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全与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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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力:北大右派黄中奇为何获死刑?

1957年反右运动中,北京大学哲学系右派黄中奇被判死刑。我最早接触到黄中奇的材料,来自北大数学系54级右派学生陈奉孝的回忆。陈奉孝,1957年被定为反革命集团的“百花学社”组织者,打成极右分子和现行反革命分子,经历了二十年牢狱之灾。1979年7月至1980年7月,陈奉孝住在北大朗润园招待所,等待右派改正。在此期间,陆续来了很多要求平反改正的右派校友,他们将听到的一些难友信息相互分享,黄中奇的情况也是这些右派学长们关注和交流的热点。陈奉孝将他听到的情况写成了文字材料:哲学系的黄宗奇,他是58年被枪毙的。听说黄原是党员,建国前夕入的党……是调干生,贫雇农出身,他本来是哲学系反右领导小组成员,但他反对搞人身攻击,反对批判右派时动手动脚,结果被认为是立场不稳,同情右派。……后来让他在一间屋里反省,并派一个人监视着他。后来因为一件小事两人吵起来动了手,他打不过那个人,就拿出随身带的一把水果刀,将那人的脸划破了。结果立即被捕,最后以右派杀人罪被枪毙了。黄临上刑场前,他的老婆孩子都来了,他对老婆说:我死后你不要守着,早点找一个人家,好好教育孩子跟着党,跟着毛主席走社会主义道路。1979年给右派改正时,北大落实政策办公室的人查看了法院黄的档案,找了当时监视他的那位同学了解了情况,证实了当时他俩是因为一件小事口角打起来的,那位同学脸上只是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特别是黄临死前说的话,显然这是一大冤案。可是人已经死了,怎么办?北大落实政策办公室的人还是很负责的,据说在河北乐亭县找到了他原来的老婆,但她已经嫁人了。又找到他的儿子,当时在唐山市当架子工,给了他两千块钱,算是落实了政策。陈奉孝学长提供的材料很宝贵,但是,他和他的难友都不认识黄中奇,也没有直接的了解渠道,不免会有道听途说的成分,甚至将黄中奇写成“黄宗奇”。客观地说,这只能是一份间接材料,我想进一步核实。我首先查询黄中奇所在的哲学系54级心理专业所有同学的下落,结果落空:这个仅有10个人的小班,多数人已去世,剩下的几个人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我又向哲学系心理专业55级、56级的老学长们求助,这次很幸运,心理专业55级高云鹏、王天厚,段惠芬,心理专业56级严梅福、张鹤鸣,都是当年熟悉黄中奇的知情人,给我提供了关于黄中奇的很多信息。哲学系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校友Z老师,还给我发来一篇他回忆黄中奇的文章。近日,我又从网上购得1979年北大第二落实政策办公室(简称“二落办”,是当年负责右派改正工作的机构)的一份工作汇报《北京大学反右派斗争及右派摘帽改正情况》,这份材料中谈到黄中奇的情况比较详细。这些直接材料,纠正了陈奉孝学长回忆中的不少讹误,从中也可以勾勒黄中奇划为右派后的人生轨迹。黄中奇其人我所采访的高、王、严、张几位学长都告诉我,当年心理专业还是一个小专业,虽然归在哲学系,但因为课程不一样,他们与哲学系的同学基本没有什么交集,很少来往;而纵向的联系,即同专业不同年级的关系却很密切,当年不仅会上同样的课,而且宿舍都是紧挨着的,因此他们对黄中奇都很熟悉。Z老师:我认识黄中奇,是在1954年,他从福建一个学校的团委部门考上北大哲学系。身材瘦长,说一口带福建口音的普通话,他生于1932年,入学前已结婚,我们都是调干生。入学时我与他住在同一房间里。我们都为考入北大而高兴。他学习劲头很足,并注意锻炼身体。每天早上我都见他在运动场跑步,跑步的动作显得很专业。他对哲学很有兴趣,马列主义哲学的一些经典原著他都读过,很想去研究一番。但在分专业时,他被分到心理专业,他感到有些遗憾,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我后来分到哲学专业,跟他就没有什么来往了。王天厚:黄中奇是调干生,入学前在福建卫生学校担任过团委书记。我们55级和54级因为人都不多,基本上算一个单位,我跟黄中奇住同一个房间。黄中奇很聪明,学习成绩不错。他兴趣广泛,下象棋能盲下,会拉二胡。他考上北大以后,一直申请入党,但系党总支认为他入党动机不纯,一直没有吸收他。他对此有情绪,有时发牢骚。后来干脆就不考虑这事了,想搞业务。1956年,向科学进军,他很积极投入学习,还当了系科学学会会长。在北大学习期间,他得了一个儿子(后来证实是女儿),取名黄未名。严梅福:黄中奇大概比我大四五岁,记得我56年作为新生入学时,有一天我和同班的王友生作为初来北京的新同学要去北海玩,他就带我们去了。到了北海,中午天气变冷,开始下小雨,他像兄长一样地关照我们,请我们吃饭。我们只是穿着衬衣,感到冷,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给我们穿,直到把我们带回学校。他对我们的关心,显示了他心地的善良。为何被划为右派?对于黄中奇划右原因,也有不同说法。王天厚:黄中奇反右时没有什么言论,他就是把北大鸣放的资料寄给他们福建的老同学了,后来福建反右查到了这个材料寄回北大了。他们班的支部书记吴重光反右时很积极,班里一共十个人,打了四个右派,黄中奇是其中之一。Z老师:黄中奇的死,很突然,令人难以置信。为了给黄中奇事件留下一点如实的记载,我利用多种方式访问了当时心理专业的几位老师和同学。他们说,黄中奇很聪明机敏,是一个情绪比较容易激动的人。鸣放期间,他本来没有发表什么言论,也没有贴过大字报,只是对某些大字报的内容表示过同意,这样在反右补课时,就把他补进去了。北大二落办汇报材料:黄中奇反右鸣放时有一般同情右派的言论,根本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6.8社论后,把他作为右派批斗,他不服,精神很紧张。关于黄中奇的自杀两位与黄中奇同宿舍和相邻宿舍的学长,有比较详细的回忆:王天厚:黄中奇划成右派以后,压力很大。反右时彭真在北大有一个讲话,说打成右派的都要开除,后来政策又有改变,但黄不知道,他很紧张,觉得自己要被开除,就完了。1958年1月29日晚上,我和黄中奇,以及55级同班同学张伯源、杨恩寰都在宿舍里,吴重光去开会好晚没有回来。快熄灯时,黄中奇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想跳楼,被靠窗住的杨恩寰和张伯源抱住。为了摆脱他们,黄中奇用藏在手中的水果刀挥了一下,碰到张伯源脸上,划了一个小口子。当时的动静比较大,周围宿舍的同学也都过来了,有人报告了保卫科,就把他绑起来了。高云鹏:我们当时住在29楼四层南边最西头的两间房子,黄住最西头那间,同屋有张伯源、吴重光等人,我住第二间。那天好像黄是受监视的,其他人是要注意他的,可能是怕他出事。晚上大概10点左右吧,我听到隔壁屋里有喊声,就赶到隔壁屋里,当时吴重光不在屋里。据说是黄从他睡的双层床上层跳了下来,去往窗户方向,并拉开窗户,大概是要跳楼。张伯源住在靠窗户的床上,他赶快起来从背后把黄抱住,黄右手拿了把小水果刀,抬手转身向张伯源挥臂,张上身后仰,抱着黄的双手并没有松开,刀尖划到了张的眉间,划出了一道血道,没伤到眼睛,血道也不深。我感觉黄拿着水果刀只是想吓唬别人别阻拦他,张伯源如果为躲避他的刀子松了手,他不是就能跳楼了吗?随后屋里进来的人很多,把黄制服了,不久校卫队的人也来了,把黄押走了。严梅福:黄中奇在被捆绑送校卫队时,可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将自己的欧米伽手表往地上砸,用脚踩坏。(当时,有手表的大学生很少,是稀罕之物)张鹤鸣:黄中奇被捆绑后,他急了,骂了一些狠话,说你们混蛋啊!还把自己的手表掼到地下。高云鹏:当天晚上12点钟左右,在大饭厅开了大会(此处高学长记忆有误,据北京大学校刊1958年1月31日出版的第192期刊文《全校学生斗争持刀杀人的凶手
1月6日 上午 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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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庆全:“粟裕的申诉报告”笺证

这份报告的由来在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上,一生功勋卓著的粟裕将军被作为“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代表人物进行批判,并涉及到刘伯承、李达、萧克等一批军队高级领导干部。1958年8月31日,粟裕被解除总参谋长职务,并决定将他的“错误”口头传达到军队团一级、地方党委一级。12月30日,粟裕担任国防部副部长兼军事科学研究院副院长。1979年10月9日,粟裕向中央写出申诉报告,要求中央重新审视这场批判,推翻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实之词。但是,直到他1984年2月5日去世,还是带着遗憾走了。1994年12月25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同时发表了刘华清、张震署名的《追忆粟裕同志》的文章。文章除了对粟裕一生作了公正全面的评价外,最核心的是明确指出:“1958年,粟裕同志在军委扩大会议上受到错误的批判,并因此长期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这是历史上的一个失误。这个看法,也是中央军事委员会的意见。”此时,粟裕已经去世10周年了。在这场批判中,萧克将军也和粟裕一样被错误处理,因而他对粟裕冤案平反的曲折,一直耿耿于怀。2003年11月底,在一次小会上,我向曾参加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的冯征(原总参谋部政治部主任、《炎黄春秋》编委)请教这次会议的原委,萧克接话说:这次会议对刘伯承、李达、粟裕包括我在内的批判,是错误的,也是粗暴的。我们杂志应该公正地讲述这段历史,尤其是关于粟裕同志平反曲折的历史。我随即领命组稿。(2003年底,鞠开带我采访楚青,我给他们拍的合影)我联系粟裕的秘书鞠开,向他组稿。他希望带我去见见粟裕的夫人楚青,听她讲述一下这段历史。随后,鞠开带我拜见了楚青。楚青向我讲述了粟裕平反过程的曲折。我整理出稿子后,他们认为很好,决定以我署名来发表。2004年2月,在粟裕去世20周年之际,《粟裕冤案平反的曲折历程——访粟裕夫人楚青》在杂志第2期头条刊出。在与楚青的三次访谈中,楚青认真负责,为了回忆的准确性,她并向我提供关于这一主题的相关资料,包括粟裕这份申诉报告(刊登在“苏出准印”的《慰英灵——粟裕大将的蒙冤与纪实》一书中)。楚青说,这份报告是时任中央副主席的叶剑英提议粟裕写的:1979年8月,叶副主席邀请粟裕一起到烟台疗养。这期间,粟裕多次拜会叶副主席。有一天,粟裕与叶副主席单独谈话。回来后他兴奋地对我说:“叶副主席很关心我。他说:‘关于你1958年的问题,也该解决一下了。这件事我向小平同志说过,他也点了头。你给中央写个报告吧。’我当即表达了自己也迫切希望申诉的心情。”粟裕的兴奋是有理由的。在与叶副主席谈话之前,时任中央副主席的陈云同志,也曾当面指示粟裕,在适当的时候,在党的会议上,把1958年这件事说一下。现在叶副主席又郑重提议,粟裕和我当然很高兴。因此,回到北京后,粟裕就立刻写了这份报告。”再过一个月,就是粟裕四十周年祭日,特刊发这一报告,并逐节略作笺证,以示纪念。粟裕的申诉报告[原文]华主席,叶(剑英)、邓(小平)、李(先念)、陈(云)副主席:在党的三中全会方针鼓舞下,我对1958年彭德怀同志利用军委扩大会议对我进行批判提出申诉。1958年的军委扩大会议,是在党中央、毛主席的关怀下召开的。会议的任务是检查总结建国以来的军事工作。全国解放和抗美援朝胜利后,我军面临由新民主主义革命到社会主义革命,由战争时期到和平时期这两个历史性的转变,军事工作出现了一系列的新情况,大家缺乏经验,工作中存在不少问题,各方面意见较多。召开军委扩大会议,研究总结八年来的军事工作是十分必要的。会议上,毛主席对军队建设形势作了正确的估价,指出:“同志们大多数都说,八年来基本上搞的好,有些缺点、错误。”“基本方针是没有错的,但工作有很大缺点。”毛主席还为我们承担了领导责任。但是,彭德怀同志背离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精神和当时的实际情况,把工作上的某些缺点和错误,以及正确的东西,上纲为“建军新阶段中两条军事路线的斗争”,把肖克同志打成这条军事路线的代表人物,实际上是批了刘伯承同志;同时又把我做为反党反领导的极端个人主义者拿来批判,混淆是非界限,破坏七大以来党内民主和实事求是的优良作风,把会议引向了歧路,在军内开了很坏的先例。按:一、1958年3月,毛泽东在成都会议讲话中说,“军队落后于形势,落后于地方”,建议军委召开一次扩大会议,用整风的方式,检查总结军队的工作。5月24日,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举行第一次小型会议,彭德怀宣布军委扩大会议的内容主要是整风、整编两大问题。二、5月26日,军委在中南海居仁堂召开了一次小范围会议。会上有人提出粟裕“总参与国防部关系”等问题,粟裕事前一无所知。与会者责成粟裕检讨,并对粟裕进行了批判。此后,解决粟裕所谓“总参与国防部关系”问题,就被列为军委扩大会的一个议题。(粟裕的一部分骨灰放在他战斗过的碾庄。这是我实地考察淮海战役战场时在“淮海战役碾庄圩战斗纪念馆”拍摄的)[原文]在这次会议上,彭德怀同志对我搞突然袭击,实际上把我一棍子打死。在总参工作期间,彭德怀同志对我专横跋扈、训斥谩骂,使我实在难以忍受;我在工作上同他也有一些争论。他抓住我在工作上和处理问题上的某些缺点和我性格上的弱点,牵强联系,混淆是非,给我扣上“反党反领导”、“向党争权”、“阴险卑鄙”、“告洋状”等等莫须有的罪名,企图把我打成反党反领导的极端个人主义分子而置于死地。为了把我的问题搞到外部去,还组织地方干部参观大字报。在当时的形势下,我无法为自己做实事求是的申明。而且,为了不致被打成敌我矛盾,只得违心地做检讨。尤其是我的第二次检讨,完全是违心的,不符实际的,把强加给我的罪名差不多都兜了下来,把自己说得简直不成样子。就是这样,彭德怀同志还不放我过关,以后他竟在中央说我“里通外国”。按:一、5月27日军委扩大会议开幕,时任国防部长彭德怀主持,关于“总参与国防部关系”问题,在有组织的批判中,粟裕得到了一系列罪名:“一贯反领导”、“向国防部要权”、“告洋状”等。5月28日,粟裕被迫在有50多人参加的军委扩大会第二次小型会上作检讨。此后,军委扩大会议大会套着小会开,人数也由原来的三百多人扩大到一千多人,粟裕的问题一直被揪住不放,粟裕被迫检讨八次。二、所谓“总参与国防部关系”问题,也即粟裕(总长、国防部副部长)与彭德怀(部长)的关系问题。由于档案资料的局促,关于1958年军内“反教条主义”内情,一般研究者并不清楚,对他们二人的关系,也只能靠已经出版的传记或年谱来阐释。关于这场公案,《粟裕传》和《粟裕年谱》涉及较多,130万字的《彭德怀全传》,也算笔墨浓重。据《彭德怀全传》,这场批判,是毛领导、彭于一线主持。粟裕被卷入并遭到批判,原因在于有三次被认为“擅权”:第一次是自行布置准备攻占马祖列岛(福建闽江口外)
1月4日 上午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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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庆全:杜星垣《回忆柯庆施同志(记录稿)》笺证

杜星垣老的哲嗣杜小东兄,送给我纪念杜老的画册《远去的背影——杜星垣画传》,内中有图片一张:“柯庆施同志的亲属采访杜星垣同志录音整理稿”,引起我的注意。在杜老和我的交谈中,谈到他在延安的经历时,提到过柯庆施。那时,我对这个问题不敏感,没有继续追问。看到这张图片后,我向小东兄要来这份存稿,弥补这份遗憾。杜星垣是1935年“一二九运动”参加革命的,党内资格老,德高望重。他晚年,我曾数次陪老人半是采访半是聊天,我曾有一篇纪念他的《话说杜星垣》一文,这里不赘。这份《回忆柯庆施同志(记录稿)》,是“柯友宁录音采访、柯友兰整理”,全文2000多字,采访时间是2000年3月13日。内中以回忆柯庆施为主,也谈到杜老自己的经历。对其中所涉及到的一些历史事实,我采取历史研究中现今失传的“笺证”方式,全文呈现给读者。[记录稿]去延安前我在白区工作,开始是在上海工作,后来到过武汉、河南、湖北。在五军工作后,我调回延安,到中央党校不久就调到中央统战部工作,大约是在1942年下半年。那时,王明当部长,柯老、南汉宸任副部长。在统战部工作的有李乐光、廖鲁言、韩光,徐以新后来调走了。柯老对统战部的工作很积极,对干部比较好。统战部后来没有多少人,王明走了以后,实际上统战部是柯老负责。统战部的工作很忙,搞了很多的材料,现在中央档案馆还保存着这些材料,有友党、友军的材料,国民党、国民党军队、国民党政府的材料,国民党政府内的特任官(相当于部长以上)、现任官、简任官、委任官(一般的官)的情况材料。我们还整理出了各社会团体的材料。外面一来人,我们就同他谈话,记录下来自各方面、各敌占区的情况。我们还研究国民党的报纸,向来延安的在白区工作的同志了解到情况,然后把这些材料都整理成一本一本的,由柯老看过后印出来。
2023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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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兰:怀念我的父亲阎明复

2023年7月3日上午10点19分爸爸平静地走了,为他波澜跌宕的一生画上了句号。我们家人在最后的时刻陪在他身边。我对爸爸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来世我们还做父女。我写了一本书《阎家老店》,我把其中的一章摘出献给我心目中永远的英雄:我的父亲!有人说,世界上的爱都是为了重逢,唯独父母与孩子的爱,是为了分别。的确,孩子们长大了就远走高飞了,忙学习,忙工作,忙自己的小家。常常就会把父母忘在脑后了,想想很惭愧,很自责。父母的爱是无私奉献。小时候,爸爸对我的爱是冰淇淋甜蜜融化。当时他的工作非常忙,很少在家,每次见到我对我都是溺爱有加,百依百顺。我是独生女,我家是慈父严母。爸爸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气或者动过一个指头,反而是我常常“欺负”爸爸,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比如妈妈不让我多吃冰棍儿,我就让爸爸带我上街逛西单,从南头一直走到北头,吃完一根再买一根,还要换不同的种类,“红豆冰棍”,“奶油鸳鸯冰棍儿”,“紫雪糕”,一路走一路吃,特别的高兴。“文革”刚刚开始,他在单位被隔离审查,但是周日可以回家一天来奶奶家看我。我记得每个周日爸爸要回来之前,我总是走出国务院宿舍到公共汽车站旁边等待爸爸。看一辆车接着一辆车的停下,紧张地盯着下车的人,生怕漏过了爸爸。望眼欲穿,焦急地等待着,盼望着爸爸能从一辆公共汽车上下来。一旦见到爸爸的身影,我高兴的心情无法言喻,总是飞奔过去抱住他,生怕他会消失。爸爸利用很少的甚至仅有的探视家人的时间,教我骑自行车,手把手地教。在奶奶的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转,非常有耐心和方法。所以在爸爸的传教下,我的自行车骑得非常棒,还可以做出各种姿势,坐在后座上骑,站着骑。这是我儿时仅有的欢乐时光。(阎明复去世第二天,家中灵堂·徐庆全摄)但是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与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少而又少,直到有一天,我在路边汽车站等爸爸,一直到天黑还未见爸爸的身影,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一种极端的恐惧和不详的预感紧紧地抓住了我。回家后,爸爸打电话到奶奶家告诉我,他恐怕这段时间回不来了,要我听奶奶的话。就这样,我们一别就是七年半。他被关在秦城监狱里,独牢中度过了一生最宝贵的年华,从36岁到43岁。记得爸爸被抓之后,妈妈又被隔离审查,之后下放到农村,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北京。我从心里最最羡慕的就是看到街上的孩子,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妈妈一起逛街的情形,我从心底里羡慕他们能在一起的幸福啊。我做梦都盼着有一天能拉着爸爸妈妈的手,一起在街上走。多么奢侈的梦想呀!这就是一个十岁小女孩的心愿!1975年,爸爸从监狱里放出来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活着就好!爸爸在秦城监狱最后两年差点被逼疯了,受尽了非人的待遇,回来后身体刚刚恢复,就给了我一个大惊喜。一天早上他四点多就起床,坐着公共汽车到城里排队,排了三四个小时,给我买了一架手风琴。哇,我的最爱!当爸爸把手风琴拿回来给我时,我高兴地跳起来了给了爸爸一个大拥抱。后来爸爸说,是妈妈告诉他,我最想要一个手风琴,当时年轻人非常时髦的就是拉手风琴。爸爸一出监狱领了一大笔补发的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买了一架手风琴,我真是喜出望外。他是想补偿七年半我们父女失去的爱。打倒四人帮以后,我上了大学,爸爸开始在大百科工作。我住校,所以仅仅周末回家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相聚的时间很少。有一次在家里复习考试,我跟爸爸说口译考试我很紧张。爸爸作为一名有经验的老翻译,告诉我:你一进考场就应该记住你什么都会,而且要想到你是最棒的!一定不用慌。爸爸的告诫果然很管用,从此,口译考试我再也不紧张了。爸爸培养鼓励了我的自信心。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很忙上大学,出国留学,回来工作,成小家生儿子,一直都在奔忙,就是回国工作以后,也都一直在忙碌。我,爸爸,妈妈都在拼命工作找回丢失的十年。与爸爸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经常到处出差,我从他朋友们的回忆录中才得知爸爸全身心地从事慈善事业,忘我地工作!(2006年7月14日,阎明复在杂志创刊十五周年座谈会讲话·徐庆全摄)直到他退休以后,我才真正了解感受到爸爸对我的爱。爸爸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住在三亚休息。每当我过年过节要去三亚看他的时候,他常常提前好几天就高兴得不得了,一定要亲自来飞机场接我。2017年春节前我决定携我们一家去三亚看我爸爸。但是之前非常不巧,他摔了一跤,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眼睛充血,但他一定坚持坐着轮椅到飞机场来接我,我一出飞机场就看见他坐在轮椅里向我招手,他那喜出望外的神色,让我非常的感动,赶快跑上去和他拥抱。我们从飞机场直奔餐厅吃中午饭,那天我们一起照相,爸爸笑得特别灿烂。他总是问我工作如何?他特别喜欢听我讲我做的事,每每鼓励我一定要为国家做贡献。我发现老爸退休之后越来越变成我的粉丝了。他从来不许我骄傲,但他却从不掩饰我是他的骄傲。去三亚看爸爸的时候,他非常喜欢聊聊过去的事情,我就陪他聊中苏关系,“文革”十年,以及他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他聊得非常高兴,对过去的事情记得非常清楚。但每次去看他,我临走的前几天,他的情绪就开始低落,心事重重,一言不发,呆呆地坐着,总是那样地依依不舍。这次我要走前,摸着他的手轻轻地,问他爸爸你想什么呢?他说:“我什么都没想”。但停顿一会儿后,他突然大声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和你在一起很快乐”,我一把抱住老爸,强忍着泪水说“我也特别高兴”。我深深地感到老爸那种对女儿的深情的爱。他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似乎生怕一松开我就飞了。每次都坚持送我到机场,一直等待我进了检查关口,我每次回头向他招手告别时,望着他那苍老的身躯,泪水充满眼眶。我小的时候,爸爸是我最爱的“冰淇淋”,爱到融化,长大以后,爸爸是我的良师益友,我步入不惑之年后,爸爸反倒成了我的粉丝。他经常在亲朋好友面前夸我,我成了爸爸的骄傲,但对爸爸的夸奖我的确自愧不如呀!许许多多的朋友,不管是认识不认识的都告诉我,他们非常尊敬我父亲,因为他为人善良,正直无私,具有人格魅力,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骄傲,等等。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善良的慈父。我想,台湾慈济会证严法师送他的那个“真”字来形容我的父亲最为贴切:真心,真诚,真实,真情,真性,真善。“徐庆全与八十年代”:书写有温度的历史关注请识别图中二维码或搜索微信号:xuqq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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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庆全:关于柯庆施

近日,上海福寿园立起柯庆施的雕像,引起一番热议。沉寂多年的柯庆施,一时成为热点。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立个雕像,悼念先人,无可厚非。但是,柯庆施是重要的历史人物。历史人物立个雕像,就不那么简单了,引起争论也属正常。在官方历史语境中,对一个历史人物的评价,往往会有所反复。这是历史环境使然。环境不同了,评价语境当然也不同了,“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正常。概略来说,这种反复不外三种情况:第一种是,先肯定,后否定,如康生;第二种是,先肯定,再否定,再肯定,如瞿秋白。这两种,基本上有官方正式结论,比较明确。第三种是,先肯定,后被人质疑,但官方也没有正式结论否定,就“挂起来”了,如柯庆施。“挂起来”,这是一个历史词汇。一般的词义是说,对于一个人某种审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用在柯庆施身上,是我的借用,不是引经据典的说法。柯如何被历史“挂起来”?有迹可循。1965年4月,柯庆施去世时,备极哀荣,官方悼词充分肯定,《人民日报》上连篇累牍悼念。随后,中央的确没有明确文件改变他去世时的结论。1976年到1978年,《人民日报》报道揭批“四人帮”运动,有文章提及他,也还都是正面形象。但是,1979年后,他在《人民日报》就基本上消失了,偶尔有人回忆历史涉及到他,也是一笔带过,着墨不多。代表的是一种态度。此外,按照柯庆施的革命生涯,他去世的级别,应该进入惯例中的百年诞辰纪念会行列,但是,他没有享受本应有的权利。这恐怕也是一种态度。为何会如此?事实上,在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党内层面对柯就有些议论,甚至有人提出应该审查一下柯的问题。据陈丕显的儿子陈小津的记载,胡耀邦就此事专门请示邓小平。邓说:现在顾不上,柯的问题等以后再解决。到1980年至1981年起草第二个历史问题决议时,议论就更多了。据《陈云年谱》记载,1980年11月上旬,陈与决议起草组谈话说:毛主席的错误,地方有些人,有相当大的责任。毛主席老讲北京空气不好,不愿呆在北京,这些话的意思,就是不愿同中央常委谈话、见面。他愿意见的首先是华东的柯庆施,其次是西南,再其次是中南。据陈修良的记载,大概在1982年前后,胡乔木曾多次指出柯是个坏人,可在党内点名。他的坏事应写进党史。胡的指示,在上海就传达过。把柯写进党史,体现在薄一波出版的《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上下卷)中。这本书出版于1997年,粗略统计,书中有将近四十处提到柯。当然,书中依然称他为“同志”,也没有否定的结论,但从叙事上看,柯的所作所为很详尽。读后,有助于理解陈说的“他愿意见的首先是华东的柯庆施”这句话。薄资格老,书发行量大,影响极大。从公众层面上说,第一次系统梳理了柯在历次决策中的作用。2005年,曾与柯搭档过的陈丕显,出版回忆录“在一月风暴中心”,内中涉及到柯也不少,是褒是贬,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看。2009年,陈丕显的儿子陈小津出书,专门有“柯庆施其人”上下两节,基本上体现了胡乔木当年对柯的指示。当然,也可能陈小津不知道胡的这个指示。我想,这就是柯被“挂起来”的原因吧。对此,柯的家人也有所反映。记得大概是2008年,我所在的杂志编发了一篇《共和国历史上的柯庆施》。柯的女儿柯六六看到后,致电编辑部,我接的电话。她在电话中讲述了对此文的意见。我对此问题没有研究,但很希望更多了解柯在作为,就专门去见了她。她把几年来在《江淮文史》等刊物发表的回忆父亲的文章都给了我,同时告诉我她所了解的一些情况。我希望她写出文章给我,但后来一直没有收到她的文章。不过,此后我对来稿中关于柯的文章,就把得比较严,似乎再没有发表过有关柯的稿子。对于历史人物的评价,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既关乎到这个人的历史本事,又涉及到他当年所处的政治生态,更涉及到书写话语权。对于柯庆施来说,被“挂起来”太久了,本事不易搞清;而他在上海的政治生态比较独特,历史常常“翻烙饼”,人和事就更复杂一些。古人有诗云:盖棺论未定,颇费史家书。看来,要书写柯的历史,即使下“颇费”的功夫,也还需要历史的距离。“徐庆全与八十年代”:书写有温度的历史关注请识别图中二维码或搜索微信号:xuqq1980
2023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