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越战往事，那些抗美援越的兄弟们
胡志明和周总私人交情很深，但这不意味中国和越南的国家交情自然也深。
印支半岛和朝鲜半岛一样，自古以来就是属于华夏文明圈层的主要地理单位。这些地方自满清入关之后都自称小中华，以华夏文明正统自居。
此后，长期为外族殖民统治至二战后亚洲格局初定，其民族独立意识非常强烈。
第一次越战，即第一次印度支那战争时期，就在1954年中国军事顾问团协助北越武装，在发起越北决定性的奠边府战役取得胜利时，北方的金日成正在千方百计与莫斯科协商，希望志愿军能够尽快完成由朝鲜半岛撤军。
当时，虽然斯大林已经死去，在日内瓦会议时期，北京尚在坚持“一边倒”外交。
不难看出，在周总等说服北越最后签署停战协议的背后，其实也有赫鲁晓夫和周总的苦衷。
金日成态度坚决，朝鲜撤军势在必行。
苏俄与欧美已经进入全面冷战格局，而冷战的主战场是欧洲并非亚洲。
把印支半岛交给中国，再去全力支持中国发展为一支“方面军”，在战略上以牵制欧美，这对急于发展军备，稳定欧洲冷战平衡的苏俄来说，无疑是最现实的选择。
共运北上朝鲜半岛既然告一段落，南下印支半岛自然水到渠成。
只是日内瓦会议签署停战协定，苏俄莫洛托夫这位“莫老”纯粹在幕后摇鹅毛扇。
帮他出面当说客的，自然也就得罪了北越头头们。
日内瓦会议时，北越刚刚取得奠边府大胜。为此，会议期间他们战斗情绪高涨，正想象着势如破竹攻入南方，一统越南。
撒尿正欢，却冷不防被人提了裤裆。憋得脸红，换谁，谁心里也不舒服。
一晃，到了1960年。
这一年越南开完四大后，冷战格局、中苏论战和印支半岛局势，都在发生着与1955年完全不同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中苏论战正在抢夺世界冷战的戏码。
冷战学者盖迪斯、梅尔斯等人重思冷战，即认为中苏论战后两国关系逐步降温，是论战重要的拐点。
是不是拐点姑且放置。但是，越战再度爆发后面有中苏论战无形的推力，则是显而易见。
一支穿云箭，天下姓“社”的肯定都来见。
同在一个大本营，北越要向南方发起革命，中国、苏俄及苏俄携带的东欧各小弟国组团都赶来支持。
是时，金日成也不闲着，在中苏间他拒绝组团，也隐然以一方领袖姿态，号召朝鲜援越。
相比美国牵头欧美、澳洲、韩国、台湾等组团支持南越，苏俄已无法牵头组团。
支持北越的大佬们彼此不服，虽然同喊“抗美援越”，但是内部阵营不一，泾渭分明。
架势往抗美援越的跑道上一跑，什么资金、军火、汽车、粮食、食品、油料、天然气，应有尽有。
大家都掀着箱底变着法子勒紧裤腰带，含辛茹苦支援着这位丛林里人小志气高的嗑美小英雄。
于是，有一个算一个，抗美援越运动无形演化成一场以比拼国力，抢跑共运领导高地的越战第三方国家长跑竞赛。
是年，来自苏俄、东欧、朝鲜的物资，来自中国各地的物资，经过桂、滇等铁路、公路、港口，源源不断进入越南，堆积如山。
吃不完用不完，就丢进山洞储藏。山洞藏不下便索性油布一蒙，丢在路边自生自灭。一眼望去，那绝对是丰衣足食的战争。
有点像对口帮扶，大佬太多，北越只有一个。于是，水涨船高，北越大佬们去莫斯科、北京、平壤，所到之处，都会被当做最重要的贵宾。
他们终于扬眉吐气。
现在，要再次扯开裤衩准备痛快淋漓向南越大撒一把时，不免联想到五年前签署日内瓦协定的那份被人牵扯的尴尬。
这次向南革命，又是为谁而撒？
黎笋想这个问题想得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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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方闹革命发迹后，来到北方不久，黎笋神出鬼没地迅速接替胡志明，成了北越党政军当家人，主导向南发起革命的决策。
新到北方的黎笋是革命者也是民族主义者，这是胡志明信任黎笋的根本。
之前，位高权重的长征和阮志清等，本是胡志明最信任的，最亲华的、最具希望的实力派大佬。
在批评他们的同时黎笋完成了崛起，这算是胡志明含蓄的另类的对华态度。
当然，北越内部这种人事安排，并不会影响他和周总私人间说友情、喝矮嘴茅台的关系。
黎笋在北越内部讲话就明确了越战的性质，这是越南同志在前方保卫老大姐的战争。
既然是这样的战争，那么，北越接受无论来自莫斯科或者来自北京、平壤的支援，都显得合情合理，理所当然。
抗美援越成为一种时髦。
在北京决策逻辑上，越战与朝战的决策逻辑完全一样。所以，这对同样热衷参与越战的朝鲜而言，未免胡思乱想。
既然都自称小中华，以华夏文明正统自居，对远交近攻的外交自然深有体会。
金日成同样也是雄心勃勃想在印支半岛打出国威、军威的牛人。
为支持北越，越战扩大化时朝鲜即有声明：
朝鲜人民军将向越南人民提供物质和精神的支援，如果他们提出请求，我们就毫不犹豫地向越南派遣人民军。
金日成说到做到。
整个越战期间，本来就靠苏俄和中国轮番大力支援过活的朝鲜，却勒紧裤腰带也向北越支援物资，并派出了工兵、高射炮兵和成建制的空军组成志愿军入越朝战。
和北越接受的苏援战机一样，朝鲜人同样驾驶苏援战机。
这些战机既装备有苏氏电子导航和夜航设备，实战中也得到苏俄地面引导技术指挥，能够全天候作战。
正是因为这些技术上限制，支援北越的兄弟国家固然很多，有能力飞上天去参战越战空战的主角，一直不过是北越空军和朝鲜空军第528歼击航空兵团。
在越战见识了战机致胜的威力，通过苏俄提供战机、缴获南越战机以及朝鲜空军提供培训、技术去积极发展空军，到越战结束到中越1979年边境作战期间，越南空军一度称雄东南亚。
这是闲话。
援越，拼命也要援越，对针对性地全面清肃朝鲜的延安派干部的金日成来说，也是一盘大棋：
在对莫斯科和北京的外交、政治关系中，朝鲜自然而然地位加码；
通过援越而就近考察印支半岛战争，为朝鲜半岛未来提供动态的决策依据。
那段历史果真有趣。
当年，无论北朝鲜急于要求志愿军撤军，还是北越如何吃紧，黎笋也绝不开口邀请第三国大规模地面部队入越。
这些故事，这体现了金日成和胡志明的远交近攻的高手风范。
甚至最后北越向南革命取得了统一越南的成功，同样也没有激起朝鲜撕毁停战协定的欲望。
有越战实战、外交、政治等经验教训的全程比照、参考，朝鲜不声不响但早就心知肚明。
比如，1969年关于越战谈判的巴黎会议时，时任外长陈毅在中越巴黎和谈情报通报会上，勃然大怒，拂袖而去时留下一句狠话：
你们接受了苏联修正主义提出的妥协和投降的建议。所以，中越两党和两国政府已经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日内瓦会议时，想打打不成，巴黎会议时，想和和不成。夹在苏俄与中国之间，北越如钻进风箱的耗子的模样，朝鲜看得是清清楚楚。
偶尔，朝鲜也会拉出一溜的主体思想大炮，放几颗炮仗，搞搞势不两立的假动作。
看似玩得心情舒畅。实则，无论哪位朝鲜老大执政时期，一旦玩出点风吹草动，朝鲜绝对会果断停止动作。
朝鲜半岛没有老挝、柬埔寨这样的第三国可以借用搞点暗度陈仓的小回旋。
一旦冲动，南北朝鲜只能正面对撞，硬碰硬。
他们其实心中有数，决不去触碰战争的高压线——早在去年美军双航母战斗群围堵朝鲜半岛，我在当时文章分析，认定了朝鲜以妥协告终，其精准分析也有这段历史参考。
打起来飞机少导弹少的一方吃亏不说，万一山穷水尽时再来一波志愿军，金日成绝对老大交椅都不用想，绝对是摇摇欲坠。
统一，是很伟大的口号。其本质不过是为大佬的交椅服务。
如是统一了可以稳定交椅，当然要统一。但是，万一统一起来会动摇本身结实的交椅，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一哥二哥三哥，代代都出不世出的聪明人。
战争背后如此这般混沌着。直到战争持续到文革时期，越战局势和越战背后的支持者们的态度，却戏剧性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那些年，在鸭绿江两岸高音喇叭义正辞严互相吆喝的同时，北越的机关刊物也经常刊登点历史上中国入侵越南、越南反抗中国的文章。
在印支半岛三国中，不起眼的柬埔寨红色高棉接受中国援助，也顺带全盘接受文革的热情、斗争经验。然而，北越对文革冷淡与抵制，也是摆在桌上的事情。
当时，北越严格规定：
外交访华一律不得接受关于文革的宣传品、资料；北越军民不得接受中国宣传资料和像章、语录；北越境内严格控制中国军队、医疗队与民间接触。等等。
文革时期，北越海防市举行中国国庆电影周，放映样板戏时，北越地方以战备婉拒观影，到场观众经常不过十来人。
而这时，中国各地掀起的全民抗美援越活动气势如虹，铺天盖地；同样，由中国各地南下支援北越的各种武器、物资也是铺天盖地。
所谓同志兄弟，在一冷一热间。
在与苏俄、东欧各国关系全面紧张，中苏边界枪声不绝的背景下，1971年苏俄二十四大召开并且制定了遏制中国的国策。
之后，印度之外，朝鲜和越南的大佬先后访问苏俄，签署与苏俄友好的协议，事实上已经成为苏俄二十四大国策的追随国。
在美国、苏俄两大超级大国主导的冷战格局的夹缝中，北京面临最后的选择。
这一年，台湾也由越战前夕的力图借力越战反攻大陆，走向了保钓运动。
台湾这次保钓运动，很快得到大陆心照不宣的配合。北京申明，中国拥有对这些岛屿的领土主权。
很多当年极力主张借力越战大反攻的台湾高层唏嘘不已。原来，美国当年极力阻止台湾出兵越南的战略轮廓，正在日渐清晰。
在越战中，美国及其盟军不直接激化、扩大战争以避免对中国的刺激，使得中国在应付苏俄的“论战”中，最后走向苏俄的对面。
不过八年，中苏论战到底还是刺破了大哥小弟们热情洋溢的革命友谊的泡沫。
1972年2月21日，春寒料峭。越战最戏剧的故事发生了。
这天，越战战场硝烟弥漫，炮声隆隆，一如既往。
中国志愿军高射炮兵恪尽职守，在越南与美机激战；而更多的由中国大米、军用品喂饱穿暖的北越军队，则在广袤的越战战场和美国大兵鏖战不息。
这天的北京机场，欢呼震天，彩旗飘飘。
上午，在中国空军护航下，美国总统和美军三军总司令尼克松乘坐空军一号飞机，稳稳地降落在北京机场。
尼克松访华主要目的之一，便是与北京协商越战停战事宜。
事前，周总专程告诉黎笋这一消息。
辽阔的中国国土是越南人民的可靠后方，言犹在耳；先于中国而与美国接触寻求停战却被陈外长痛斥，不过昨天。
据《黎笋谈越中关系的报告》记载，黎笋闻讯后隐忍怒火，回应：
同志，你愿意说什么都可以，但是我仍然不会跟从。
同志，你是中国人，我是越南人，越南是我自己的国家。
不过，尼克松访华时，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周总与黎笋秘密会晤的详情。就越战停战问题，他们充满自信，谈笑风生。
1973年，姬鹏飞外长带团参加了关系越战停战和越南和平巴黎会议。
这次会议，美国和越南共和国为签字一方，越南民主共和国和北越扶持下的越南南方共和临时革命政府为签字另外一方。
作为回归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国代表团首次出席国际会议。
中国和其他三个常任理事国，以及匈牙利、印尼、加拿大、波兰等四个国家一起，为越南停战的监察和监督国。
若干停战协定签署，看似，历时14年的越战结束。
且慢，越南依旧是杀戮战场。
1975年，北越发起向南攻势，嘘嘘得越发痛快，当然也再顾忌如日内瓦会议那般，有别人在尿急时提裤裆了。
是年，4月30日，在日内瓦会议和巴黎会议两次签署停战和约的越南共和国灭亡，越战真正结束。
至此，中国轮番调动了30多万工程部队和防空部队入越支援。
前后援越金额200亿美元以上。折合黄金4400吨，相当于蒋介石败退台湾运走的40吨黄金的100倍以上。
当然，说起来最惋惜的，还是在美国人和越南人混战的越南战争中，莫名其妙丢失的夜莺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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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崎事件，前十年与后十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