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雪菲 | 科幻作者，考古学生。曾获得第四届水滴奖短篇小说三等奖，作品多是围绕个体的情感诉求和技术（或通过技术和外界）互动，比较擅长表达人物情绪，引发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样活着》《它的脑海之中》《材料两则》。

卵生的救世主

第二十一话 密林之心（下）

（全文约3400字，预计阅读时间6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夜晚，凉爽的风顺着水电站后的山间通道涌进来，吹在成排的蕨叶上，也吹去了雨林中令人不适的味道，带来一些地球感官认为的“清新空气”。

夜空中，暗红色的月亮在漆黑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清晰——它的纹理、它的重归岩石般冷寂的底部，此时比伊洛星地表的任何歌谣都让人安心。

弗兰克知道，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但在电网围成营地中，大部分的人都沉浸在美好梦乡中。也不能责怪他们没有警惕性，毕竟此时已经是后半夜。

弗兰克还没有入睡，他在等待。

白天的一些细节让他觉得不对。肖异质手中的矿灯是从藻石矿井中通用的，但却出现在了并不需要它的肖异质的帐篷里——是一件收藏品么？

当然有这样的可能，但以弗兰克对肖异质的理解，或者说曾经的理解，他显然并没有这样的喜好。

弗兰克一边抛着手里的电筒一边回忆着。更不用说他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拜访田致的帐篷时，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灯。

他们要去哪儿？

准确地说，他们要在夜晚去哪儿？

许久，弗兰克终于等到他期待已久的动静，他立马坐了起来。营地碎石铺就的道路踩上去会发出很大的声响，甚至可以听出脚步声来自两个人，两种不停的行走方式。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弗兰克等了很久，直到听到他们走远才选择跟上——所以当弗兰克蹑手蹑脚地拉开帐篷以防吵醒芬奇时，脚步声已经走了到了营地的中心位置。

看来他们并不打算出去，弗兰克想道，可用隔栏电网隔出的营地内部有哪些需要用到矿灯的地方呢？弗兰克百思不得其解。

在伊洛星雨林的夜晚，任何光亮都是危险的，那些夜行的昆虫在林间蛰伏，光亮会吸引它们招来攻击。因此，尽管他在自己的帐篷门口能够听到矿灯细微的声响——那来自于嵌合不良好的玻璃和金属间的碰撞，但肖异质和田致并没有选择点亮它们。

弗兰克远远地跟着。他们路过白天经过的试验田和停放运载器的空地，他这才有了头绪——他们是朝着营地边缘的水电站去了。

弗兰克听见老旧的金属铁门吱呀吱呀地被推开一点——这是这栋内星圈技术建筑往日荣光的体现。他们并没有关严门，弗兰克屏住呼吸，从他们留下的缝隙中挤了进去。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雨林营地的水电站，但从没进去过。而事实上，自从最后一位来自内星圈的工程师去世，它就再也没有受到往日那般的细心照顾。通常一个月才有人进去一次，对着老工程师留下的说明手册检查它的问题，处理伊洛星的干湿季变化造成的水位难题。

所以不怪弗兰克从前的想象里充满铁屑和死寂，漏水的角落比比皆是。

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他似乎高估了这里的老旧程度。借助窗子漏进来的些许金色月光，弗兰克看到眼前的一切都还算不上老化，最起码足以证明最近还有人清扫过地面，擦过窗户。

可这已经足够反常，难道最近肖异质他们就频繁出入这里？就在弗兰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跟丢了自己的目标。

进门之后是一个狭长的通道，途经一面面对水库高出的窗户。窗外，水面泛着金色的粼光。伊洛星的日子太苦了，如果不是这样，应该有诗人为这些美丽的景色记述，可是据弗兰克所知，地表还没有过着这样的文艺作品。他小心翼翼地走过这一段视野开阔的通道，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并警惕地打量着目光所及的一切：通向另一端黑暗的走廊尽头，身旁脆弱纤细的铁质护栏。而过了一部分，道路又重新陷入黑暗。

弗兰克打开手电筒，镜筒照射出来的圆形就是他能拥有的所有的视野。

越往深处走，他越能觉得不对劲，除了地面上多了很多粘稠反光的东西之外......他总隐隐感觉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随，或者说，自从进入水电站，他就一直感觉自己被什么注视一般.......

弗兰克轻声告诉自己没事，并难以抑制地想到，为什么肖异质他们要来这种鬼地方？

有限视野中的粘稠液体被一张张“网”所覆盖，上面是某种有着意义的几何图案——弗兰克想到了程卷施，她似乎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如果她在的话......

算了，弗兰克旋即想到，他甚至都不能保证自己要进入的是个什么糟糕的鬼地方，平心而论，他不应该拖程卷施下水。

就在他沉浸在和自己的对话的时候，某种被注视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

这种来自战场和营救任务的直觉相当可靠，弗兰克决定不能陷入被动。他迅速抬高手电扫视自己的四周，并转身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匕首。

什么也没有......

就在他陷入困惑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咯咯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他的头顶爬行，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弗兰克缓慢地抬起他的手电。

可还没等他完全抬起头来，一个黑影掠过.....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用手电筒的光去追赶，怪异的生物叫声在他耳边响起，巨大的冲击力砸向他的额头，让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弗兰克做过很多梦，却从来有没做过眼前这么令人感到诧异的梦境——他从脆弱的茧中破壳，周遭是粘稠的黑暗；从虚无的高空中撒下的唯一光束整凝视着自己。

他既能看到那个破茧而出的自己，也能看到那个形貌如同自己的影像所看到的——一片漆黑。

“弗兰克......”一个声音响起。

“我们并没有邀请你前来。”

“谁？！”弗兰克感觉那些声音十分熟悉，但是他还没能完全从眩晕中恢复过来，记忆也迟钝得如被某种酸类物质融化过一般黏稠混沌。

“是我们。”

这下他听出来了，是田致。

伴随着田致的声音，他的形象也出现在眼前。令弗兰克震惊的是，从穿着和面容上，他能够分辨出远处站在光束下面的人就是田致，但是他身上所有属于爬行动物的特征都消失了。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研究员，带着那副完好的、尚未被损坏的眼镜。

这不是现实。

却也不是梦境！

原因很简单，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田致原来的样子，一次都没有！

那眼前这个人是谁？这里又是哪儿？

对面前虚无状态的归纳却让弗兰克感受到了切实的恐惧，全身都毛骨悚然起来。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猜得没错。”这个声音属于肖异质。

什么猜得没错？弗兰克疑惑地想道，却发现在这里，想和说似乎是同义词，他能看见的影子们都没有开口，但他们的声音却无比地真切，仿佛真的在空气中传播出去一般坚实可靠。

“没有任何感官是坚实可靠的，孩子，你每时每刻都在被自己欺骗。”田致说，或者是想，弗兰克这下彻底分不清了......

“这是哪儿？”

他再一次“开口”，只凭这种想法就做到了，像是把一杆竹签插入待烤的棉花糖一般顺利。

“你慢慢掌握了。”田致的声音中带笑，他很有耐心。

“一个你不应该来的地方。”肖异质则不然，他回答了弗兰克的问题。可即使是在这里，听起来也无比傲慢——更糟糕的是，这种傲慢好像被具象化了一般，让弗兰克切身地感受到了肖异质对他的......失望？

他没有想到。

巨大的、无可奈何的失落感击中了弗兰克。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么？”

“为我感到失望？”

失望是因为有期待，弗兰克笑了一下，他也曾经被人期待过，只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被消磨了热情。

“这并非梦境。”田致为他解释，“但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某种程度上的梦境。”

“咳。”肖异质轻咳一声表示他不能继续说下去了。

“如果我们还要继续谈下去，我觉得有必要清理会场。”新的声音加入，弗兰克既分辨不出那是谁，也无法像看到肖异质和田致一般看到他。

“我认识他，就是他来到了藻石矿井。”

“钱楷？”弗兰克也认识他，“我到底在哪儿，你们为什么又会在这儿？”

“我不觉得隐瞒是个好主意。”陌生声音说道。

“但我也不觉得他够格加入我们。”肖异质说道。

“这是迟早的事情，不管他曾经让你多么失望。”

肖异质听完田致的话，冷笑了一声，“你或许说得对，但不是今天。”

就在弗兰克试图从打量周围的环境，来逃脱肖异质令他觉得压抑的话语时，一个角落中的影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她看起来......看起来很像是林毅！

弗兰克明白了什么，这是一场环境格外奇怪的圆桌会议。他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但是这些与会的人他基本上都认识。正是眼前这些家伙在地面上建立起猎人小队这个组织……

“让他离开。”肖异质说道。

“等等！”

林毅，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就算是一场梦境，为什么她的影像会出现？这一切都奇怪极了。

他话音刚落，弗兰克眼前的黑暗便全部消失了，火苗蹭的一声蹿起来，越烧越旺，最终变成田致手中的一盏灯。

“我们走吧，你太累了。”

他用近乎温柔的声音说道。

弗兰克颤抖着扶上他的手臂，被后者从地上拉起来。

“我们回去再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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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爱，死亡与机器人》（2019）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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