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医学 | 做黑暗世界的渡光者

Original 唐璐璇深度训练营 2022-06-13

记者 | 唐璐璇

编辑 | 张蔚婷、陈冬艳、胡世鑫

2020年10月21日，国家卫健委发表了《关于加强和完善精神专科医疗服务意见的通知》。通知中提到：力争到2022年，精神科医师数量增加至4.5万名；到2025年，精神科医师数量增加至5.6万名。然而，在我国开设精神医学专业的高校仅有31所，我国精神科医师短缺问题可见一斑。

近年来，随着社会竞争日趋激烈，生活及工作节奏加快，无形的压力及心理问题正慢慢侵蚀着现代人，越来越多的精神卫生疾病（抑郁症、焦虑症、双向情感障碍症等）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尽管世人对精神科不再讳莫如深，但一些根深蒂固的想法依然存在。当世俗偏见与接触到的事实真相对峙，“精医”们（精神科医生的简称）会如何选择？

本期精神医学专业开箱，为揭开它长期以来被误解、甚至被歧视的神秘面纱，我们采访了多所高校精神医学专业的学生，通过他们的就读经历探索高校的教学培养模式、获悉前后认知动态变化、了解行业发展前景，希望在给新生提供帮助的同时，也希望能让更多人对精神医学专业有所改观。

制图：张馨尹

“所有的刻板印象，都来自于不了解”

老式破旧的病楼，灰压压的气氛笼罩四周——就读于河北医科大学19级精神医学的汪媛媛对精神病院最初的印象，也是来源于电影场景的描绘。可真正走进精神医疗卫生中心时，看着眼前丰富的治疗室、一应俱全的先进设备，感受到心理咨询区让人放松温暖的氛围后，她才意识到，“原来这是一个充满爱与关怀的大家庭。”

同样发现传闻与现实存在差距的，还有来自中南大学湘雅医院的16级本科生杨柳。五年前，杨柳填报志愿时，由于分数限制，又抱着“只想到湘雅学医”的想法，报考了精神医学专业。从“不太了解”到如今“越来越热爱”，现在的杨柳会用“有时去治愈，经常去帮助，总是在安慰”这十五个字来总结专业内涵。

“精神病人都是大喊大叫的疯子”“抑郁症就是‘矫情’”这些刻板印象也曾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直到在病房里看过深受抑郁症折磨、浑身都是自残的刀痕、每天都在想着自杀的病人后，杨柳真正感受到，他们并不是“矫情”——而是陷入了一种已经无法自拔的状态。精神病人的痛苦与精神科医生的专业性让她触动很深。“精神科医生并不会被病人同化，相反，医生要用正面的思维去影响病人，改善他们的思维和认知，帮助她们与疾病作斗争，帮助她们回归正常的生活。”杨柳也希望通过这篇文章呼吁大家：“请对精神疾病患者多一分理解和宽容。”

谈及社会对精神医学专业由来已久、程度已深的刻板印象，本科就读与南京医科大学15级临床医学（精神方向）的沙子墨认为，任何职业的刻板印象都存在。去纠正一个刻板印象，只会导致它转变成另外一种刻板刻板印象。“如果说非要纠正他的意义的话，那就是希望更多的人才和毕业生能加入到精神医学这个队伍、扩充这个队伍，为社会服务。我想这可能是唯一的作用。所以，其他的我不觉得是一个非常大的障碍。”他说。

“用客观、博爱的精神感受病人的痛苦”

“人是社会性动物，临床实习课，与患者打交道，永远是最有趣的。”来自南京医科大学精神医学研一的李炎章谈到，在临床实习中，实习生们与住院医师一样，需要每天上班查房、收病人、开医嘱，“这个过程让我们更加体会到身为一名医师的责任。”

从前李炎章将精神疾病患者与其他疾病患者同等看待，直到在精神科病房呆了三个月后，他感觉自己能跟精神疾病患者产生极大的共情。精神疾病，尤其是精神疾病的主要病种——精神分裂症，它的重要临床表现就是无自知力，即患者不知道自己患病。“我们的很多患者，曾经非常优秀，有的是研究生、工程师，但因为患有精神分裂症，一辈子可能就完了。”

沙子墨在不断钻研与实践的过程中，对“世界是物质的”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有一些患者，他的情绪变化，并不是因为他自身对于某些事物有着极端的想法，而是由于他的大脑真正的发生了某些变化，所以导致的这种疾病。”沙子墨进一步解释了这种大脑发生的变化，精神疾病的产生在本质上跟我们免疫力低时发生感冒、吃脏东西会拉肚子是没有区别的，只是它的表现形式不同。

“精神分裂症也好，抑郁症也好，双相情感障碍也好，甚至是强迫症也好，他们这些人并不是因为某一个观念‘想不开’，或者是他们的性格比较偏激，而是因为他的大脑真正的发生了一些分子信号通路上的变化，甚至会是器质性上的一些变化——这些客观存在的变化，导致了他们对周围的事物的认知发生了变化。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歧视这样的人，因为每个人都可能会有这样的疾病。只不过可能你是肚子疼，他是大脑里少了某种化学物质。”

“临床是基础，实习是进阶”

在五年的教学培养计划中，精神医学作为临床大类下面的二级学科，在理论学习阶段，其基础课程内容与临床专业几乎一致。“我们几乎是和临床医学五年制的一起上课。”杨柳说道，“在解剖课上，我们也会在解剖楼里看丰富的人体标本；在实验室里用动物做实验；在显微镜下观察各种微生物的特点。”

但相较于临床医学，精神医学的学子还需要进行精神方面的专业学习，例如老年精神病学，儿童精神病学等。“在临床心理学的课上，老师让每个人都完成一份自己的‘艾森克人格问卷’，随后对结果进行分析。刚开始我们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是听完老师对问卷的专业分析，我们就感觉心理学真的很神奇，也很科学。”杨柳解释道。

实习阶段，是每一位医学生在从课本向着临床跨越的一个过程，为日后临床应用打下坚实的基础。

他们需要先在大内科、大外科、妇产科、儿科、影像科等全部科室轮转，最后进入到精神科专科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实习。在实习期间，医学生就要像一个真正的医生一样——查房、和带教老师一起写病志、上手术、做一些操作——真正地在临床上去丰富临床操作、诊疗的经验，以及与患者沟通的技巧。

而河北医科大学精神医学专业不同于其他高校的大四才开始实习，根据本校的教学模式，汪媛媛大三下学期就将进入医院。“如果实习后就归医院管理了，所以基本上在去医院实习前就要毕业了。大家到了医院会分成小班，一个小班20个人左右，会去不同科室轮转学习。”

汪媛媛所在的班级由于课堂过于活跃，让不少老师都笑称过“不愧是精神班”，同学们也会称呼彼此为“精神小伙”。但玩闹归玩闹，在实验课上，老师都会多次提醒同学们，一定要尊重遗体捐赠者和实验动物。汪媛媛说：“我们专业没有一个人转专业的，大家都觉得精神医学很好，都不愿意转去临床、麻醉那些热门专业了。”

“救人，亦是渡己”

钱锺书先生在《围城》里用了这样一句话来形容婚姻，“城中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但对于沙子墨而言，这句话，恰恰与他理解中的精神医学相反。

“外面的人看到它可能是望而却步的，是害怕、是不理解的。但是当你真正地融入进去，真正地掌握了这门学科的基础知识之后，你会发现，他给了你一个更广阔的视野去观察这个世界。然后你也会越来越热爱这个学科、越来越希望自己能够运用所学的知识去帮助到其他人。”

韩路目前就读于南京医科大学研究生一年级。她认为精神医学是一门“探索人类精神世界的奥秘，促进人类精神健康。”的学科。在此次新冠疫情中，一线的医务工作者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以及不怕吃苦、不怕牺牲的精神，深深打动了韩路：“就像很多受采访的一线医生，他们觉得这些都是应该做的。我也是这么觉得，我唯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专业知识不足，没有最大程度地帮助到患者。”

考研的时候临床专业方向是没有限制的，但韩路还是继续选择了精神病与精神卫生学。因为她对其中的儿童精神卫生方向十分感兴趣，也有将其作为日后职业发展方向的打算。对于未来，她希望能够继续读博，还想去国外的精神科进行学习，不断储备自己，以便将来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精神科医生。

“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用一生治愈。”在与孤独症孩子们互动的过程中，需要用到很多技巧来获取想要得到的信息，这其中的难度让韩路有点感慨，但在看到19个月大的孤独症孩子各项功能都有很大提升的那一刻，油然而生的幸福感瞬间将她包裹住。她感叹道，“童年是人格发育的关键期，希望我能做个‘护花骨朵’使者。”

在李炎章读本科的时候，他的一位本科同学——一位非常帅气、幽默、学习成绩优异、同时还担任学生干部——在外界看来“很优秀”的男生，突然有一天割腕自杀了。事后李炎章才知道他患有抑郁症。这件事极大转变了李炎章对精神疾病的观念：“其实精神心理问题很常见，基本上每个人都会有。（学习这个专业）给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我能及时认识到自己的状况。比如在备考研究生时我非常的焦虑，整天睡不着，就立刻去我们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去找老师交流，排解内心的焦躁，轻装上阵。”

沙子墨也有同样的感触，他说，“精神医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当你学了相关的知识之后，你对自己的情绪变化会有一个比较敏感的判断。”

当心情处于低谷的时候，能立刻察觉到自己正在往抑郁状态发展，并明白能通过什么方法来转变这些负面情绪，沙子墨认为也是选择这个专业特别好的一个原因。他说，“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家人朋友，你可以特别敏锐，而且特别科学的去判断他们这种精神上的变化，以及这种病理性特点是否需要干预。”

“精神医学专业是不是个坑？”

精神科医生，从政策规定上来讲，天生就是一个心理咨询师，而且是有处方权的心理咨询师。也就是说，正常的心理咨询师只能咨询，不能开药，而精神科医生既可以做心理咨询，又可以开具处方药。

“对于精神科来讲，其实目前大多疾病都是对症治疗，很多机制没有搞清楚，所以精神医学专业还有很多未知等待发掘。其次目前全国医疗人才缺口很大，全国精神科执业医师大概只有四万左右，国家也在逐渐重视精神疾病的诊疗和精神疾病患者的管理，所以精神医学还是未来可期的。”一块仙豆糕解释道。

肖立玲对此同样充满信心，“可能医生会有很多，但是一个好的精神科医生在国内来说的话是屈指可数、凤毛麟角的，所以我觉得在这一方面我们还有非常大的进步空间，而且这个专业的前景也非常好。我们都知道，现在社会不断进步的同时，人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所以可能相较于躯体疾病，这些精神方面的疾病发病率也逐年上升。真正得过精神疾病的人会更能体会到，一个人的精神上的摧毁，有的时候甚至是远超于肉体的。”

本期分享者：

李炎章

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精神方向）（2015-2020），目前南京医科大学2020级神经病学研究生一年级在读。

韩路

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精神方向）（2015-2020），目前南京医科大学2020级神经病学研究生一年级在读。

沙子墨

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精神方向）（2015-2020），目前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研一在读，心血管病专业。

汪媛媛

河北医科大学，精神医学，19级本科生。

杨柳

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精神医学，16级本科生。

肖立玲