、我们的计划，你看起来对她了解得更多一点，但是我不能放心让出贾斯格尔。这是一步险棋......”

肖易质声音越说越小，目光很本能地扫视其他也能听到他和田致谈话的人们。

他先是看到了芬奇，那种久别挚友的热切神情消失，换上一种近乎冰冷的目光，紧接着——他看到了远处的弗兰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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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视剧《西部世界》（2018）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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